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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拒北城大軍壓境,大宗師聯袂衝陣(3)

  此戰之後,你我再無相欠,那就再無相見好了。


  朱袍徐嬰落在白衣洛陽身側,轉頭嫣然一笑,滿臉歡喜,看著她與他。


  白衣白發的隋斜穀落地後,抬起那條獨臂,雙指撚動雪白長眉,這位吃掉世間無數名劍的老人依舊不曾佩劍,隻是輕輕吐出一口氣。


  杯酒滿日月,吐氣摧五嶽。


  目盲女琴師薛宋官抱琴而立,腦袋微斜,並攏雙指輕輕按在琴弦之上,一觸即發。


  叩指問長生,叩指斷長生。


  吳家劍塚當代劍冠吳六鼎望向前方的北莽大軍,嘖嘖笑道:“比起咱們吳家老祖宗當年遇上的陣仗,可要大了不少,以後定要跟溫不勝好好吹噓一番,走過這一遭後,小爺我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了。”


  一直閉目示人的劍侍翠花轉頭睜眼望向城頭,看了一眼那位擂鼓如雷的白衣女子,收回視線後,小聲說道:“我是不是醜了些,脾氣也差了些?”


  吳六鼎愣了愣,咧嘴笑道:“翠花!自從吃過了你的酸菜,你便是我吳六鼎此生第一等的良配佳人!必須的!”


  不遠處背負一柄桃木劍的武當大真人俞興瑞聞言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倒有幾分貧道那位小師弟的風采。”


  另一邊,刀法宗師毛舒朗、年邁儒士程白霜與南疆龍宮首席客卿嵇六安,三人並肩而立。


  毛舒朗閉目養神,手心抵住腰間刀柄。


  嵇六安眯眼望向北方,看著如同滔滔洪水湧來的北莽大軍,泰然自若。


  與儒聖境界隻差一步之隔的程白霜一手負後,一手抬起撚須,望向天空喃喃自語道:“先生,誰言我輩書生無膽氣?”


  最左方,南詔第一人韋淼雙臂環胸,身邊是東越劍池宗主柴青山。


  韋淼用蹩腳的中原官腔問道:“柴宗主,聽說東越劍池風景很不錯?”


  柴青山點頭笑道:“不比你們十萬大山險峻幽遠,卻也獨具特色,韋先生以後若有機會去我東越劍池做客,我定當拿出那三壇子自釀杏花酒待客!”


  最右側,於新郎和師弟樓荒各自腰懸刀劍,佩劍分別是躋身世間十大名劍之列的蜀道、扶乩,佩刀則隻是尋常的北涼戰刀。


  樓荒一本正經說道:“你別忘了約定。”


  於新郎一笑置之。


  西北關外,一線之上。


  十八人。


  北莽大軍之中,春捺缽拓跋氣韻和皇親國戚耶律東床麵麵相覷,後者終於開口道:“這也行?北涼算不算垂死掙紮?”


  拓跋氣韻轉頭望向南方,答非所問地緩緩說道:“太子殿下身邊的斷矛鄧茂,加上你二叔種涼,還有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這才三位武道宗師,就算朱魍李密弼還留有後手,似乎仍然略顯捉襟見肘啊。”


  耶律東床扯了扯嘴角:“如此蕩氣回腸的宗師大戰,你爹難道會缺席?”


  拓跋氣韻眼神中有些遺憾,搖頭歎氣道:“我爹不曾說過要親自來此,也許當真要錯過了。”


  耶律東床撇了撇嘴,輕輕揮動馬鞭,懶洋洋道:“那就真是人生最大憾事嘍。”


  就在此時,兩騎之間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一道魁梧身形,雙臂及膝,隱約間有金色光芒迅速流轉全身,如一尾尾金色龍蟒浮現雲霧之中。


  來者麵無表情道:“你們兩人立即向後撤去十裏。”


  貴為北莽春捺缽的拓跋氣韻二話不說便撥馬向北方奔去。


  哪怕是桀驁不馴如耶律東床,在聽到這個男人不容置喙的言語後,也毫不猶豫地跟隨拓跋氣韻一起臨陣退縮。


  當這個身影出現在北莽軍中之際,守護在北莽太子身邊的鄧茂,與大將軍種神通並駕齊驅的魔頭種涼,以及位於大軍前線的持節令慕容寶鼎,三位北莽最頂尖的高手,都不約而同地心神一顫。


  此人站在原地,不動如山,他雖身處平地,氣勢巍峨卻如天下山脈祖龍之昆侖。


  拒北城之上,一聲鼓響最重。


  一襲蟒袍大袖飄搖的年輕藩王隨之重重默念一聲:殺!

  其餘十七位中原宗師,心有靈犀地同時默念一聲殺字。


  北莽中路結陣雄厚的步軍向前穩步推進的同時,左右兩翼各有一支五千人的精騎突出,馬蹄如雷動。


  兩支精於騎射的騎軍配合中路步射,負責向拒北城城頭進行密集攢射,用以阻滯壓製城頭的弓弩,讓攻城步軍快速推進至城下。


  十八宗師一線潮,分別位於左右最外邊的樓荒、於新郎和韋淼、柴青山,四位中原武道宗師兵分兩路,各自坦然向前掠去,擋在騎軍衝鋒路線之上。


  北莽大軍迅猛推進的路線之上,因為那十八人出城拒敵,原本要晚於步射箭雨和投石車之後的床弩,一支支淩厲破空而去的巨大箭矢,竟先行出現在戰場之上,仿佛一位位出自陸地劍仙的傾力一劍,向那十數位攔阻去路的宗師激射而去。


  前掠最為快速的吳家當代劍冠視野之中,兩粒黑點瞬息便至,他大笑道:“若論馭劍之術,誰能與我吳家劍塚一較高低?!”


  談笑之間,年輕劍冠側身繼續向前,伸出雙臂,五指如鉤,兩支原本幾乎同時刺向他雙肩的床弩箭矢被他一前一後虛握。粗如槍矛的箭矢帶著巨大的慣性,與年輕劍冠五指間的濃鬱氣機劇烈摩擦,迸射出一陣陣匪夷所思的電光石火。吳六鼎身形被等人長度的兩支箭矢向後拖曳出十數步,雙腳在地麵上滑出飛揚塵土,終於變虛握為實握,雙手五指各自攥緊一支強弩之末的箭矢,一擰,身形旋轉一圈,怒喝一句“還給你們”,以不輸於先前的速度丟擲出手中兩支“長劍”,破空而去,一口氣釘穿兩列之上的六七名持盾步卒,屍體串成糖葫蘆一般。


  年輕劍冠猶不罷休,雙腳一前一後站定,雙指並攏,向後一扯:“劍塚養氣第七勢,大雁渡歸!”


  那兩支破陣殺敵的凶狠箭矢瞬間倒拔而出,返掠回年輕劍冠身前。位於吳六鼎身邊的劍侍翠花抽出古劍素王,輕描淡寫向前隨意劈下,將一支勢大力沉的箭矢劈成兩半,斷箭從她雙肩肩頭不足一尺外向身後徒勞飛去,頹然滑落在二十丈外的地麵之上。


  重新與劍冠並肩而立的女子劍侍皺眉輕聲道:“出招便出招,臨敵出聲是劍塚孕養意氣之大忌,最傷換氣。”


  年輕劍冠輕喝一聲:“走你!”在將兩支箭矢再次丟擲向前之後,轉頭對她笑臉燦爛道:“總覺得悶頭打架,顯不出高手風範嘛。”


  劍侍翠花無奈地一笑,緩步向前,又是抬手揮劍,將從右首邊掠向城頭的一支巨大箭矢砍成兩截。


  一支床弩箭矢向大雪坪紫衣迎麵而來,她腳尖一點,身姿曼妙地輕輕躍起,落地之際,剛好踩在那支箭矢中間。箭矢尾端猛然下墜觸及地麵,箭頭翹起,繼續向南方艱難滑去,直至徹底停下。


  軒轅青鋒就這麽站在箭矢之上,稍稍偏移視線,隻見那襲蟒袍之前,有意擋在年輕藩王身前的一襲猩紅朱袍如蝶肆意飛旋,所過之處,一支支氣勢如虹的箭矢如同以卵擊石,瞬間崩碎,化作齏粉。


  一支箭矢並未能夠精準射向吃劍老祖宗,而是堪堪擦肩而過,隻不過百無聊賴的隋斜穀仍是主動伸出獨臂,手心抵住那支箭矢,老人手臂紋絲不動,後者卻寸寸折斷。


  有數十支漏網的床弩箭矢穿過宗師間隙,僥幸向城頭射去。


  不知不覺位於所有宗師之後的目盲女琴師,突然站定,將古琴擱置在身前,在當世指玄造詣能夠躋身前三的女子氣機駕馭之下,古琴懸空而停。閉目琴師聽著天地間的風聲,拇指輕輕抹動琴弦,落指於琴弦的速度,越來越快,每次琴弦輕顫,並無琴聲響起,但在薛宋官四周卻必然會有一支箭矢無緣無故地當空炸裂。


  在床弩勁射之後,北莽中路大軍中便響起一陣令人窒息的砰然巨響,一片黑壓壓的大雨,隨即起於大地之上。


  站在那支箭矢之上的徽山紫衣輕輕揚起下巴,視線追隨著那片黑雲壓頂越來越近的滂沱箭雨。


  就在此時,連同軒轅青鋒在內眾人耳畔,響起目盲女琴師薛宋官的獨有沙啞嗓音:“諸位不用理會頭頂之事。”


  然後又有年邁儒士程白霜微笑出聲道:“就讓老夫來助薛姑娘一臂之力。”


  這位在武當山小蓮花峰證道儒聖的舊南唐讀書人,閉上眼睛,聽著身後傳來的清越琴聲,喃喃道:“眾器之中,琴德最佳,因此自古以來,士無故不撤琴。不承想程某不撫琴,已二十年矣。”


  薛宋官麵對那片鋪天蓋地朝拒北城潑灑而去的箭雨,深呼吸一口氣,頭一次雙手按住琴弦,當她竭力撥弦之時,恰好程白霜高聲道:“大音希聲!至樂無樂!”


  數萬支去勢洶洶的北莽箭矢,在拒北城外的高空,應南唐儒聖之聲,應西蜀琴師之弦,凝滯不前。


  薛宋官尾指彎曲,鉤住一根琴弦,猛然扯斷。


  那一撥驟然懸停在城外空中的箭矢隨之全部碎裂,筆直下墜。


  麵無表情的薛宋官嘴角滲出一絲猩紅。


  如今天人感應極其深刻的程白霜轉頭望去,始終眼眸緊閉的目盲女琴師輕輕搖頭,向年邁儒士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雖然這些北涼和離陽的武道宗師就擋在大軍前方,但北莽中路步陣依舊按照既定方略穩步向前,尤其是前方持盾步卒,幾乎算是人人視死如歸,心存必死之誌。


  不足百步而已,北莽重甲步卒已經能夠清晰看到那些登頂武道的風流人物,看得到那位身穿離陽藩王蟒袍的年輕涼王,看得到他身旁的那襲鮮豔朱袍,以及年輕藩王不遠處的白衣洛陽,還有從頭到尾都尚未出手的中年劍客,以及稍稍靠後位置的持槍男子。


  這撥人位置相對居中,左右又有數人緩緩向前。


  吳家劍塚當代劍冠肩扛一支床弩箭矢,雙手懶散搭在箭身之上,他身旁劍侍翠花手持素王,劍氣滿袖。


  另一側,毛舒朗終於緩緩抽出鞘中刀,刀名“大拙”,嵇六安橫劍在身前,手指輕輕一彈劍身,聲音清越如雛鳳長鳴。


  位於年輕藩王後方數十步距離,則是徽山軒轅青鋒、吃劍隋斜穀和武當俞興瑞三位宗師。


  從北莽中路步陣兩翼突出的那兩支騎軍,都遭受到了一場事先絕對無法想象的阻截,荒誕而慘烈。


  於新郎和樓荒,柴青山和韋淼,皆是兩人各自攔阻五千北莽精騎。


  沙場騎軍撞陣與江湖高手交鋒,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講究一氣嗬成。那麽沙場騎軍對上江湖宗師,且雙方皆不願退,又會是何種情景?


  彼時彼地,曾有西蜀劍皇一人仗劍,在宮城大門外硬撼徐家鐵騎,最終仍是被鐵騎踩踏為肉泥。


  此時此地,亦有四人行此舉做此事。


  柴青山與韋淼根本不用言語交流,便選擇了一前一後,若是前者需要換氣之時,便大膽後撤,後方宗師順勢向前,補上位置。


  一位東越劍池當代宗主,離陽王朝東南第一人,一位是南詔武林群龍之首,當之無愧的西南第一高手。


  柴青山一襲青衫,三尺劍,罡氣如虹。一劍遞出,若是豎劍,便是北莽騎軍被帶馬劈成兩半,若是橫劍,則是或人或馬被攔腰斬斷!

  韋淼手無寸鐵,僅有一雙拳頭,是當世僅有的幾位拳法宗師之一,威勢猶在武帝城女子拳法大家林鴉之上!


  當柴青山一氣將盡之時,身體微微後傾,輕踩腳步,倒滑而去,絲毫不顯頹勢狼狽。


  隻見蓄勢待發的韋淼一步前掠,剛好與需要換上一口新氣的劍道宗師錯身而過,一拳砸在一匹北莽戰馬的頭顱之上,砸得那匹高頭大馬當場下跪。騎卒身體前撲,拚死劈出一刀,韋淼抬起雙臂向外橫抹出去,騎卒和戰馬兩具屍體各自向兩側橫飛出去,又砸中左右兩側的北莽騎軍。當後排一騎朝韋淼當頭撞來之時,韋淼彎腰側身,以一記肩頭貼山而靠的凶猛姿態撞在馬頸之處,撞得那一騎人仰馬翻,然後韋淼雙手扯住馬蹄高高揚起的戰馬,高高舉起,旋轉一圈後,迅猛丟擲出去,又砸得四周騎軍陣形大亂。


  連殺六十餘精騎後,韋淼腳尖一點,向後掠去。


  緊接著便是柴青山一劍趕至,盡顯東越劍池山高水長劍氣遠之悠悠意境。


  與韋淼堪稱天衣無縫的嚴密配合之下,兩位原本素未謀麵的宗師,決不讓北莽騎軍向前突進半步!

  那一邊,昔年自稱天下第二一甲子的王仙芝兩位得意弟子,武帝城於新郎與樓荒,所作所為,竟比柴青山和韋淼更為激進!

  若說後者聯手是硬生生擋住了北莽五千騎的衝鋒,那麽這兩位簡直就是自負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於新郎與樓荒一左一右,暫時都未抽出涼刀,分別以蜀道、扶乩兩柄劍中重器,呈現出勢如破竹的開山之姿態,越戰越勇,不斷向前衝殺而去。


  樓荒手中之名劍蜀道,劍道軌跡扭轉不定,無跡可尋,每一次橫抹斜挑直取往還,皆凶狠淩厲,霸道無匹,無論是北莽戰馬還是披甲騎卒,一劍之下,隻有分屍而亡的下場。


  而劍道造詣與劍術修為都深得王仙芝青睞的於新郎,雖然因為這位武聖首徒自身不喜爭名奪利,故而在中原江湖上一直名聲不顯,甚至不如同門林鴉那般名動大江南北,但是於新郎的修為,完全毋庸置疑,無論是年輕藩王徐鳳年,還是頂替曹長卿新近躋身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呼延大觀,都認為於新郎的真正實力,是當世最接近鄧太阿的劍道人物。若說將來誰最有希望與李淳罡、鄧太阿兩位新老劍神在劍道高山之上比肩而立,無疑是以於新郎希望最大,而非同樣根骨卓絕且舍棄舊有劍道選擇破而後立的龍虎山齊仙俠。這個好像對誰都言笑晏晏彬彬有禮的溫潤君子,武道前途之廣大深遠,不可估量。


  於新郎的出劍,絕大多數都輕鬆寫意,如同市井百姓看熱鬧的那種指指點點,真正達到了隨心所欲的天然境界。


  但是每一次看似漫不經心的“指點”,都會讓一名騎卒墜馬而亡,屍體渾身上下不見絲毫長劍造成的傷痕。


  隻不過比起招式大開大合的樓荒,閑庭信步的於新郎鑿陣速度顯然要慢上一籌。


  前方樓荒轉過身,隨手一劍挑起一名北莽騎卒的頭顱,對後邊的於新郎笑道:“比你多殺十六騎了,如何?”


  氣定神閑的於新郎笑眯眯道:“細水流長。”


  樓荒冷哼一聲,轉身繼續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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