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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陳芝豹問罪涼王,懷陽關布局戰事(4)

  陳芝豹扯了扯嘴角,環視四周,屋內棺材,牆角棗樹,地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棗子,以及那兩柄始終沒有派上用場的繡冬、春雷,最後望向那個經此一戰傷勢雪上加霜的年輕藩王。


  陳芝豹緩緩摘下槍頭,走入屋子,將兩截梅子酒重新裝回布囊背在身後,徑直走向院門,就在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停下,背對徐鳳年,冷笑道:“連造反都不敢,當什麽北涼王?!”


  徐鳳年反問道:“知道徐驍為什麽不願意讓你當北涼王嗎?”


  陳芝豹一步跨出院子,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們都清楚,這件事與你無關。”


  徐鳳年站在原地,沒有攔阻陳芝豹的離去。


  有些事情,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在於能不能或者想不想。


  兩人先前在廣陵江上一戰,都沒有走到互換性命那一步,今天還是如此,就在於兩人都不想。當時徐鳳年要率領一萬大雪龍騎去救薑泥,而離開藩王轄境的陳芝豹要在廣陵道火中取栗。現在則是徐鳳年要率領北涼鐵騎擋住北莽百萬大軍,而陳芝豹大概是虎出深山,真正開始誌在天下了。


  陳芝豹緩緩走在空無一人的懷陽關街道上,走出城門後,沒有去看城外那些眼神複雜的數千精銳邊軍鐵騎,隻是對先前一同入城的白狐兒臉說道:“你是隨我一起前往廣陵道,還是留在北涼?謝觀應雖然死了,不管他初衷如何,畢竟幫我捕捉過一碗蜀蛟,我都念他那份香火情,欠他的,還給你便是。”


  白狐兒臉點頭道:“正好要回鄉一趟,與你順路。”


  兩人皆是白衣,皆是當世最風流之人。


  褚祿山猶豫了一下,仍是讓麾下邊騎留給他們兩匹北涼戰馬,陳芝豹也沒有拒絕。


  褚祿山望著那個翻身上馬後的前任北涼都護,沒好氣道:“姓陳的,你下次再來北涼攪風攪雨,就沒這待遇了!”


  背負大小兩條布囊的陳芝豹沒有理睬這個胖子的威脅,策馬離去。


  兩騎愈行愈遠。


  白狐兒臉突然問道:“陳芝豹,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隻有殺意卻無殺心?若非如此,我肯定是要阻止你進入懷陽關的。”


  陳芝豹默不作聲。


  白狐兒臉猛然間撥轉馬頭,自嘲道:“差點忘了,你稍等片刻,我去取回雙刀。”


  陳芝豹緩緩前行一段路程後,輕輕勒了下韁繩,回望一眼懷陽關,或者說是遙望了一眼荒涼的北涼關外,自言自語道:“有些事,你徐鳳年做不到。”


  有句話沒有說出口,陳芝豹放在心底。


  但也有些事,是我陳芝豹做不到的。


  陳芝豹望向天空,嘴角翹起,破天荒會心一笑。


  能夠做到心有靈犀且肝膽相照的,也許不隻有朋友,敵人也可以。


  雖然陳芝豹這次見到徐鳳年,有責問有譏諷,但是歸根結底,陳芝豹之所以暫時沒有殺心,就在於那個年輕人,有著一條陳芝豹心知肚明的清晰底線。


  徐鳳年的心聲,那些從未訴之於口的言語,陳芝豹其實並不是不能理解。


  “我何嚐不想北涼三十萬鐵騎,北涼參差數百萬戶百姓,人人不死!我何嚐不想北涼文臣武將人人美諡?

  “我不想北涼鐵騎死得其所,我隻想所有人活下去,希望天下太平,希望北涼跟中原一樣不見硝煙,二十年,一百年!


  “我何嚐不希望清涼山碑林不刻上一個名字?”


  陳芝豹收回思緒,替徐鳳年感到有些可憐。


  “不愧是他的兒子,不愧是李義山相中的弟子,一輩子都沒有真正痛快過。”


  陳芝豹沒來由歎了口氣。


  他這趟來北涼,本是想救下齊當國,也更想去清涼山某個地方,祭奠那個自己一直視為親生母親的女子。


  陳芝豹笑了笑。


  我不姓徐。


  可名“知報”。


  當白狐兒臉返回那棟小院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孤孤單單的年輕藩王坐在台階上,擱著雙刀,袍子兜著一捧半青半紅的棗子,吹著悠揚口哨。


  看到自己後,笑著點頭。


  懷陽關臨時召開了一場緊急軍事會議。除了率領輕騎遊弋在葫蘆口外的北涼騎軍統帥袁左宗、燕文鸞、何仲忽、陳雲垂、顧大祖、周康,這六位邊軍中官職最高的步騎大將,連同都護褚祿山在內,再加上涼州關外左右兩支騎軍的副將涼州將軍石符和幽州將軍皇甫枰,還有茯苓、柳芽、重塚、清源四座軍鎮的主將,以及黃來福這樣的實權校尉二十餘人,三十多位北涼武將聯袂出席議事。如果按照北莽女帝以人頭數算軍功的價格,誰能夠在此時攻破這座關隘,當真是滔天戰功了。


  原本很少直接對邊事指手畫腳的徐鳳年這次召集眾人後,開門見山地提出一個大膽戰術,遠比先前既定方略要更為激進,不僅僅是“幽州步軍向西傾斜,陵州騎軍向北傾斜”那麽簡單,而是要將流州當成真正決定第二場涼莽大戰勝負的關鍵戰場,其地位甚至隱約還要超過那座尚未建成的拒北城和整個涼州關外。何仲忽、陳雲垂兩位副帥都持反對意見,輩分資曆要稍淺的錦鷓鴣周康,明確讚成年輕藩王的意見,燕文鸞和顧大祖則沒有表態,因為如此一來,實在是太冒險了,他們的北涼王,竟然是擺明了要跟北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對攻大戰!


  你用重兵打我涼州關外,那我就打爛你的北莽南朝!


  顧大祖作為昔年南唐砥柱的現任北涼步軍副帥,在春秋戰事尾聲中,曾提出“要守疆土,必須戰於國門之外”,照理說徐鳳年這個方針應該很對老將的胃口才對,但是顧大祖在權衡利弊之後,忍不住又一次低頭望向桌案上的那幅涼莽對峙形勢圖,憂心忡忡道:“王爺,此舉未必妥當啊,且不說流州那邊我方騎軍能否一路推進到南朝腹地,拒北城以北,即便柳芽、茯苓、重塚一線有幽州步軍幫助駐守城池,可在兵力對比上,我們顯然仍是處於絕對劣勢。這種劣勢,不是幾座城牆就能彌補的。一旦讓鬱鸞刀和寧峨眉領兵共同西進,兵力懸殊就會更加誇張。懷陽關這些關隘城池不是不能丟,怕就怕到時候丟得太快,導致何、周兩位將軍的騎軍喪失依靠。牽一發而動全身,倉促之下,孤懸關外的拒北城,如何擋得住北莽主力大軍?沒了拒北城,哪怕大半個北莽南朝都給流州騎軍搗碎了,也於大局無補啊。”


  燕文鸞一手負後,一手指向地圖:“咱們不妨反著來看待這件事。先假設葫蘆口無戰事,我幽州步軍主力幹脆全部調入涼州關外,是全部,而不是原先的三萬人,那麽茯苓、柳芽等軍鎮阻滯敵軍的效果就會更大。比如讓我留在這懷陽關,顧大祖你領兵去重塚軍鎮協防,陳雲垂選擇銜接涼州流州的清源軍鎮,如此一來,拒北城以北的整體防線,不敢說如何銅牆鐵壁,好歹也能給流州騎軍贏得兩到三個月的時間……”


  燕文鸞麾下兩位步軍副帥還沒說話,倒是左騎軍主將何仲忽火急火燎道:“不行,絕對不行!在座各位都是自己人,有些話我說不說大家心裏都明白。拒北城以北地帶,懷陽關尚且注定守不住,更何談柳芽、茯苓數鎮。你們三人,難不成想白白送給北莽蠻子三次功封藩王的機會?!”


  說到這裏,何仲忽猶豫了一下,望向並肩而立的徐鳳年和褚祿山:“王爺,不是我何仲忽小覷了那些流州的年輕武將,事實上是號稱西楚雙璧的寇江淮、謝西陲也好,還是曹嵬和鬱鸞刀也罷,我都很欣賞,假以時日,我說不定給他們提鞋都不配,隻是接下來這場大戰不容有失!北莽董卓、黃宋濮那幫蠻子可以犯一些錯,可惜我們北涼錯不得絲毫!那些年輕人畢竟……太年輕了啊!何況流州本就還有個老成持重的黃宋濮坐鎮,如今爛陀山倒戈,流州騎軍本就不多,而且除了龍象軍算是老營出身,其餘騎軍可都成軍沒多久,相互之間,也無隻有經曆一場場戰役後才可培養出來的默契,若是某個環節出現紕漏,一著不慎,豈非滿盤皆輸?”


  周康皺了皺眉頭,有些底氣不足地建言道:“如果何老將軍是擔心流州沒有一個主心骨,不然幹脆讓袁統領親自去主持大局?”


  褚祿山搖頭道:“涼州關外騎軍的戰事,袁左宗必不可少,我們需要一名騎將,他必須能夠運用騎軍達到‘遠水也解得了近渴’的境界,這種事情,北涼隻有袁左宗做得到,我褚祿山也不行。所以流州那些年輕騎將多半是要各自為戰,從頭到尾都是如此!”


  當世兵家公認決定了西壘壁大決戰的那場妃子墳一役,袁左宗是當之無愧的最大功臣,因此甚至可以說沒有袁左宗的領軍長途奔襲,如今中原姓趙姓薑還兩說。


  褚祿山曾經做出過千騎開蜀的壯舉,與盧升象的雪夜下廬州,並稱春秋戰事之中的兩大經典騎戰,但是比起袁左宗臨時起意的擅自奇襲妃子墳,無疑要遜色一些。要知道就連陳芝豹事後都承認,自己比袁左宗更晚意識到妃子墳戰場的意義所在。所以徐鳳年世襲罔替後第一件事就是讓袁左宗擔任騎軍統帥,而褚祿山僅是出任名義上的北涼武將第一人。事實證明這種一虛一實的搭配,當時仍未能夠真正服眾的新涼王沒有選錯人,也正是此舉,使得北涼邊軍沒有出現大的震蕩。


  剛剛從兩淮道經略使府邸秘密返回北涼的徐北枳站在角落,一言不發,長途跋涉讓他有些疲憊不堪,幹脆就站在那裏閉目養神。


  身材矮小瘦弱氣勢卻穩壓堂內諸將的燕文鸞彎曲雙指,在桌上磕了磕,轉頭問道:“褚都護,曹嵬當時從邊軍抽調出去的一萬騎,鬱鸞刀的一萬幽騎,寇江淮夾雜有相當數量流州青壯的騎軍,再加上一個臨時接手臨謠、鳳翔兩鎮總計不過六千騎軍的謝西陲,還有寧峨眉那支大傷元氣後得到緊急補充的鐵浮屠,五名年紀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兩個燕文鸞的年輕騎將,當真要賭他們力挽狂瀾?我們涼州幽州這幫老人,是不是太苛求他們了?”


  這場爭論的根源,其實就在於那幾位年輕人能否擔起大任,能否對得起涼州邊軍的慷慨赴死。如果無法讓北莽南朝傷筋動骨,無法迫使北莽中路大軍陷入“孤軍深入”的境地,哪怕流州騎軍殺敵再多,哪怕把西京廟堂的文武百官殺了個幹淨,就像顧大祖所說,事實上對大局並無裨益,拒北城一丟,兵力空虛的涼州必然失陷,這場仗也就不用打了。


  褚祿山搓了搓手,嘿嘿一笑,眼角餘光打量著年輕藩王。


  徐鳳年正要出聲,就在此時,徐北枳終於開口說話:“當年大將軍帶著徐家軍南征北戰,馬踏六國,我記得那會兒蜀王陳芝豹、褚都護、袁統領這撥人都極為年輕吧,徐璞、吳起等人,歲數其實也不算大,連燕將軍當時都算是青壯將領,所以那會兒離陽兵部才會有‘娃娃校尉,及冠將軍’的酸溜溜的諷刺。無論是寇江淮、謝西陲,還是曹嵬、鬱鸞刀、寧峨眉,都非那種紙上談兵的‘大家’,除了曹嵬尚未立下大的軍功,其餘人人都戰功赫赫。例如原本名聲不顯的寇、謝兩人,曹長卿尚且敢任用他們分別擔任西楚東西兩條戰線的主將,為何我們北涼就不放心了?”


  徐北枳笑眯眯問道:“難道說是咱們流州騎軍戰力太不值一提,還比不上七拚八湊出來的西楚騎軍?”


  不等誰給出答案,徐北枳就跨出幾步,走到桌前,繼續說道:“北莽太平令出此下策,步步為營,無非想要在涼州關外戰場一點一點蠶食北涼鐵騎,其實也一樣是逼著我們北涼陪北莽一起依循‘下策’行事。說句難聽的,北涼鐵騎隻要選擇在拒北城以北跟北莽蠻子耗到底,那麽就算我們不兵行險著,不靠流州戰事來冒險破局,屋內各位,也難逃戰死的下場,隻不過是早晚的事。要我說啊,咱們別總想著怎麽輸得不那麽難看,不能隻想著拚光了邊軍,隻為多殺掉十萬幾十萬北莽騎軍,而是要想著怎麽贏,贏得讓北莽和離陽都心服口服。”


  徐北枳伸手指向桌麵,突然收斂了笑意,沉聲道:“現在機會來了!就擺在我們眼前!”


  徐鳳年轉頭看著這個家夥,微微一笑。


  燕文鸞、何仲忽這撥春秋老將,可不是血氣方剛的愣頭青,聽過徐北枳的言論後,並未出現太多心神激蕩,反而越發小心謹慎。


  錦鷓鴣周康是公認北涼邊軍裏頭性格暴烈的武將,素來推崇最好的防禦便是進攻,大概也清楚今日議事結果也許會決定北涼的存亡,便沒有順勢火上澆油,反而字斟句酌道:“那些年輕人的帶兵才華毋庸置疑,現在我想確認一件事,那就是群龍無首的流州幾支騎軍,真能牽著黃宋濮的鼻子走?”


  作為唯一的北涼文臣,徐北枳突然做出一個讓滿屋功勳武將哭笑不得的舉動,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北涼王:“這個得問他,今天的爭執都是這位折騰出來的。”


  臉上有幾分蒼白病態的徐鳳年啞然失笑,緩緩道:“寇江淮、謝西陲兩人的用兵習慣,相信各位都看過拂水房諜報和朝廷刺史級邸報,已經大致了解過,各有奇正。廣陵道戰事的轉折點,西楚國勢的由盛轉衰,其實就在寇江淮當初一氣之下離開戰場,至於此事其中緣由,不在今日討論範疇,也涉及寇江淮的隱私。但是我們回頭來看那場讓朝廷大軍焦頭爛額的戰事,不難發現這對西楚雙璧一左一右,拱衛西楚,對手有閻震春、楊慎杏、盧升象、吳重軒、陳芝豹等人,無一不是當世兵法大家,雖然後期戰勢開始傾向離陽,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沙場以外的因素,使得盧升象、陳芝豹兩人並未傾力出兵,但西楚大體上依舊能夠保持均勢,殊為不易,所以說寇謝兩人在流州再度聯手,我很期待。”


  徐鳳年笑道:“如果流州的對手是擅長奇兵的董卓,而不是用兵持重的黃宋濮,我會跟很多人一樣不放心。事實上,流州方麵,我真正當作心腹大患的人物,是那位導致爛陀山倒向北莽的夏捺缽種檀。”


  褚祿山陰惻惻道:“所以王爺這次專門給種檀那小子安排了一頓大餐:留在涼州關外的吳家九十騎,將會在徐偃兵的帶領下奔赴西域,配合曹嵬一起截殺種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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