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呂丹田飛劍尋釁,徐鳳年南渡示威(5)
當她看到那個並不陌生又很陌生的背影後,如遭雷擊,臉色慘白,身軀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以至攥緊年輕藩王的五指力道極重。趙珣因為疼痛而滿臉痛苦,但是跟她如出一轍,當他看到那個背影後,刹那間忘卻了刺痛,隻有膽寒。
如魚蟲蜉蝣突然見到過江大蛟。
那是一個修長的身影,腰間懸佩雙刀,正站在對麵牆下,一隻手扶在椅沿上,仰頭看著那幅略顯粗糙的涼莽關防圖。
她死死咬住嘴唇,滲出血絲而不自知。靖安王趙珣瞬間就是冷汗浸透後背。
那個照理說最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不速之客,並沒有轉身,隻是繼續盯著那幅形勢圖,緩緩開口道:“都是熟人了,看你們聊得很開心,就沒打攪你們。”
趙珣無比希望自己在這種關頭能夠挺直腰杆,哪怕能夠說上一句半句硬氣話也好,可是就算他自己,也發現了自己說話的時候牙齒在打戰:“你怎麽會來這裏?”
那人語氣沒有絲毫波動:“本來是找陳芝豹的,剛好發現你們在附近,就來打聲招呼,如果不是靖安王你道破天機,本王還真不知道她其實沒有出現在西壘壁防線。”
此人越是如此心平氣和敘舊一般,她和趙珣就越是肝膽欲裂。
此人連出現在京城內的重騎軍也敢殺,連欽天監畢恭畢敬供奉數百年的天上仙人也敢殺,那麽此時無聲無息地登門造訪,再無聲無息地殺兩人又算什麽?
趙珣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雙眼通紅,突然對那個背影吼道:“徐鳳年!你敢殺我?!”
徐鳳年轉過身,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那種眼神,更讓年輕靖安王感到悲憤羞辱:“你當真要殺離陽藩王,公然造反?!”
徐鳳年說道:“離陽趙姓藩王,很值錢嗎?”
趙珣臉色陰晴不定。
徐鳳年補充了一句:“最快趕來的兩位靖安王府供奉已經死了,就在剛剛。至於那些王府死士扈從,就算在這艘黃龍戰船上人擠人外加疊羅漢,湊個千把人,當真夠本王殺嗎?”
趙珣終於崩潰,身形踉蹌地向後退出一步。離陽最早成功世襲罔替的年輕藩王試圖重新向前踏出一步,但是偏偏做不到。
當徐鳳年刹那間出現在趙珣身前的時候,那個女子始終在顫抖,始終沒有勇氣出手,連微微抬起手臂的膽量都沒有。
徐鳳年伸手掐住這位堂堂靖安王的脖子,將他提著離開地麵:“之所以今天不殺你,是你這種廢物留給離陽趙室,比死了要更有用。趙珣,你說趙衡用一條老命幫你爭取來世襲罔替,是不是虧本了?”
眼眶布滿血絲的趙珣雙手抓住那條手臂,但是雙手無力,徒勞無功。
徐鳳年就這麽提著趙珣走出船艙,來到欄杆附近,高高舉起,將這位靖安王砸入水中。丟擲力道之大,在廣陵江水麵上激蕩出一大片水花。
這已經是趙珣第二次淪為落湯雞了,上一次是靖安王世子殿下的時候,在春神湖。這一次已經是貴為藩王,換成了在廣陵江。
真名本該是舒羞的女子,戴著那張自己精心打造的生根麵皮,站在不遠處,嘴角鮮血流溢,不敢正視徐鳳年,顫聲道:“世子殿下……”
突然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已經不再是那個世子殿下,舒羞匆忙輕聲道:“王爺,舒羞這些年沒有對不起北涼,陸詡離開青州的消息也是奴婢傳遞給拂水房的,奴婢隻是……隻是沒有……”
說到這裏,她已經說不出一個字。當她等了片刻,並沒有等到那位北涼王痛下殺手,然後抬起頭,隻看到他舉目遠眺,視線投注在了一艘尤為巍峨的黃龍樓船之上。
她一咬牙,躍身跳入江中。
徐鳳年根本沒有理睬舒羞的舉動,一閃而逝,腳底下那艘船頓時向下陷去丈餘!
廣陵江麵大浪掀動,轟然作響,動靜之大,連附近一艘樓船都開始搖晃不止。
約莫兩百丈之外的樓船上,一向很少出現在水師視野中的白衣男子,那位名動天下的蜀王,站在了船頭,手中倒提著那杆世間名槍第二的梅子酒。
大江之上,一道身影出現在猶然高出樓船的空中。
陳芝豹手腕一抖,長槍梅子酒,雖是以槍尾做槍頭刺向空中,但是暫時作為槍尾握在陳芝豹手心的槍頭,已是青轉紫。
以這艘樓船為圓心,百丈之內的江麵,如同百條蛟龍共同翻搖,江風並不顯著的今日廣陵江,憑空出現一波波滔天大浪。
而陳芝豹槍尖所指的高空,雲霄破開一個窟窿,日光透過其中灑落在大地,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巨大光柱。
眨眼過後,陳芝豹手中梅子酒由豎變橫,不但如此,中間那段槍身抵住了手臂。
一柄過河卒,就那麽砍在梅子酒上。
短暫的寂靜無聲過後,是陳芝豹所處的這艘巨大樓船再無樓,甲板上所有建築都被向四周撞出的那股磅礴氣機瞬間拍爛炸碎。
過河卒向下壓去,陳芝豹和梅子酒紋絲不動。但是已經破碎不堪的樓船雪上加霜地向下沉,就像一艘急速漏水的沉船。
很快廣陵江上已經看不到樓船的蹤跡,陳芝豹就像隻是站在水麵上,橫槍而立。
四周那些青州水師的黃龍戰船搖晃著向後滑去,就近幾艘作為水師主力戰船的艨艟尚且有翻船跡象,更別提體形更小的露橈先登等船,直接就是倒扣在了廣陵江麵上。
陳芝豹臉色如常,看向百步外已經空蕩蕩的江麵,手腕輕旋,終於第一次正常持槍對敵。梅子酒的槍身青紫兩氣縈繞,在日光下那槍尖如同七彩琉璃。
白衣兵聖的袖管已經破碎不堪,而且先前在那柄過河卒如同山嶽壓頂的撞擊之下,抵住梅子酒的手臂也已經微微滲出血絲。陳芝豹視線所及的地方,是徐鳳年站在江麵之上,懸掛在腰間右側的北涼刀依舊不曾出鞘。
當今江湖,已經知道新涼王徐鳳年真正的撒手鐧,是左手刀,所以當他僅是右手拔出左腰佩刀的時候,就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生死之分,還在下一刻。
陳芝豹平淡道:“我沒有想到。”
他遠遠沒有傷及根本,徐鳳年更是如此。但是既便如此,兩位武道大宗師的初次交手,那艘黃龍樓船被徐鳳年僅僅一擊,就被輕而易舉硬生生地壓入了水下。
將一艘浮在江麵之上的黃龍巨船全部打入水底,需要多大的威勢?
在旁觀戰?隔岸觀火?拍手叫好幾聲,指點江山幾句?
狼狽不堪的青州水師沒有得失心瘋,四散逃命,救人都已經顧不上了。
白衣飄搖的陳芝豹笑了笑:“等你恢複巔峰,等我躋身聖人,再戰不遲。當然,你要是能先行一步,我不會逃。換成我比你快的話,你也逃不掉。”
徐鳳年沒有說話。
這位新涼王隻是用出鞘的左手刀告訴白衣兵聖,有些事,你陳芝豹說了不算。
這一日的廣陵大江,上下百餘裏的浩渺江麵,如有兩尊天庭巨人舉錘擊水,天昏地暗。
後世有野史記載,廣陵江這一日海水倒灌。
一襲白衣盤腿坐在一條隨波起伏的破碎船板上,那杆梅子酒隨意擱置在膝上,江上清風拂麵,江麵趨於平靜,衣袂翩翩,讓這位用兵如神的蜀王更似神仙中人。
他心口稍稍向左偏移寸餘,鮮血淋漓。
陳芝豹雙手輕輕放在梅子酒上,無悲無喜,抬頭望向天空,沉默不語。
他收回視線,低頭望著江水,偶然間有一尾江鯉在船板附近快速遊弋而過。
這個似乎從來沒有朋友的白衣兵聖,也從未與人坦誠相見過的蜀王,沒來由想起年少時聽到的一個故事。
“子非魚。子非我。”
而遠處北岸,有個重新懸佩雙刀的年輕人,南渡後北歸。
往北去,去看她,一眼也好。但是在見她之前,他要先殺個人。
王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