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生養地陳望還債,武當山軒轅求簽(4)
她敢在廣陵江上攔阻武帝城王仙芝赴涼,她敢在京城下馬嵬驛館攔阻北涼王徐鳳年,她敢在太安城外攔阻大官子曹長卿。
她敢如此瘋狂,因為她是軒轅紫衣啊。
離陽江湖再大,但是這般不可理喻的瘋子,又有幾人?
所以老道士在聽到她的問話後,硬著頭皮戰戰兢兢答道:“回稟盟主,不太靈。”
他是真不敢自誇半句,萬一不合她心意,這不是自己揮鋤頭給自己挖墳嗎?
軒轅青鋒扯了扯嘴角:“哦?”
心知不妙的老道士如喪考妣,趕緊亡羊補牢說道:“大多時候還算靈驗,卻不敢保證次次都靈!”
一旁看熱鬧的徐鳳年有些由衷佩服這個老道士的急智了。天底下任何的坑蒙拐騙,最關鍵的就是把話說圓,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技術活兒,一般人做不到。
可惜他囊中羞澀,沒法賞。
軒轅青鋒麵無表情,伸手握住那隻裝有一百零八支姻緣簽的竹筒,微微抬起手臂,輕輕晃動。
她潤如羊脂美玉的手腕,緩緩擰轉。
簽筒每轉一次,老道人的心肝就要顫動一次。
以往那是意味著一百文錢入賬,當下則極有可能老命不保啊。
終於一支簽跳出竹筒。
她拈起後,緩緩道:“‘兩世一身,形單影隻’,是第幾簽?”
老道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支破簽還需要他解簽?
老道人癱坐在長凳上,顫聲道:“是第八十四簽。”
生死一線,老道人靈光乍現,壯著膽子高聲道:“盟主!這次正是屬於不靈的那種情況!”
附近不少心善的香客都替老道長捏了一把冷汗。
軒轅青鋒將那支簽丟回竹筒,繼續轉動。
老道人目不轉睛地死死盯住那隻簽筒,在心中念念有詞,把漫天仙佛菩薩都給祈求了一遍,別說是坐鎮武當的那尊真武大帝,就連他河州家鄉的土地祠也沒忘記。
隻是,當那名女子報出第二支簽的內容後,老道人就徹底心如死灰了。
“緣木求魚,終不可得。”
她依舊問道:“是第幾簽?”
汗流浹背的老道人輕輕哀歎一聲,有氣無力道:“是五十四簽。”
她一手持簽一手握筒,既沒有把竹簽丟回簽筒,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眯起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眸。
老道人低頭頹然道:“我的簽,不靈的。”
老人都已經不敢自稱貧道了。
她不露痕跡地瞥了別處一眼,猶豫了一下,開始第三次搖動簽筒。
一支竹簽輕輕跌落在桌麵。
老道人閉上眼睛,裝死算了。
隻聽頭頂傳來那個清冷的嗓音:“卜以決疑,不疑何卜。”
已經接近崩潰邊緣的老道人眼神恍惚,一時間沒有回過神。
不知是誰,替他回了一句:“十一簽,中平之簽。”
終於醒悟的老道人滿臉狂喜,撕心裂肺道:“盟主!是中平之簽,真的是中平之簽!”
老道人一時間喜極而泣。
世情皆如此,鬼門關走過了一遭,回到陽間,相信隻要有口冷水喝有個冷饅頭吃,就已經是天大幸事了。
世人皆言事不過三,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她陷入沉思,笑了笑後,第四次搖動簽筒。
這一回,認命的老道人不知哪裏來的精氣神,左右張望,試圖找出那位先前幫忙出言解簽的恩人。
隻是茫茫人海,何其難哉。
軒轅青鋒這一次抽出那支竹簽後,沒有自報簽文內容,而是看過後便遞給老道人,如同最尋常的求簽之人,問道:“何解?”
老道人顫顫巍巍接過竹簽,驢唇不對馬嘴地大聲回答道:“中簽!中簽!中簽……”
老道人隻是反複高聲“中簽”二字。
她也沒有生氣,等到老道人稍微平靜後,繼續問道:“何解?”
老道人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淚水,艱難站起身,雙手握簽作揖之後,臉色惶恐地說道:“回稟盟主,此簽是第九十六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此簽是說姻緣一事,欲速則不達,需耐心靜待。”
老道人不忘說道:“未必準,未必靈。”
軒轅青鋒不置可否,伸出手。
老道人趕忙將那支竹簽遞給這位閻王爺一般的可怕女子。
然後她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驚愕的言語:“你的簽,挺靈的,很好。”
她低頭放下竹筒,先後從中抽出三支簽,其中兩支在離開竹筒後就在她指尖瞬間化作齏粉。
於是她隻留下兩支簽。
她抬起頭,看向如同剛從洗象池裏爬出來的老道人,略作思量,說道:“你替我解了四簽。”
老道人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嘴唇幹澀。
隻聽她緩緩說道:“黃金一百兩,道教秘籍一本,北涼陵州宅院一座,徽山頭等客卿一席,你可以任選一樣。”
老道人喜極而泣,老淚縱橫道:“我要去徽山!去大雪坪做客卿!”
軒轅青鋒臉色冷漠地轉身離去,帶著那兩支姻緣簽。
恍若隔世的老道人站在那裏,自言自語,不知道在碎碎念叨些什麽。突然,他一腳踢掉那條長凳,哈哈大笑道:“做個屁的道士!今兒起,我就是徽山客卿了!頭等的!”
顯而易見,即便老人打算繼續擺攤解簽,也不會有誰還有興趣求簽了。
老道士耳畔驀然響起一個略帶打趣意味的嗓音:“老仙長,這可是在滿山道士的武當,你這麽說話可不妥當。”
正是滿腹豪氣時候的老道士皺著眉頭轉頭望去,看到一位他覺得勉勉強強能稱為玉樹臨風的年輕公子哥,老道士冷哼一聲:“說了又如何?貧道可是徽山頭等客卿!就算陳老神仙和俞老真人這兩位,貧道若是現在遇上了他們,想必也能討杯茶喝!”
年輕人伸出大拇指,讚歎道:“了不得!”
年輕人身邊的婦人氣笑道:“老吳,剛才正是這位公子幫你說話,你豬油蒙心了吧?!”
老道士愕然,立馬轉變臉色,笑逐顏開道:“是貧道失禮了,公子莫要怪罪。”
老道士大踏步走向婦人的攤子,道袍大袖晃蕩得厲害,頗有龍驤虎步的風采:“韓妹子,來來來,幫老哥還有這位公子來兩張武當春燒餅,記得把餅攤大些,老哥不缺那銀子,何況咱也從不是小氣人!”
婦人自顧自搖頭,有些無奈。
她手腳伶俐,且熟能生巧,很快就分別遞給兩人一張分量十足的武當春燒餅,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接過春燒餅的時候,老道人想要順手摸一把婦人的手,後者更快一步抽回手,沒讓這個老不修得逞。
老道人咬下一大口春燒餅,笑眯眯道:“韓妹子,還做這苦累活計幹啥,起早摸黑的,也賺不到多少銀子,要不然陪著老哥我去那徽山如何?”
婦人白眼道:“去那中原作甚?”
老道人嘿嘿笑道:“老哥我的心思,妹子你還不清楚嗎?”
婦人先是一愣,然後惱羞成怒道:“滾!”
老道人不死心道:“妹子,你男人不是很早就在涼州關外那邊沒了嗎,這麽多年後改嫁又咋了?你們一家子孤兒寡母的,多可憐,有個靠得住的男人照顧才是好事啊。再說了,你之前不也讓老哥解過簽嗎?”
已是怒極的婦人臉色蒼白,上前幾步,扯過老道人手中的春燒餅,摔在地上:“滾!我賣給誰春燒餅,也不賣給你這種惡心人!給再多銀子,我都嫌髒!”
老道士倒也不生氣,隻是遺憾道:“唉,韓妹子,你是好女人,可惜就是沒享福的命。罷了罷了,就當咱們有緣無分。”
婦人不再理睬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
老道士自顧自唏噓一番,轉頭對那位年輕人笑道:“得嘞,貧道隻好自個兒去中原享福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公子,以後若是去徽山遊玩,報上貧道的名號即可。”
年輕人笑道:“好的。”
老道人瀟灑離去。
年輕人問道:“老道長,連攤子也不要啦?”
老道士沒有轉身,揮揮手,貌似豁達道:“要那麽些不值錢的物件做什麽,跌份兒!你要喜歡就歸你了!”
等到老道士走出很遠,婦人對年輕人輕聲道:“連姓什麽叫什麽都沒有與公子知會一聲,還報他的名號呢,見過臉皮厚的,真沒見過這麽厚的!幸好我聽說這個老家夥是河州那邊的人,否則真是丟了咱們北涼的臉。”
徐鳳年笑問道:“聽口音,大嫂是咱們北涼陵州人?”
婦人眼神古怪,半晌才冒出一句:“公子問這個做什麽?”
正在吞咽武當春燒餅的徐鳳年差點噎到。
婦人掩嘴笑道:“瞧把你嚇的,嫂子逗你呢。”
徐鳳年委實哭笑不得,一邊咬著春燒餅一邊走向隔壁攤子,扶起長凳,轉頭微笑道:“大嫂,請我吃春燒餅的家夥跑路了,要不然我替你解一簽,就當餅錢了?”
經過那名氣勢嚇人的女子一折騰,婦人攤子的生意都冷冷清清了,她坐在長凳上伸手輕輕捶打腰肢,看著那個笑臉溫和的年輕公子哥,懷疑道:“你會解簽?”
徐鳳年點頭道:“老本行了!”
婦人搖頭笑道:“公子你啊,可沒那個老家夥能騙人,大嫂哪裏會上這個當,放心,餅錢就算了,大嫂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