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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章 莽女帝計議南下,斥候戰機關算盡(6)

  烏鴉欄子主將耶律洪才和黑狐欄子統領林符兩騎並駕齊驅,兩人身後已經看不到幾名負責殿後的隴關斥候,絕大多數馬欄子都已經死在白馬遊騎的輕弩和涼刀之下。臉上被劃拉出一條血槽的林符大口喘氣,每次呼吸都牽扯到深可見骨的傷口,痛徹心扉。耶律洪才隨手擰斷一支釘入肩頭的弩矢,回頭望去,隴關馬欄子算是全都折在這龍眼兒平原了,烏鴉和黑狐欄子戰力也是十不存四。耶律洪才突然皺起眉頭:“怎麽後頭的遊弩手放緩馬速了,難道李翰林、魏木生兩人開始察覺到我們的意圖?隻要他們再往北推進三十裏,我姐夫的八千騎軍就能形成包圍圈!林符,這次能不能把北涼三支遊弩手一鍋端,就看北涼肯不肯被咱們繼續遛完這三十裏路程了,你有沒有法子?”


  林符忍著痛獰笑道:“法子怎麽沒有,死人即可,就看你耶律洪才舍不舍得下血本了。”


  耶律洪才雖然一直被董卓罵作蠢貨,可畢竟是打老了仗的領軍將領,隻是林符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仍是存有惻隱之心。耶律洪才深呼吸一口氣,打了個手勢,招來一名烏鴉欄子副將。根本不需要耶律洪才多說什麽,那名自少年起便跟隨董卓一起南征北戰的驍勇副將,對耶律洪才咧嘴一笑,沒有說什麽,點了點頭,幹脆利落地撥轉馬頭,呼喝幾句,帶著八十餘騎精銳烏鴉欄子刻意放慢馬蹄,很快從前方落在後部。與此同時,林符的黑狐欄子也有六十多騎做出相同舉動,雙方共同擺出要拚死徹底截斷遊弩手追殺的決然架勢。


  在負責銜尾追殺的李翰林部有意放慢速度後,魏木生第一時間快馬來到李翰林身邊,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味,火急火燎問道:“李校尉,如果你部人馬疲憊無力追擊,就事先打聲招呼,換由我部來殺敵便是!為何要做出這般縱敵逃逸的行徑?”


  李翰林凝望著前方北莽馬欄子的跡象,當他看到北莽蠻子那一百四十餘騎精銳藏藏掖掖的動靜後,揚起手中戰刀向前指了指,沉聲道:“看情形,北莽有伏兵已經確認無誤,而且敵人的大股騎軍絕對不會太遠,否則烏鴉欄子和黑狐欄子也不會讓那一百多騎來故意送死。魏老哥,你部依舊不要出手,繼續養精蓄銳,真正的死戰還在後頭。袁南亭的白羽輕騎很快就能夠趕赴戰場,我倒要看看誰能吃掉誰!”


  北莽南下,是為了策馬過北涼而吞並中原,北莽將士人人為戰功為封賞而搏命。


  我們北涼,卻是為少死人而人人搏命。


  不一樣的。


  魏木生順著李翰林的戰刀所指,果然看到一百多騎北莽精銳的拖後阻截,看似是為各自主將贏取脫離戰場的時機。


  李翰林突然滿臉戾氣:“你們這一百多騎,想死有何難!李十月,方虎頭,各領百騎隨我衝陣,這次不用繼續保留人馬體力,隻管殺人!”


  遠處陸鬥高聲道:“算上我一個!”


  雙方馬弓輕弩的箭矢差不多都已消耗殆盡,所以就隻能以戰刀搏殺了。


  北莽馬欄子手中戰刀揮舞,北涼遊弩手同時握緊戰刀。


  烏鴉、黑狐兩部一百四十餘騎跟李翰林的兩百騎遊弩手凶狠對撞在一起,然後是生死一線的交錯而過。


  兩股騎軍人數本就不多,陣形都沒有大範圍鋪散開來,稱得上是狹路相逢,各自都默契地一排僅有四五騎並肩而行。


  在這種形勢下,身先士卒者容易死。


  李翰林、陸鬥、李十月和方虎頭,校尉一人,都尉一人,副尉兩人,四人一起衝鋒在最前方。


  李翰林出手最幹淨利落,一刀直截了當抹掉了一名烏鴉欄子的脖子。


  天生膂力驚人的重瞳子陸鬥出手最是勢大力沉,一刀橫掃不但砍斷了敵騎的戰刀,甚至直接把那名黑狐欄子的上半身都給砍斷。


  李十月的那一刀最為精巧,扭頭躲過了敵騎的劈刀,涼刀挑中了那名烏鴉欄子的喉嚨。


  唯獨方虎頭直來直往,沒能殺敵,隻是跟敵方馬欄子的戰刀重重磕在一起。


  在李翰林和陸鬥各自殺敵三騎後,李十月也接連殺死兩騎北莽斥候,眼看就要被那條直線上的第三騎敵人一刀刺在脖子上。李翰林和李十月隔著陸鬥,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低喝道:“老陸!”


  陸鬥幾乎同時就側身伸手抓住身邊敵騎那具尚未墜馬的屍體,一手扯過,恰好砸在李十月所麵對的那騎斥候身上。


  陸鬥仍有閑情逸致對躲過一劫的李十月咧咧嘴,好像說了個六字。


  李十月冷哼一聲,沒有理睬。


  陸鬥的意思是說李十月這輩子已經欠了他六條命了,按照兄弟四人的約定,以後回到陵州喝花酒,李十月就得請他陸鬥睡六次最貴的花魁。


  但是誰都心知肚明,他們的那些犒賞銀子,早就都給戰死的袍澤了。


  所以其實四人都是根本攢不下幾兩銀子的窮光蛋。


  當兩支騎軍幾乎半數交錯在一起的時候,方虎頭被敵騎一刀劈落下馬,就要被下一匹戰馬踐踏在胸口的時候,李翰林正要去救,陸鬥已經喊了句我來,率先躍起,越過李翰林一人一馬,雙腳彎曲落在黃沙地麵上,向前一撲,雙手重重捶在那匹北莽戰馬腹部,竟將那一騎連人帶馬都給捶飛出去。陸鬥輕輕一腳踹在方虎頭肩頭,把後者踹出戰場。此時北莽敵騎已經直接撞殺過來,陸鬥獰笑一聲,也不躲避,隻是身形靈活如蛇狸,身體蜷縮,雙手雙腳緊貼在地麵向前遊行,在那匹北莽戰馬下方幾乎就要鑽腹而過的時刻,猛然起身,那匹北莽大馬被低頭彎腰的重瞳子瞬間以雙肩挑起,在馬背上措手不及的馬欄子一個身形不穩,被附近擦肩而過的遊弩手騎卒一刀割掉頭顱。


  李翰林顧不得其他,隻能埋頭殺敵。當他意識到身邊僅剩的李十月也沒有出現在眼角餘光之中後,抓住一個空當回望一眼,看到已經落在身後十幾步的李十月剛好斬殺一名北莽蠻子,滿臉鮮血。李十月這個出身優渥的官宦子弟剛好也看到李翰林的回望,立即笑臉燦爛,點頭致意,讓李翰林不要擔心自己。


  李翰林會心一笑,轉頭繼續廝殺。隻是當他終於頭一個鑿穿敵軍陣形後,稍作喘息,耐心等著李十月的身影出現後,卻沒有能夠等到。


  這輩子,都再沒有等到。


  當時李翰林眼眶發紅,發瘋了一般撥轉馬頭,疾衝而去。


  終於,當一百四十騎北莽精銳斥候全部死絕,當校尉李翰林麾下大部遊弩手繼續追殺,李翰林終於找到了李十月。


  他倒在血泊中,睜著眼睛看著天空,呼吸逐漸微弱。


  李翰林坐在地上,雙手輕輕抱住他。


  滿身血跡的陸鬥和方虎頭怔怔坐在李翰林對麵。


  四人中,虎背熊腰卻最是性格柔和的方虎頭突然抱著腦袋號啕大哭:“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不頂用,老陸就不用來救我,隻要有老陸盯著十月,十月就不用死……是我害了十月……”


  一個在戰場上受過三十多處傷卻從沒有流過眼淚的漢子,泣不成聲。


  李十月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話,又似乎想要搖頭。


  臉色蒼白的李翰林抬起頭,對方虎頭輕聲道:“虎頭,是兄弟就不要說這種話,難道你想讓十月走得不安心?”


  方虎頭艱難止住哭聲,抬起手臂堵住嘴巴,滿臉淚水地望著李十月。


  陸鬥胡亂抹了抹臉上的鮮血,結果原本還能依稀認得出模樣,這麽一抹整張臉都成了大花臉。陸鬥輕輕握住李十月的一隻手:“咱們青州人那邊,都講究一個親兄弟明算賬,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李十月欠了我陸鬥六條命,別想耍賴,哪怕這輩子還不上,下輩子還得接著還……所以咱們還接著做兄弟。”


  李翰林嘴唇顫抖,始終沒有像方虎頭那樣哭出聲。


  他看著這個曾經說過讀書比挨刀子還難受的年輕人,看著他胸口被北莽戰刀破甲劃出的兩條傷痕,看著這個也曾經說過算命先生說自己會死在十月的年輕人。


  李翰林擠出一個笑臉,低頭對李十月柔聲道:“十月,你以前經常說家裏有個貌美如花的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還總念叨著要我做你妹夫,隻是後來你去過我家後,就再也不提這一茬了。當時我們去了方虎頭家也去了你家,我見過她後,說實話,你妹妹長得一般,比起我李翰林當年花天酒地時候見到的女子,差了不少,但是她性子真的很好,我其實很喜歡,相信娶了她,她一定會是個賢惠持家的媳婦。隻不過那會兒一想到要喊你小子一聲姐夫,就開不了口。現在跟你說一聲,你別嫌晚。”


  李十月緩緩閉上眼睛。


  李翰林伸手揉了揉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轉頭對方虎頭說道:“虎頭,你陪著十月,把十月送回清源軍鎮。”


  方虎頭還要說話,陸鬥朝他搖了搖頭。


  李翰林和陸鬥換了一匹涼州大馬,李翰林望向遠方:“十月那份我來補上,虎頭那份,你來?”


  陸鬥默然點頭。


  陸鬥突然說道:“翰林,你是真的喜歡十月的妹妹嗎?”


  李翰林毫不猶豫地微笑道:“我不是為了十月才說那些話的。是真喜歡,一眼就看上了那女子,不講道理的那種喜歡。”


  陸鬥眼神溫柔,望著遠方:“十月和虎頭隻知道我是青州人,但是翰林你應該知道更多,知道我曾經是青州陸家豢養的死士,更是北涼王妃陸丞燕的扈從。”


  李翰林嗯了一聲,說道:“你喜歡的女子,也值得你喜歡,這就夠了。”


  陸鬥破天荒笑道:“她喜歡那個人,我輸得心服口服。我陸鬥這輩子,有你們三個朋友,就足夠了。”


  李翰林轉頭看著方虎頭那一騎逐漸遠去,呢喃道:“十月這輩子最怕鬼,以後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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