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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0章 鄧太阿西蜀炫技,江斧丁解開心結(5)

  兩鬢霜色更濃的西楚主心骨曹長卿,突然轉頭對謝西陲低聲笑道:“怎麽,好不容易趕走一個宋笠,結果東邊陳芝豹到了青州水師,南邊來了個吳重軒,北邊盧升象也真正執掌兵權,覺得惡仗才剛剛開始?”


  謝西陲輕聲道:“如果寇將軍還在,會好很多。”


  曹長卿隨意笑道:“別管那家夥,脾氣大……嗯,心也不小。”


  謝西陲似乎有些忌諱,默然無聲。


  曹長卿歎息道:“孫老太師去年說西楚拖累了我曹長卿,我如今倒是也想對你說一句,是我曹長卿拖累了你這個學生啊。”


  謝西陲搖頭道:“先生不可作此想,弟子世世代代便是大楚子民,大楚生我謝西陲,我亦是能為之死。”


  曹長卿突然笑了:“有個年輕人真該認識認識你,才好讓他知道什麽叫讀書人。那家夥啊,當年對我們讀書人的怨氣不小,在江南道上見著棠溪劍仙盧白頡第一麵,就問:‘先生能否賣我幾斤仁義道德?’至於他見著我後,也一樣沒什麽好臉色。”


  謝西陲納悶道:“可是我觀北涼種種舉措,在境內大興書院,極為善待赴涼士子,新涼王不像是這種人啊?”


  曹長卿會心笑道:“也許是男人肩頭有了擔子,就不能再隨心所欲了。不管怎麽說,徐鳳年的確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有意思的年輕人,甚至沒有之一。”


  然後曹長卿冷不丁自顧自笑出聲,自嘲道:“就算被我曹長卿如此誇獎,人家徐鳳年也不會感到有半點榮幸的吧,畢竟是統率三十萬鐵騎的離陽第一藩王,同時也是武道與我這個曹官子並列的大宗師。所以我說再多好話,也隻能算是惺惺相惜了?說實話,幾年前剛見到那小子,可如何都想不到會是今天的局麵,早知道當年就該揍他一頓,如今跟你們說起,也好吹吹牛。”


  謝西陲沒來由有些心酸,先生雖然一向平易近人,但也不是如此健談的長輩。


  曹長卿似乎看出了謝西陲心中所想,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做年少事,輕狂便輕狂,為賦新詞強說愁也無妨。而立之年再去做有擔當之事。至於像我這樣上了年紀,那就要老老實實服老了,偶爾倚老賣老,就當是人生為數不多的樂趣。”


  謝西陲笑臉牽強。


  大楚最得意的曹先生,也會老嗎?


  曹長卿微微壓低聲音道:“那位客人會在傍晚秘密乘船而來,你和宋茂林到時候留在我身邊,不用你們做什麽。”


  謝西陲憂心忡忡問道:“傳承八百多年的聖人世家,當代衍聖公為何要麵見先生?學生想不明白事已至此,有何可說的?”


  曹長卿沒有立即給出答案。


  在西域爛陀山成佛的劉鬆濤來到自己跟前,是勸自己放下。


  想來那位衍聖公應該也是差不多。


  君王公卿一言定人生死,可義之所在,我輩書生滿腔熱血慷慨赴死,無足懼。


  但是如果有人可以一言定人是千古流芳還是遺臭萬年,會不會靜下心好好思量一番?

  曹長卿望向天空,喃喃道:“家國不得不放下之時,也就隻能放下了。江湖更是可放。但有些,是想放放不下而已,就算我讀再多書知道再多道理,也是如此啊。”


  謝西陲神遊萬裏。


  如果這輩子有朝一日能夠與北涼鐵騎在戰場上堂堂正正一戰,雖死無憾。


  但是這樣的機會,不可能出現了。


  薑泥不知何時走到了僻靜處,獨自望著江麵水波翻滾。


  宋茂林猶豫片刻,還是來到她身邊,輕聲道:“公主。”


  背對這位謫仙人的薑泥沒有絲毫動靜,顯然是想裝作沒聽見,讓宋茂林自己識趣走人。


  宋茂林苦笑道:“公主,我隻說一句話,說完就走。”


  薑泥隻得轉過頭,淡然道:“你說。”


  宋茂林嗓音溫存,柔聲道:“微臣也能猜出前段時間公主去了何地見了何人,微臣不敢有半點指手畫腳,隻希望懇請公主以後不要這麽冒險了,世上很多事情,該是男子承擔的,就沒理由讓女子幫忙。”


  薑泥哦了一聲,可惜接下來就沒有下文了。


  宋茂林笑著告辭。


  隻是下一刻宋茂林就感到一陣驚喜,公主竟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壓抑下心中的激動,緩緩轉身。


  薑泥笑了:“有人讓我捎句話給你,他說下次如果讓他見著你,一定會打得你……誰誰都不認識。”


  薑泥覺得自己已經挺厚道的了,把那“爹娘”兩個字給換成了比較不傷和氣的“誰誰”。


  宋茂林如遭雷擊,臉色僵硬。


  可憐的謫仙人。


  在北莽與兩遼接壤的一處邊境線上,一支鐵甲森森的騎軍幾乎就在離陽邊軍哨望的眼皮子底下,呼嘯而過。


  領軍之人正是北莽東線最新主帥,一個跟洪嘉北奔進入北莽的春秋遺民有些相似、又大不同的傳奇人物。這個老人,沒有在南朝落地生根,而是在北庭草原上獨自遊曆,跟太平令遊曆離陽江山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是將近半百的歲數了,但是披甲老人如今依舊並不顯老,依稀可見年輕時候肯定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也難怪在十多年時間裏,始終風流韻事不斷,連北莽王庭都聽說有個不知底細的老男人,很是勾三搭四了一大串貴婦人,等到這個家夥突然成為東線主帥後,整座北莽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王遂!


  與葉白夔、徐驍和顧劍棠並稱春秋四大名將,最為年輕也是最風流不羈的那個東越駙馬爺,不像葉白夔百戰百勝僅有一敗便徹底輸掉江山,不像人屠徐驍那般成為最終的大贏家但其實吃過不少敗仗,也不像顧劍棠那樣有名不副實的嫌疑,在他所處的戰場之上,王遂是真正的無一敗績!東越亡國,後世都歸結於東越朝廷的自毀城池,是中了離陽的離間計,自己撤掉王遂的統帥頭銜,而王遂自己也瀟瀟灑灑退位,然後消失無蹤。


  王遂繼董卓、楊元讚和柳珪之後成為北莽又一條戰線的主事大將後,與三人各有嫡係親軍不同,王遂是獨自一人隨隨便便騎了匹老馬去邊境上任的。在山頭林立的北莽最東線,王遂既沒有大刀闊斧提拔誰貶謫誰,也沒有與人為善跟那些大小軍頭觥籌交錯,就像是個跑去看戲的外人,萬事不上心,一切軍務都不插手不摻和,你們愛咋的咋的。那王遂每天就是眯著眼彎著腰背著手在各支大軍中瞎逛蕩,這讓原本或忐忑不安或滿腹怨氣的舊有勢力都傻眼了,然後那些個北莽軍頭反而急眼了:你娘的成天這麽無所事事,到時候陛下誤會是咱們合夥排擠你姓王的,我們這幫大老爺們平白無故遭了這天大委屈,找誰說理去?於是有人提議,讓這個王遂來一場興師動眾的邊境閱兵,好歹讓他嚐一嚐身為東線大軍第一號人物的滋味,就當補償這老頭兒的識時務了。


  所以這才有了今天這北莽東線武將盡出的一幕,隻是許多北莽邊軍老將和上了歲數的萬夫長,斜眼看著不遠處那個被簇擁的家夥,嘴角都有些冷笑:你王遂的威風八麵也就是個花架子。


  花架子好歹也是個架子,王遂身邊除了各方勢力胡亂湊出的親衛精騎,也有秋捺缽大如者室韋和冬捺缽王京崇以及四五名青壯萬夫長的親身隨同。


  北莽東線號稱三十萬大軍,其實滿打滿算也隻是二十萬出頭,萬夫長有二十三人,在此之上還有兩個相比柳珪、楊元讚等人要名聲不顯的北莽大將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南朝有北涼鐵騎可以遙遙相對,時不時還能打上幾場硬仗大仗,可在雲淡風輕的東線上,就隻能跟膠東王趙睢和顧劍棠先後兩隻大烏龜對峙,有屁的軍功可以掙啊。如今境地更是不堪,在太平令的暗中授意下,東線隻有敗仗連連,兩位大將軍隻覺得自己的老臉都丟人丟到離陽了。


  王遂突然勒韁停馬,整支大軍也隻能隨之停下馬蹄。


  萬人之眾的大規模騎軍,幾乎是一個瞬間就驟然從快速推進到全然靜止,這讓高坐馬背之上環顧四周的王遂發出一陣嘖嘖聲,隻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油滑模樣,難免讓人懷疑這老家夥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讚歎。這段時日內,許多不遠不近見過主帥一麵的千夫長,都百思不得其解:這位老兄真是能跟人屠老涼王一樣的中原頂尖名將?真不是哪個小角落跑出來混吃混喝的騙子?陛下是不是不小心用錯人了?

  王遂轉頭看著兩位年輕捺缽,很臭屁地笑嗬嗬道:“我們中原士卒戰力,自大奉王朝末年起就江河日下,到了春秋戰事的後期,淒慘到北漢三步當你們一騎的下場。慘啊,真是慘不忍睹,要我說,幸好離陽得了中原,否則還真就給你們北莽趁亂南下一統天下嘍。而離陽呢,為何能成事?徐驍的徐家軍能打是一回事,但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徐驍和徐家軍的存在,為離陽樹立起了一個榜樣,讓當將軍的明白一件事,哦,他娘的原來仗可以打得這麽凶,人可以這麽死啊!要不怎麽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於是離陽朝湧現出了一大批敢戰且敢死的青壯將領。沒辦法,就算比不上那徐驍,也不能差太多不是?離陽先前兩個皇帝,不說其他,眼睛可都不差。我王遂早年在東越北部邊境上,跟徐驍打過大小四場,當然了,我肯定都贏了的。”


  聽到這裏,幾個正值壯年的萬夫長都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再看待這個老家夥,頓時覺得身材好高大,氣勢好強烈。


  陽光映射在老人披掛的鐵甲之上,一時間似乎刺眼起來。


  打敗過徐驍的人物啊!而且是連贏四場!這十幾二十年來,北莽哪個大將軍敢自稱跟老涼王掰手腕?柳珪大將軍夠厲害了吧,那也隻是被陛下稱為“半個徐驍”而已!


  王遂自顧自說道:“當然了,那時候我都是以多打少,兵力最懸殊的那一次,我是以四千人打徐驍六百人,徐驍死了五百多。”


  那些個剛剛對這老頭兒生出敬佩之心的萬夫長,差點忍不住下馬跳腳罵娘。


  隻是王遂又慢悠悠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六百錦州老卒,如今北涼三大老字營,骨架子就是那六百人搭建起來的。”


  眾人悚然。


  王遂嗬嗬一笑:“兵力最接近的那次,是我王遂三千人馬,徐驍一千九百人,我大勝,戰損不過六百人,徐驍慘敗,又一次打折了老本,這才有那次跑去離陽兵部衙門雨中苦等的事情。”


  不光是那幾個萬夫長和悄然靠近的一撥千夫長,就連秋冬兩位捺缽也聽得入神,心情激蕩。


  王遂自問自答:“是我王遂真的用兵如神嗎?在春秋將領之中,大概能算是吧,但如果要說誰覺得徐驍那老兒不頂用,可就大錯特錯了。徐驍,才是真的厲害啊。吃再多敗仗,又如何?他總能贏下最後一仗,這就夠了。沙場武將領兵,千萬別學葉白夔,得學徐驍。”


  王遂環視四周,看著那些不算太過陌生的臉龐,輕笑道:“一支軍隊,不怕吃敗仗,也不怕死人,隻要有那股子魂魄,虎死尚且不倒架,何況萬千甲士凝聚而成的大軍?”


  王遂笑了:“我不知在場的你們當中有幾人是真正死心塌地,願意為那老婦人赴死。但我知道,北涼有三十萬邊軍,是實實在在願意為先後兩人,去死的。”


  王遂眼神驀然尖銳起來:“我王遂到東線後,一直混吃等死,那是因為我王遂根本就瞧不上一個顧劍棠,瞧不上那兩遼防線,我真正想要與之一戰的,是北涼鐵騎!”


  王遂突然沉聲問道:“有誰願意為本將去打下薊州,再去幽州領教一下燕文鸞的步卒?!”


  萬夫長們麵麵相覷,這不是明著打南院大王董卓的臉嗎?這位主帥就不怕惹惱了陛下和太平令?


  王遂又恢複那玩世不恭的模樣,撇嘴道:“看來是沒人樂意。”


  如果是簡單粗劣的激將法,在場的這些能夠在尚武北莽當上萬夫長的武將,當然不會心動,更不會一個熱血上頭,就因為老家夥的三言兩語結果從東線跑去薊州。


  但事情遠遠沒有這麽簡單,不管離陽朝野如何看待涼莽戰事,北莽自身其實已經憂慮重重,都在無比期待某個人在某個戰場打破僵局。


  冬捺缽王京崇率先打破沉默,沉聲問道:“敢問將軍,若是事後有人問罪?”


  王遂冷笑道:“問個屁的罪!你們要是還怕,那我王遂就撂句話在這裏好了,一切後果,由我王遂來扛。”


  王遂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話雖如此,可你們這幫沒卵的家夥,打下精銳損失殆盡的薊州不難,可真的能去幽州跟燕文鸞叫板?我看懸啊!”


  王京崇笑道:“那末將就有卵一回?”


  王遂眯眼盯著這個年少時便離開故國故土的春秋遺民一眼,緩緩道:“這個……真可以有。”


  秋捺缽大如者室韋也笑道:“其實末將胯下那話兒不小,隻不過呢,平時沒見著水靈娘們兒,就懶得鋒芒畢露,既然今兒又有薊州又有幽州的,那可就要亮一亮兵器了。”


  王遂沒有理睬兩個捺缽:“不用急,給你們半旬時間,該權衡利弊的就好好算計,該和長輩商量的也趕緊了,半旬過後,有不樂意窩在這東線的,盡管來找我。對了,別忘了帶上好酒,我知道你們私藏了不少好東西。以後跟著我王遂一起拚命,今天給我幾壇好酒喝,雖然不敢明天就還你們一個大將軍當當,人人官升一級還是不難的。”


  王遂望向東麵,重重吐了口唾沫。


  然後這個老人撥轉馬頭,緩緩而行。


  他望向遙遠的北涼方向。


  聽說你吃飽了撐的混過江湖,小小江湖?任你一人敵萬人又如何?比得上沙場上的金戈鐵馬嗎?比得上那數十萬鐵甲人人赴死的慷慨壯烈嗎?


  徐驍的兒子,豈能如此小家子氣!


  徐鳳年,當年你爹被我王遂打光了錦州老底子,你小子真有本事,就來找我算賬。


  你輸了,那就乖乖認命。


  你要是這都能贏,這個天下,都應該是你徐鳳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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