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呂丹田飛劍尋釁,徐鳳年南渡示威(4)
幾乎咬碎牙齒的蔣標長轉頭看著僅剩的那名北涼騎軍,瞥了眼馬隊前方十幾步外那名將死未死的騎卒。
北涼蠻子以三騎換掉了老子麾下的十五騎,整整十五騎啊!
這名惱恨至極的青州標長重新挽弓,箭頭對準那名已經躺在血泊中的北涼傷卒。
僅僅十多步而已,一箭射入那名騎卒的頭顱。地麵之上,隻見雕翎顫動。
中原對於北涼,不是隻有文人的罵聲。
如今的廣陵江中下遊,青州水師占據居高臨下的優勢,一直是曹長卿親自坐鎮旗艦的廣陵水師屯兵下遊,但因為青州水師總體戰力不如後者,所以就隻能對峙下去,可謂輸贏隻會在江外,隻能眼睜睜看著廣陵江北岸的廣袤土地上,互換生死。如此一來,青州水師的兩位話事人,其中有“龍王”美譽的韋棟去過京城麵過聖,已經跑去廣陵王趙毅的府上成為座上賓,算是抽身而退了。這就苦了隻在名義上作為水師統帥的靖安王趙珣,征南大將軍吳重軒麾下那幫驕兵悍將,不怎麽拿這位年輕藩王當回事,連帶著地方官府也不怎麽待見離開轄境的趙珣,使得趙珣隻能待在一艘黃龍樓船上閉門謝客。當然,也沒什麽人可以讓年輕藩王去謝客,據說每天從兩岸購置送往船上的佳釀醇酒就沒有斷過,多半是躲起來借酒消愁呢。
但事實上趙珣非但沒有意誌消沉,反而興致頗高。除了身邊有那位形神皆酷似老靖安王妃的動人女子作陪,趙珣在船艙內兩麵牆壁上分別掛有涼莽關防圖和廣陵形勢圖,每天都會搬把椅子在牆下正襟危坐,琢磨兩個戰場接下來的趨勢。雖然趙珣心知肚明,自己短時間內極有可能注定是個滑稽可笑的無兵藩王了,但是趙珣在老靖安王趙衡那裏學到了一件本事,那就是隱忍蟄伏,而老藩王留給他的那個謀士,又教會了趙珣第二件事,就是以退為進。青州騎軍損失殆盡,是自斷一臂,但這讓他坐穩了靖安王的座椅,甚至略有盈餘,畢竟他入主了青州水師,接下來那一萬靖安道青壯的慷慨赴死,則是他在身邊少了那名目盲年輕人之後的第一次自作主張。趙珣頗為自得,如果朝廷沒有讓溫太乙和馬忠賢這兩位新任封疆大吏來他的地盤摻沙子,那就更圓滿了。尤其是溫太乙這個熟稔靖安道官場的老青州,在洪靈樞入京後,溫老侍郎時隔多年突兀地殺了個回馬槍,以經略使的顯赫身份衣錦還鄉,令他如芒在背。至於馬忠賢,終究是個外鄉人,青州官場出了名地排外,再者地方上軍政大佬相互間眉來眼去是朝廷大忌,馬忠賢不太可能跟溫太乙真正做到同氣連枝。
今日趙珣又坐在牆下,雙指拎著酒壺輕輕搖晃,側頭笑望向坐在自己身旁椅子上的女子:“那位陸先生在背叛我之前,曾經留下一封洋洋灑灑萬餘字的長篇書信,其中就提到廣陵戰事中後期的青州格局。他說這一任靖安道經略使可能會是身為早年張廬棄子的元虢,節度使則是洪靈樞這位地頭蛇,結果你看看,咱們陸先生也有‘看錯’的時候啊。”
女子皺了皺眉頭,並不是一味附和年輕藩王對那位謀士落井下石,而是以毫不遮掩的教訓口氣說道:“陸先生前兩年為王爺鞠躬盡瘁,即便沒有善始善終,可終歸沒有對你做出半點不利舉措,那麽你就不該如此挖苦他!身為一方之主,就當有與之匹配的容人之量。”
趙珣也不生氣,笑眯眯道:“是我錯了。”
她感慨道:“如果陸先生還留在王爺身邊就好了。”
她如今在青州高層官場暗處被腹誹為女子藩王,甚至連洪靈樞在離任前都揣測正是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在年輕藩王身邊吹枕頭風,才擠走了素來對她不喜的目盲謀士。但是她也好,趙珣也罷,都清楚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真正要陸詡離開青州的人,是太安城坐龍椅的那位年輕天子。差不多的歲數,同樣姓趙,一個身穿蟒袍的年輕藩王,一個身穿龍袍的年輕天子,卻是雲泥之別啊。趙珣知道陸詡的身不由己,但是他對陸詡的情感一直極為複雜晦暗,既有敬佩也有忌憚,既想成為至交好友,又希望能夠折服此人。
趙珣舉起精美酒壺小酌一口,笑意濃鬱了幾分:“世人不知道姓徐的為何舉兵南下,我曉得,愛美人不愛江山嘛。以前我確實很嫉妒他,現在回想一下,何須如此?自己心儀的女子,台麵上貴為坐擁半數中原版圖的一國之君,可結果先是被那名玉樹臨風的宋家弟子覬覦,朝堂上更有無數臣子幫著鼓吹造勢,等到戰況不利,曹長卿不得不離開水師,文武百官們好不容易消停一點,她又被架到火爐上,不得不禦駕親征。我剛剛得到幾封諜報,泱泱大楚養育出來的巍巍士子,竟然開始主動向外邊泄露出一個秘密消息:那女子其實並沒有前往第一條防線西壘壁古戰場,而是被隱蔽禁錮在了皇宮大內!一個個道貌岸然,美其名曰君王不可以身犯險,以防萬一,其實呢,還不是想著西楚京城被破之日,他們這幫文官老爺能夠把他們的皇帝陛下推出來頂缸?若是沒有她這個價值連城的投名狀,等到西楚武將死絕,作為跟著曹長卿造反的文官,又無籌碼跟離陽朝廷交易,到時候能有活路退路?”
趙珣譏諷道:“聽說吳重軒麾下幾員猛將,都立下了軍令狀,吳重軒也許諾那幾個心腹,誰率先攻破西楚京城,他吳重軒就可以跟皇帝陛下求來那亡國女帝薑姒的自行處置,破城之人得美人!真是好大的一筆添頭啊!難怪現在西線那邊的南疆大軍幾乎人人都打瘋了,根本就是不計後果地往死裏打。除了那個比較可憐的何茂在太安城被徐偃兵打得半死,再沒這份運氣,從天下用戟第一人的南疆萬人敵王銅山,到唐河、李春鬱這些人,無一不是對部下散盡金銀,甚至還有人不惜冒險偷偷跟地方官員豪紳大舉借債,吳重軒對此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珣揉了揉下巴,幸災樂禍道:“那個昔年燕剌王趙炳極為倚重的王銅山,聽說薑姒禦駕親征西壘壁前線,竟然擅自離開他負責的老杜山戰場,隻領著十八精騎向北急突三百裏,更是在兩支大軍對壘的陣前地帶,出人意料地憑借一己之力破陣兩百步,死在他大戟之下的西楚將卒不下百人,悉數死狀淒慘,嘖嘖,可惜王銅山也是事後才知道那名女子並非西楚女帝。不過此役過後,王銅山那句名言相信你也聽說了,雖說有些粗鄙不雅,可確實道出了很多當今天下無數男子的心聲啊,哈哈,‘姓薑的小娘兒們,老子是大將王銅山!手中有大戟一杆,胯下亦有小戟一杆,聽聞你劍術不俗,敢不敢與我王銅山大戰一番?床上床下都要你心服口服!’”
趙珣說到這裏,忍不住捧腹大笑,差點笑出眼淚,但是眼神陰沉,好像在說你徐鳳年是三十萬鐵騎共主又如何,是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神仙人物又如何?你果真能夠連破數條離陽戰線,去救你的女人?!
不同於這位靖安王的大快人心,趙珣身邊的她眼神黯然,同樣是女子,自然有些心有戚戚然。
亂世之中,女子,尤其是有姿色的美人,有幾人能夠幸免於難?
趙珣善解人意地身體前傾,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溫柔道:“放心,我趙珣此生必不辜負你。”
她正要說話,驀地猛然起身,一把近乎蠻橫地將趙珣從椅子上拉拽而起,然後將他護在自己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