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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徐鳳年做客書院,離陽朝議對變局(3)

  姚白峰一臉匪夷所思,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徐北枳幸災樂禍道:“林老將軍這話厚道。”


  性情最是平和的尉鐵山忙不迭打圓場道:“老林啊,這還沒喝酒呢,咋就說起酒話來了。王爺,別跟這頭強牛一般見識,老林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咱們這幫老家夥裏頭,不當著王爺麵的時候,就他最護著王爺。”


  被揭穿底細的林鬥房橫眉瞪眼。


  徐鳳年笑眯起眼,滿臉真誠笑意,打趣道:“尉老將軍,我心裏有數,林老將軍畢竟差點做了我的老丈人嘛,不向著我才怪。”


  劉元季大煞風景道:“王爺這麽俊,再看看林老頭這副寒磣模樣,就算真有閨女,也絕對配不上王爺啊。”


  戎馬生涯中早已習慣了對劉元季拳打腳踢的林鬥房,差點就要一腳踹向這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劉老三,隻不過年輕藩王和姚白峰都在場,這才好不容易忍住。


  徐鳳年突然輕聲道:“姚先生,我有個提議。白馬書院能否安排一些士子定期去往涼州城內外的村野私塾,為那些出身貧寒的蒙童講學?授業內容不用太細致,粗淺即可。一來不用耽擱士子在書院的學業,二來那些孩子也聽不懂高深內容。因為我希望我們北涼未來的讀書種子,能夠越早了解中原的風土人情,希望他們知道在寒苦的北涼家鄉以外,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讓他們生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誌向。所以書院士子們大可以隨意講學,哪怕是隨口與孩子們說些中原當地的吃食菜肴也好。”


  徐鳳年沉默片刻,試探性說道:“可能此事的確有些大材小用,如果書院士子實在無人願意去做,我可以拿出聽潮閣藏書作為外出講學的酬勞。”


  此話一出,姚白峰怔怔出神,半晌無言語。


  藏書樓前的空地上,秋天的陽光裏,那些幫忙曬書的年輕士子也許聽不清楚那邊的言談內容,但人人都可看到那一幕。


  一個年邁的讀書人心安理得地坐在主位。


  一位位殺人如麻的北涼功勳武將坐在左右。


  一位手握三十萬鐵騎兵權的藩王,更是安安靜靜坐在那邊緣。


  然後,年輕人們又看到一幕。


  那位桃李遍天下的理學宗師緩緩站起身,對那位年輕藩王畢恭畢敬作揖,低頭時熱淚盈眶,顫聲道:“我姚白峰,我白馬書院,為北涼所有讀書人,拜見北涼王!”


  今日太安城養神殿在啟用以來,迎來一場人數最多的小朝會。


  中書令齊陽龍、中書省侍郎趙右齡、門下省左仆射桓溫、左散騎常侍陳望、吏部尚書殷茂春、兵部尚書兼征南大將軍吳重軒、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洞淵閣大學士嚴傑溪、常山郡王趙陽、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兵部侍郎唐鐵霜、禮部侍郎晉蘭亭等人,這些手持朝柄的京官都是這間屋子的熟麵孔。


  而調入京城領平南將軍銜的原青州將軍洪靈樞,現任兩淮道節度使蔡楠、經略使韓林,一同前往薊州負責北部邊防軍務的盧升象和許拱等人,則是相對陌生的麵孔。


  濟濟一堂,文武璀璨。


  那位離陽年輕皇帝趙篆在退朝後換上了一身便服。此衣出自江南織造局,連經斷緯,工藝極佳,雖然不比朝服吉服那般煌煌威嚴,可自有幾分江南獨有韻味。


  中原亂象橫生,燕剌王趙炳起兵造反,離開南疆轄境的十數萬精銳勢如破竹,連過四州之地,所向披靡,幾乎毫無阻滯地北渡廣陵江,在舊西楚京城與離陽朝廷南北對峙。春雪樓變故更是讓朝廷原本在廣陵道的縝密收官付諸東流,不但廣陵道名義上的兩位文武領袖官員淪為階下囚,更重要的是一大群離陽功勳武將和西楚薑室降臣都被控製起來。這直接導致趙炳幾乎兵不血刃地全盤接管了廣陵道,吳重軒、盧升象、閻震春這撥名將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好形勢,為他人作嫁衣裳。廣陵道重新糜爛不堪,甚至可以說一夜之間,燕剌王趙炳便幾乎是坐擁半壁江山。


  隻不過年輕皇帝在武英殿早朝也好,在現在的養神殿小朝會也罷,並無離陽官場想象中的氣急敗壞,非但氣定神閑,甚至竭力掩飾之下,依舊流露出幾分躍躍欲試的模樣,顯然這位年紀輕輕的文人皇帝,骨子裏到底還是流淌著趙室曆代君主的英武血液。此時趙家天子手裏有一份出自反賊的昭告天下書,內容大逆不道,曆數他這位離陽新君登基後的種種失德罪狀,包括任人唯親、獎罰不公、重用佞臣、傾軋趙室在內,總計十樁大罪。年輕皇帝輕輕放下昭告書,抬起頭微笑道:“據說這份東西是那位宋閥嫡長孫的手筆?”


  北徐南宋,南宋即宋閥子弟宋玉樹,文采斐然,哪怕在太安城官場也早有耳聞。


  曾經親口稱讚過宋玉樹的坦坦翁,瞥了眼養神殿內那塊“中正平和”匾額,然後開口笑道:“這小子落在趙炳那種匹夫手裏,也就隻能寫這種充滿戾氣的文章了,可惜了一塊璞玉。若是在我離陽翰林院或是新設六座館閣任職,定能寫出流芳百世的篇章。既能經世濟民功在本朝,又能在文壇穩居一席之地,絕不至於如此蒙塵,跑去做個貨真價實的刀筆吏。”


  年輕皇帝點了點頭:“是有些可惜,前不久朕還答應嚴侍值,一定要為他引薦這棵生於江南士林的宋家玉樹,估計要拖上一拖了。”


  天子嘴裏的嚴侍值,屋內諸公心知肚明,當然是那位翰林院新貴嚴池集。如今翰林院在尚書省六部新近建造六所值房,大小黃門郎分班入值,以防被視為身處儲相之地的這些離陽最清貴官員,流於清談。而嚴池集暫時統領六房事務,雖無本官頭銜,但是進階之路已經十分明顯。比起在官場上先行一步進入六部衙門任職的一甲三名李吉甫、高亭樹、吳從先三人,嚴池集已經有些後發製人的跡象。而年輕天子的隻言片語,又透露出太多值得咀嚼的東西。除了明麵上表現出來的對小舅子嚴池集毫不遮掩的親昵,廣陵道宋家的命運似乎也在此刻被敲定了。既然隻是“拖上一拖”,那麽先投靠薑室餘孽又依附叛亂藩王的宋家,由於擁有宋玉樹這位簡在帝心的年輕俊彥,在平叛之後,依舊能夠逃過一劫,在離陽官場的上升通道並不會就此阻塞斷絕,相信今日小朝會過後,遠在千裏之外的宋家一定可以很快聽聞這番起於宮廷的雷雨聲,多半會因此如釋重負。


  年輕皇帝望向位置靠後的兵部侍郎唐鐵霜,溫和問道:“唐鐵霜,大柱國何時從遼東動身入京,兵部可有確切消息?”


  唐鐵霜帶著幾分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回答道:“微臣隻知大柱國回複兵部兩遼邊事緊急,北莽東線主帥王遂近期動靜頗大,蠢蠢欲動,似有大動兵戈之心,大柱國必須布置妥當方可啟程。”


  年輕皇帝嗯了一聲,安慰道:“命兵部高亭樹擬文,告知大柱國不用匆忙南下,兩遼邊務向來是我朝頭等大事,不可因小失大。”


  唐鐵霜沉聲領命,心思反而越發沉重。皇帝陛下越是和顏悅色,他這個腦門上貼著“顧黨”兩個大字的兵部侍郎,越是心裏沒底。


  如今太安城官場流傳一個說法,叫作“顧劍棠之後兵部無氣運”,說的就是顧劍棠之後主持兵部衙門的大人物們,幾乎就沒有誰的仕途一帆風順。尚書盧白頡先是平調廣陵道,然後在春雪樓成了燕剌王的俘虜。侍郎許拱先是被“發配”遼東,名義上是替天子巡守北關,事實上無疑是被排斥在了京城官場尤其是朝堂中樞之外。盧升象當初以侍郎身份兼領南征主帥,結果從頭到尾戰功寥寥,如果不是後期“擅自出兵”才總算見過幾眼硝煙,恐怕就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至於顧劍棠和盧白頡兩位尚書之間的陳芝豹,封王就藩西蜀,原本還算恩寵無雙,結果到頭來莫名其妙跟著南疆趙炳一起造反,終究算不得什麽好結果。


  京城居不易,京官當不易,誠不欺我。


  唐鐵霜有意無意看了眼站在稍稍靠前位置上的蔡楠,百感交集。上次韋棟、董工黃等顧大將軍舊部進京,不歡而散,這次蔡楠進京幹脆就沒有拜訪唐鐵霜的意思,待在兩淮道設在京城的麵簾子驛站深居簡出。


  年輕皇帝轉頭笑望向禮部尚書司馬樸華。祥符三年禮部在尚書省抬階至與吏兵兩部持平,要高出刑戶工三部,司馬樸華自然而然享受到了盧道林、元虢兩位前尚書的許多妙處。當今天子被中原看作文人皇帝並非無的放矢,雖然未必輕視武臣,但重視文官顯而易見,翰林院的遷址和禮部衙門的抬高都是明證。


  年輕皇帝看著這位禮部大員,語重心長道:“明年開春就要舉行會試,禮部責無旁貸,正副總裁官人選可有定論?此次春闈規模擴大不少,士子人數空前之多,司馬尚書還需盡早給出一份詳細章程,除了朕會親自過目,禮部不妨把章程一並交予坦坦翁、殷尚書這些主持春闈多次的前輩。”


  大概是離陽曆任禮部尚書裏最沒有清望的老人誠惶誠恐道:“陛下,三年一屆的春闈會試,事關我朝文脈綿延,微臣雖在禮部多年,卻從無主持春闈的經驗。況且微臣若論經驗,自認遠比不得坦坦翁與殷尚書熟稔春闈運作;論學識,更比不得中書令大人與溫大學士;若論能力,也比不得陳少保、嚴侍值這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俊彥。陛下,微臣不知如何與禮部同僚選定正副總裁官,並非我離陽人才匱乏,而是恰如小屋門口懸掛一張大珠簾,琳琅滿目,委實令人目不暇接,不知如何揀選啊,故而微臣鬥膽懇請陛下親自欽定春闈人選!”


  坦坦翁聽著身後禮部尚書大人的肺腑之言,忍不住扭頭望去,伸出一根大拇指。


  這個馬屁,可是一下子吹捧了好些人。


  司馬樸華麵對坦坦翁的手勢,笑意微憨,眼神真誠,無懈可擊。


  年輕皇帝攏了攏袖口,微微笑道:“春闈人選一事,朕不畫蛇添足,仍是由你們禮部裁定,實在頭疼的話,司馬尚書回去後多與中書令、坦坦翁交流。不過在朕看來,此次會試主考官除需要德高望重之外,具體負責分房閱卷的人選,倒是可以破格一次,未必講究資曆,禮部、翰林院、國子監,都可以分別揀選幾個年輕人擔任。”


  滿臉心悅誠服的司馬樸華趕緊躬身道:“陛下英明!”


  年輕皇帝偏轉視線,好不容易才找到與這個小朝會略顯格格不入的洪靈樞。畢竟是剛剛從地方上入京的官員,洪靈樞自身又是青黨領袖之一。青黨在永徽年間多有起伏,尤其是在上柱國陸費墀選擇與北涼徐家聯姻之後,陸家舉族遷往西北,導致整個青州係京官人人自危,好在前不久“老侍郎”溫太乙得以外任高升為靖安道經略使,這才稍稍人心安定。隻不過洪靈樞初次入京,在臥虎藏龍的京城官場多有水土不服,也難免麵容鬱鬱。年輕皇帝嗓音越發柔和,緩緩道:“洪將軍在太安城的宅子可曾修繕完畢?”


  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充當陪太子讀書角色的洪靈樞受寵若驚道:“回稟陛下,兵部和戶部一起幫忙安排的宅子極好,根本不用微臣稍作更改,隨同入京的家眷都讚不絕口。皇恩浩蕩,微臣感激涕零!”


  年輕皇帝笑道:“這件事情上,唐侍郎是花了大心思的,洪將軍要謝就謝他。”


  洪靈樞聞言立即對身邊的唐鐵霜抱拳致謝。後者僅是抱拳還禮,並無客氣言語。


  洪靈樞心中自有一番深沉思量。他這次擢升入京成為“平”字頭武將之一,得以手握實權,並非沒有人眼紅。因為離陽武臣尤其是京城官場的進身之階,極為有限,就兩條路子:一條是在兵部攀爬,務虛;一條是從京畿之地的都尉校尉做起,步步為營。前者相對簡單迅捷,但是侍郎前後是個大瓶頸;後者講求腳踏實地,速度緩慢,但是隻要成為征、平、鎮三字將軍之一,前程就十拿九穩,隻要熬得住,等到前頭的大佬到了退位的歲數,就能順勢一步一步往上走,反而是如今的兵部侍郎還需要去地方上擔任副節度使一職,最後各憑本事,去爭奪兵部尚書那把交椅。兩者各有優劣,但是像他洪靈樞這般直接從一州將軍升任平字頭將領,屬於不太合理卻合情的提拔。合情在於朝廷需要在數千中原士子奔赴北涼的形勢之下,重用中原腹地的青黨來安撫人心。出京的溫太乙是如此,入京的洪靈樞也是如此。洪靈樞雖說是個地地道道的外來戶,對兵部左侍郎唐鐵霜的前景其實並不看好:一方麵是吳重軒的橫空出世,二來唐鐵霜的派係色彩太過濃重。洪靈樞的青黨身份有些時候能夠成為廟堂平衡的官場助力,但是唐侍郎的顧黨嫡係大將身份,意味著大柱國顧劍棠在世一日,唐鐵霜在朝廷幾乎就一日無法登頂。朝廷可以容忍一個總領兩遼軍政的大柱國和一位手握遼東鐵騎的唐將軍同處關外屋簷下,卻絕對不可能允許一位唐尚書與顧大將軍裏外呼應。


  洪靈樞並不會因為唐鐵霜對自己的宅子花了心思卻秘而不宣,便因此感恩,但是皇帝陛下看似輕描淡寫地公然揭開,就容不得洪靈樞不去好好思量一番。


  年輕皇帝重新拿起那份昭告書,臉色凝重起來,冷笑道:“趙炳貴為趙室宗藩,卻要去做那亂臣賊子,朕容得下廣陵道叛亂,容得下那些投靠西楚薑氏餘孽的文武官員,容得下被戰亂裹挾的廣陵道百姓,唯獨容不得趙炳、趙鑄這對父子!”


  這位離陽君主停頓了一下:“吳重軒!”


  身材魁梧毫無老態的吳重軒沉聲道:“臣在!”


  年輕皇帝麵無表情道:“吳尚書為眾位愛卿說一下廣陵道形勢。”


  吳重軒不急不緩道:“如今逆賊趙炳總計十一萬大軍入駐廣陵道江北地帶,在隨後半年之內,還會有最少四萬南疆蠻夷青壯進入廣陵江以北。反賊陳芝豹除去目前兩萬蜀軍,接下來半年內亦有三萬左右的蜀地步卒趕赴廣陵道。加上原鎮南將軍宋笠、原薊州將軍袁庭山的兩支兵馬,以及新近吸納的西楚叛軍殘餘兵力,那麽在祥符四年的春闈結束之時,叛軍人數將會達到二十六萬之多。而朝廷目前駐守廣陵道的兵力僅有十二萬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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