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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章 涼莽軍鏖戰流州,老嫗山戰事膠著(1)

  如果細看離陽版圖,就會發現北涼道如同一柄狹刀,而北莽南朝姑塞州以南、涼州以北的關外,如同一塊磨盤。


  這一處廣袤戰場,恰似磨刀石,最終打磨出了北涼鐵騎甲天下。


  慕容寶鼎部先鋒騎軍兵分兩路,三萬冬雷精騎長驅直入,主動尋覓左騎軍,三萬柔然鐵騎直撲右騎軍。這位身兼橘子州持節令的北莽皇親國戚,則親自坐鎮中路步軍,並未以身犯險。


  寶瓶州持節令王勇和河西州持節令赫連武威,在各自兵圍茯苓、柳芽兩座軍鎮後,同樣分出兩三萬騎軍南下馳援冬雷精騎和柔然鐵騎。慕容寶鼎負責北涼邊騎野戰主力的意圖毫不掩飾,但這無疑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北莽皇帝和太平令就是要用慕容寶鼎兩部精銳精騎去牽扯北涼關外左右騎軍,既要引蛇出洞,讓兩支騎軍與那座拒北城拉開距離,又要阻止左右騎軍對懷陽關防線的支援。總而言之,北莽就是要這兩支北涼野戰主力,消耗在拒北城和懷陽關兩線之間。


  雖然北莽的意圖很明顯,但拒北城議事堂在年輕藩王和諸位武將大佬商議過後,對此沒有任何退縮,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詢問這兩場仗到底打不打,而是在商量怎麽打。


  右騎軍主帥錦鷓鴣周康最後留在了議事堂,大概還有一些事情要與年輕藩王交代。左騎軍副帥陸大遠和右騎軍二把手李彥超,年齡相仿的兩人恰好並肩跨出門檻。李彥超與橫空出世的陸大遠並不熟悉,什麽滿甲營曆史上最年輕的副將,什麽李陌藩、王靈寶的老伍長,什麽當年能夠與徐璞、吳起還有劉寄奴平起平坐的徐家老卒,隻認軍功的李彥超都不上心。而且很有意思,作為陳芝豹擔任北涼第一任都護時期在邊軍崛起的那一代青壯將領,李彥超和那些一起轉投右騎軍的這些校尉,與老一輩興起於春秋微末的徐家將領,無論是性格還是治軍,可謂差異鮮明,涇渭分明。就像陸大遠重返邊軍後,哪怕執掌整支左騎軍的實際兵權,也從無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官場習俗,對麾下武將都和和氣氣,平時檢閱騎軍也不會板著臉,對於陳芝豹那套規矩森嚴的北涼軍律也是置若罔聞,能不計較就不計較,或是在議事堂商討軍機事務,也不像李彥超這般不苟言笑,就算是越發積威深重的年輕藩王親自問話,陸大遠都是那副天下萬事都不是個事兒的憊懶模樣,這自然讓性情嚴謹治軍嚴苛的李彥超看不順眼,絕無結交之心。


  陸大遠和李彥超並肩走向兵房,有些具體事宜還需要向楊慎杏那邊打招呼,這種大規模的用兵調度,不僅是楊慎杏這位副節度使,白煜領銜的戶房也要摻和其中。


  李彥超突然停下身形,主動與陸大遠說道:“能不能借一步說幾句話?”


  陸大遠自然沒有拒絕,兩人沒有急於步入兵房,而是走下台階。議事堂與東西兩廂六科房正對麵有一座木製牌坊,正反兩麵皆有字,麵南書有“西北”四個紅底金字,是年輕藩王親筆。北邊是李義山書寫的一條北涼官場箴規:“天地可欺,不欺百姓”。藩邸成員處理軍政事務,抬頭便能見到此箴。


  陸大遠領著李彥超來到木牌坊下,微笑著開門見山:“我知道,我這個位置本該是你李彥超的,如果你要是為此有什麽想法,我就算想攔,也攔不住。”


  李彥超皺緊眉頭,沒有說話。


  披掛甲胄的陸大遠抬臂使勁搓了搓手,甲片牽引,一陣嘩啦啦作響,這位一步登天的新任左騎軍副帥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關外左右騎軍一向關係不錯,要不然也沒本事能夠處處與大雪龍騎軍掰手腕。連纖離牧場和天井牧場也成了咱們的後院,據說早年龍象軍還沒挪窩去流州的時候,為了兩百匹甲等戰馬的事情,跟左騎軍起了衝突,當時李陌藩、王靈寶兩位龍象軍副將鬧得很凶,原騎軍統帥鍾洪武都壓不住,上任都護陳芝豹則是不樂意管,鬧到最後,還是右騎軍出動了兩千頭等精騎,連夜一路趕到左騎軍大營,明擺著要為已經打算息事寧人退讓一步的何老帥撐腰,這才搶回了那兩匹好馬。這麽多年,左右騎軍很抱團,所以跟龍象軍、白羽輕騎還有鐵浮屠,或多或少都有矛盾。我聽過一個說法,在左右騎軍管輜重雜務的小都尉,都比北涼境內的實權校尉說話更管用,以至於關外柳芽、茯苓、重塚、清源這四大軍鎮的頭頭,都很怵左右騎軍。”


  李彥超語氣淡漠道:“陸大遠,別忘了你如今便是左騎軍副帥。這番掏心窩子的話,你與王爺去說,可能有用,和我李彥超說,就沒意思了。”


  陸大遠撇了撇嘴,回頭望向那座議事堂和六科廂房,盡是腳步匆匆的忙碌身影,他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沉重甲胄,笑道:“我認識的徐家,以前不是這樣的,全他娘的一群大老粗,人人佩刀負弓披掛鐵甲,就連大將軍身邊僅有的兩位讀書人,李先生和趙先生當年也一樣懸佩徐刀參與議事。今兒這棟大將軍府邸裏頭,李功德、白煜這些人穿文官公服,那些軍機參讚郎穿襦衫,放眼望去,讀書人真多,像咱們這樣掛個烏龜殼的,真少。”


  手頭還有大量事務需要親自處理的李彥超沉聲道:“大戰在即,軍務繁重,陸大遠你有話直說,別跟我繞彎子兜圈子,我不奉陪!”


  陸大遠點了點頭,並未因為李彥超的倨傲姿態而生氣,笑眯眯道:“我陸大遠是驢子是騾子,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拉出來遛遛了,既然王爺信得過我,讓我坐上左騎軍實際上的第一把交椅,那我總不能讓王爺失望。話說回來,我陸大遠大大小小打了六十幾場仗,還真沒輸過,這次更不會開這個葷。今兒拉你出來聊天,就是跟你透個底,左騎軍交到我手上,王爺放心,何老帥放心,也請你李彥超放心,總歸要讓關內關外都曉得一個道理:左右騎軍,一貫驕橫跋扈,可咱們有跋扈的資格,不信,就讓所有人瞪大眼睛瞧著,什麽大楚雙璧寇江淮、謝西陲,什麽曹奔雷、鬱得意,在咱們這些徐家鐵騎的前輩跟前,以後等到論功行賞的那天,隻要在路上遇上了,就老老實實讓一讓!”


  陸大遠轉頭直視李彥超:“老李,咋樣?”


  李彥超冷笑道:“話,還算中聽,人有沒有真本事,我拭目以待。接下來左騎軍斬首殺敵,能有我右騎軍一半,回頭我就請你在拒北城喝酒;沒有,到時候遇上我,就滾一邊涼快去。”


  陸大遠伸手一拍李彥超腦袋:“你這崽子,脾氣比大將軍當年還臭!”


  這輩子幾乎都沒給人拍過腦袋的李彥超有些蒙,等到回神的時候,陸大遠已經屁顛屁顛跑路了。


  議事堂大門口,看到這驚世駭俗一幕的錦鷓鴣周康也是瞪大眼睛,無奈道:“這陸大遠,夠可以的,連李太歲的腦袋也敢碰。”


  徐鳳年一笑置之,輕聲道:“如此一來,左右騎軍的擔子有些重了。”


  周康冷哼一聲:“既然王爺相信寇江淮那撥年輕人能在流州打開局麵,清源軍鎮那筆糊塗賬,我也懶得多說什麽,但是即便沒有石符、寧峨眉、袁南亭三人支援,老何的左騎軍和我的右騎軍,對上慕容寶鼎和後邊的王勇、赫連武威,王爺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三萬冬雷精騎和三萬柔然鐵騎,可以算是北莽南朝第一等精銳的大規模野戰主力,北莽舍得用這麽大的誘餌,你們切莫掉以輕心。”


  周康嗯了一聲。


  徐鳳年突然朝這位曾經為自己送行入京城的老帥抱拳道:“走好。”


  錦鷓鴣周康還以抱拳,沉聲道:“唯死……死戰而已!”


  兩人心知肚明。


  事實上——


  唯死而已。


  流州之戰一觸即發。


  當時涼莽雙方都沒有意識到,這將會是一場意義深遠的定鼎之戰,直追那場結束春秋亂局的西壘壁戰役。


  北莽一路主帥黃宋濮在大勝之後,裹挾氣勢長驅直下,撲向流州中樞青蒼城。與此同時,心存一錘定音企圖的北莽皇帝不惜掏空姑塞州軍鎮實力,調遣四萬南朝邊關精兵增援黃宋濮部主力。兩條串聯起三十餘座大小軍鎮關隘的主幹驛路之上,人滿為患,馬不停蹄,火速南下。


  雙方大軍在老嫗山左側一帶的廣袤平原集結,此地距離城牆低矮的青蒼城不過七十裏,流州將軍寇江淮前不久在北方戰場雙手奉送給北莽一場大勝,令北莽南北兩京士氣大受鼓舞。但無論是北涼都護府還是拒北城藩邸,始終不曾因此貶謫寇江淮,故而寇江淮依然是此次會戰的主將,統率一萬嫡係流州青壯騎軍、兩萬就邊軍規格而言要超出流州騎軍一籌的龍象軍,以及一萬六千餘謝西陲麾下的爛陀山僧兵。大概是清楚這場戰事走勢將會決定整個流州版圖的歸屬,青蒼城也竭盡全力派遣出了原本直轄於刺史府邸的三千騎軍。兵力懸殊的四股流州勢力,流州境內總計接近五萬兵馬,可謂孤注一擲,交由寇江淮全權處置。


  雖然涼莽雙方相較最初兵力對比,黃宋濮部主力其實優勢漸小,但人數依舊穩居上風的草原騎軍士氣不低,這主要歸功於寇江淮先前的那場昏庸調兵,馳援流州的爛陀山僧兵與流州邊騎脫節嚴重,導致龍象軍出現建製以來第一次慘重死傷,所以這支兵馬軍心大振。經曆過三場阻截戰後,黃宋濮嫡係精騎還剩下一萬兩千騎軍,若是算上幾乎傷亡殆盡的青草欄子,折損堪堪過半。以此可見,流州破關之戰,是當之無愧的苦戰,這一萬多戰力出眾的精騎無疑是下一場大戰的定海神針。


  出身於隴關甲字豪閥的完顏銀江在第二場大戰裏丟盡顏麵,正因為他的失誤,北莽無法形成嚴密的包圍圈,使得寇江淮部主力輕鬆突圍揚長而去。他的兄長,作為南朝權貴第一人的完顏金亮,密信斥責要先於北庭王帳皇帝陛下到達軍中,措辭極為嚴厲,言下之意,竟是告訴完顏銀江若是無法在流州挽回家族顏麵,那麽家族就要對完顏銀江關上大門。在流州第三場戰役展開之前,完顏銀江不但召集了所有軍中武將,連百夫長也一個不落喊到營帳外的空地上,讓所有人立下軍令狀:戰場之上,每什十人,若一什之內無一人得以殺敵立功,什長與領軍百夫長一並斬立決!千夫長降為百夫長!所以在第三場戰役中,完顏銀江部騎軍人人悍不畏死,戰後統計,果然每什皆有斬獲,軍功之豐,竟要超過黃宋濮部主力,更是遠遠拋下幾大乙字高門聚攏起來的家底子騎軍。當這封由老帥黃宋濮親筆書寫的捷報傳回草原兩京,完顏騎軍轟動南朝,老婦人龍顏大悅,對完顏家族賜下足足十八條鮮卑扣腰帶,這意味著完顏子弟多出十八個怯薛衛名額,更重要的是此役保證了完顏姓氏坐穩南朝第一大姓的寶座。


  隻不過後遺症就是經曆過那場廝殺慘烈的戰事,完顏部私軍精騎人數銳減至一萬四千人,加上家主完顏金亮需要坐鎮涼州關外第二戰線,同樣大戰在即,完顏子弟已是傾巢而出,在南朝軍鎮邊軍馳援老嫗山戰場的隊伍之中,並無屬於完顏姓氏的騎軍。如今北莽南方邊境上的姑塞州和龍腰州,除去參與南下叩關的兵馬,其餘駐守原地的大小軍頭,飽受洪嘉北奔遺民帶來的浸染,早已曉得奇貨可居的道理,尤其是姑塞州重要性略遜於北莽中軍所在的龍腰州,恰逢南下馳援的關鍵時刻,更是坐地起價,幾乎所有軍鎮關隘戍守騎軍私下都喊出了一個價格,畢竟往南奔赴老嫗山是大勢所趨,誰都無法拒絕皇帝陛下的旨意,可在這中間卻有很多桌麵下的講究。例如完顏家族唯恐完顏銀江在下一場戰役中因為兵力問題而出現紕漏,便偷偷向規模僅次於瓦築、君子館兩大重鎮的離穀、茂隆兩鎮分別開價,試圖說服兩支騎軍在老嫗山戰役中照顧完顏騎軍,不料兩鎮主將都立場堅決地婉拒,原來同樣在流州前線的那幾位乙字高門,早已率先砸下重金與他們達成臨時盟約,而且開價遠比矜持的完顏家族要更有誠意!比如“買下”茂隆五千邊騎的某個乙字家族,不但許諾家族嫡女將與騎將的嫡長子聯姻,僅是一箱箱白銀,就往茂隆軍鎮砸下四十萬兩之巨!


  照理說接連經過三場壯烈廝殺,戰力最弱兵馬最多的乙字騎軍本該戰損最重,但結果卻匪夷所思:南征前浩浩蕩蕩四萬多雜牌騎軍,活下來跟隨主帥黃宋濮一起推進到老嫗山戰場的兵馬,依然有三萬四千騎之多!加上正在火速南下的姑塞州軍鎮勢力,從頭到尾都在大後方養精蓄銳的四萬南朝騎軍,都被這些乙字高門早早重金“包養”。除去兩萬騎軍很早就屬於舊南院大王黃宋濮舊部兵馬,顯然會唯老帥馬首是瞻,可其餘兩萬騎軍,都被這些乙字家族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瓜分殆盡。對此已經失去南院大王交椅的黃宋濮是無可奈何,坐在龍椅之上心係中原的老婦人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擁有大量援兵的黃宋濮並未貪功冒進,否則這場馬上拉開帷幕的恢宏戰事,主戰場將是青蒼城下,而不是如同一座小島孤懸海外的老嫗山。


  老嫗山以右地帶數十裏,風高沙大,大片大片的崎嶇地貌,騎軍自然極難馳騁。第一場涼莽大戰柳珪部騎軍便是從老嫗山左翼的平原順利南下,隻不過當時流州邊軍隻是據城死守,兵力也相對孱弱,流民青壯尚未大規模投軍,龍象軍獨木難支,野戰主力不足以支撐起一場遠離青蒼城的大型騎戰,所以並未選擇主動出擊阻截。不過顯然今時不同往日,寇江淮獲得一州完整兵權後,加上北涼都護府和年輕藩王對流州的格外重視,寇江淮不但打了三場蕩氣回腸的阻截戰,更毅然決然選擇地勢平坦廣闊的老嫗山作為最終戰場。勝,北莽騎軍從始至終都將看不到一眼青蒼城的城牆;敗,那麽別說一座青蒼城注定成為北莽騎軍的囊中之物,連流州恐怕都要淪為北莽南朝的一座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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