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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章 虎頭城戰事正酣,徐鳳年單身陷陣(4)

  身披鐵甲頭頂盾牌的力士眼角餘光,瞥見一座對樓被城頭拍杆重重拍下,對樓劇烈搖晃,頂部給拍得稀爛,十幾個神箭手當場暴斃,肉泥一般,與對樓融為一體。他重重呼吸,咬牙繼續向上攀緣,然後瞬間就脫離了雲梯。不僅是他,身後三四名力士也是一般無二的下場。他頓時心如死灰,下一刻,他與幾名北莽力士的後背幾乎同時撞在了雲梯附近的城牆之上,如同一串被繩子串起的可憐螞蚱。摔了個七葷八素的他死死拿住盾牌,抬起手臂擋在頭頂。果不其然,下一刻城頭之上就有輕弩激射而下。暫時逃過一劫的他知道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頭,他們一夥人是給北涼守軍的飛鴞給鉤住甲胄了。這種專門對付大莽力士的器械是一根長七丈的鐵鏈,鐵鏈之上每隔三尺便釘有鋒銳飛鉤,雲梯甲士一旦被鉤住,就身不由己了,很快就會被拖曳上去,迎接他們的是一根根長矛。他親眼見過許多力士慘死在這飛鴞之下,若是這個時候匆忙卸甲,企圖墜城逃生,根本就不現實,被懸掛在鐵鏈最上方的他低頭怒吼道:“握緊戰刀!”


  這條鐵鏈飛鴞被城頭數名北涼健卒拉拽回去,四名北莽力士的鐵甲與牆壁摩擦發出哧哧聲響。四人中最先以這種狼狽方式“登上”城頭的他頭腦幾乎一片空白,憑借本能擰轉身形麵朝城頭。他被拽出城牆後,持盾護在前方,瞬間盾牌就被矛頭擊中,重重撞返砸在胸口,但是就在他試圖竭力胡亂揮出一刀後,城頭之上,一名北涼持有古怪直柄橫刀的守卒砸中他的頭顱,鮮血四濺,當場斃命。至於在他死後給陸續拽入城頭的三名力士,或死在這種銼子斧下,或死在長矛下,屍體被拔離飛鴞,隨意推下城牆,然後那根飛鴞再度重重拋出城頭。


  虎頭城戰線上,一方蟻附,一方殺蟻,真是雙方人人命如螻蟻。


  深陷敵軍腹地的徐鳳年繼續前行,勢如破竹。


  所向披靡,沒有一合之敵。但是徐鳳年清晰感受到幾團濃鬱氣機在旁覬覦,跟隨自己的身形悄然移動。這些人無疑是伺機而動的北莽武道高手,多是小宗師境界。更遠處兩百步開外則隱藏有兩名頂尖高手,一名金剛、一名指玄。徐鳳年一路直線前行,殺人沒有任何花哨動作,多是槍仙王繡悟出四字訣中的“崩”字“弧”字兩訣槍法。尤其是弧槍,大開大合,最適以少敵眾的亂戰。弧槍式所至,夾雜以崩字訣氣機,徐鳳年身邊兩丈內,無人存活。


  但是長驅直入的徐鳳年沒有絲毫得意,反而心思越來越沉重。自己直奔董卓大旗所去,誰都知道真正能擋住自己腳步些許的角色,隻有那些武道高手,普通士卒毫無意義,但是北莽步卒方陣的推進,一絲不苟,沒有任何變動,一旦不幸遇上自己,死即死。


  曆史上草原騎士的大舉南侵,大多繞開險要關隘和雄城大鎮,要麽就是圍而不打,使其孤懸鐵騎大軍之中,迫其繳械投降。真正意義上的攻堅戰,一來馬背上的遊牧民族不擅長,二來得不償失,與其在邊境上跟城防穩固的守軍死磕,不如繞城而過,在城小牆矮且士氣萎靡的腹地大肆遊掠。徐鳳年雖然很早就清楚北莽出自下策,最早拿北涼開刀,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在下策之中,董卓和太平令顯然也是野心勃勃,要拿北涼三十萬邊軍當作磨刀石,這就像徐鳳年不久前拿拓跋菩薩蓄勢是一個道理,若能勝之,以後就會是一馬平川的光景。北涼一旦失陷,看似傷亡慘重的北莽,卻可以贏得最為寶貴的大勢,恰如當年徐家鐵騎戰勝西楚,於西壘壁一戰定鼎,之後打西蜀打南唐,不過是收拾殘局錦上添花而已。讓徐鳳年感到沉重的關鍵點在於,北莽一開始是董卓、太平令寥寥幾人有此雄心壯誌,但是隨著虎頭城和葫蘆口兩座戰場的鏖戰,北莽士卒已經開始迅速拋開下馬作戰的不適感,徐鳳年帶著幽騎在葫蘆口境外與北莽騎軍廝殺,當時沒有見到種檀的率軍攻城,印象不深,隻有當自己身臨其境,親眼看到他們的有序推進和輪換攻城,才發現北莽百萬大軍壓境的孤注一擲,勝算真的很大。


  徐鳳年驀然間生出一股怒意。


  北涼地狹人少,清涼山每每招攬到一位小宗師都要小心用之,哪怕是他徐鳳年,對指玄境劍道宗師糜奉節,那也是頗為以禮相待。但是在這一處戰場之上,已經死了幾個小宗師了,先前那撥露麵的三個,後來阻攔道路的又有兩個,被自己發現蛛絲馬跡,隨手拋出一根箭矢釘殺當場的也有一個。眨眼之間,這就有六個了,反觀整座清涼山整個拂水房,又能有幾個聯袂出席的六名小宗師?

  就在徐鳳年準備對隱匿高手痛下殺手的時刻,那些氣機綿長的武道宗師突然不約而同地撤離戰場了。


  徐鳳年舉頭望去,原來是董卓的南院大王旗幟開始向後方移動了。


  誘敵深入?


  本想快速突進的徐鳳年猛然停下身形。懷陽關都護府為了以防戰場不測,柳芽、茯苓兩鎮騎軍都為之做出了相應調動,一旦北莽不惜以數千鐵騎圍殺自己,兩鎮騎軍甚至做好了入陣的最壞打算,就連劉寄奴也明言城內騎軍隨時可以出城衝鋒。徐鳳年一直把視線停留在虎頭城一時一地之上,所以有信心單槍匹馬入陣也有本事脫離戰場,隻是此時徐鳳年突然心頭有個不好的預感。


  董卓的突破口,或者說北莽的突破口,不是虎頭城,不是葫蘆口,而是涼莽雙方最初都盯上但是隨著形勢變化而又默契舍棄的流州!

  自己當時兵行險著,提議褚祿山和袁左宗展開一個驚人戰略,要以始終按兵不動的大雪龍騎和一支貨真價實的重騎軍為主力,大範圍轉移兵力,一口吃掉楊元讚領軍的葫蘆口,先請君入甕,再甕中捉鱉。


  那麽北莽有沒有可能在這之前,同樣更換戰略,試圖一口吃掉流州?

  雖然徐鳳年在到達懷陽關之前,就已經按照既定謀劃,讓褚祿山給寇江淮安置一個流州將軍的頭銜,帶領三千騎軍和六千涼州步卒馳援流州,配合三萬龍象軍把守那座有拓跋菩薩加入戰場的流州戰場。


  徐鳳年站在原地,望向西麵,望向遙遠的流州。


  這個時候,有二十餘騎不知何時也跟隨他這個北涼王闖入戰場,人人負劍。


  為首兩騎正是那當代吳家劍塚的劍冠吳六鼎和女子劍侍翠花。


  便是破陣殺人也難掩吊兒郎當的吳六鼎策馬殺至徐鳳年身邊,這位年輕劍客嬉皮笑臉道:“這就不敢向前了?”


  徐鳳年默不作聲,習慣性閉目養神的劍侍翠花皺眉沉聲道:“說正事。”


  吳六鼎立馬噤若寒蟬,無奈道:“褚都護讓我捎句話,說他覺著董卓那小子不安好心,所以他已經於昨夜自作主張帶著幾百親衛趕赴流州了,不過在涼流兩州交界處,他早就有八千伏兵在那兒,就等著北莽來這一手。哦,褚都護還說了,那八千人,都是先前不久才從各地邊軍中緊急拎出來的刺頭人物,沒有他親自去帶兵,那幫老卒誰都管不了。”


  徐鳳年毫無征兆地開懷大笑起來,怎麽都停不下來。


  吳六鼎轉頭對翠花問道:“失心瘋了?”


  徐鳳年好不容易停下笑聲,望向正北遠方那杆董卓大旗,微笑問道:“敢不敢跟我再向前破陣兩裏路?”


  吳六鼎毫不猶豫道:“我就是一個捎話的,不敢!”


  女子劍侍卻睜開眼睛,對徐鳳年平靜道:“請王爺大可放心後背。”


  徐鳳年點了點頭。


  那臨時拚湊出來的八千老卒啊。


  其實早在徐家入涼之前,就已經不成建製,甚至更早在某個胖子千騎開蜀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嫡係兵馬的說法,從來都是大將軍徐驍給他多少兵馬就打什麽仗,其麾下士卒,要麽是徐家軍中死得最快的,要麽就是升官升得最快的。如果非要安上一個名頭,倒是勉強有一個,那是他少年帶兵的一場成名戰。那是在一條河邊,當時麾下七拚八湊出的八千騎軍,僅活四百人。徐鳳年世襲罔替北涼王後,上次在懷陽關偶然與擔任北涼都護的胖子隨口聊起,才知道自從胖子作為主將帶兵打過大大小小七十餘場戰事以來,勉強算是在他手底下當過兵而且沒死的人,北涼境內恰恰還剩下萬餘人,年長者都已經成為將種門庭的家主,更多是四十來歲的軍中青壯,混得最沒出息的那撥,品秩最低也該是個標長了。


  那條河,如果徐鳳年沒有記錯,是叫曳落河。


  涼流接壤的邊境。


  一個剛剛披上甲胄乘坐大馬的胖子望著眼前的那支騎軍、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朗聲笑問道:“各位,從將軍、校尉或者最不濟也是個標長,重新變成我褚祿山麾下的小小士卒,感覺如何?”


  騎軍大陣中哄然大笑。


  胖子笑眯眯道:“聽說還有不少從步軍中趕來濫竽充數的,我褚祿山念舊,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想來這麽多年來,弓馬也不曾落下太多。”


  那些騎士笑聲更大。


  胖子突然滿臉殺氣騰騰,惡狠狠說道:“諸位大多知道一個老規矩,跟我上陣殺敵,隻要不死,回頭都能升官,這次就要讓你們失望了。死不死不好說,但是就算不死,也沒官可升!事先說好,這次敵人是北莽那個董卓的嫡係騎軍,最少兩萬人!我們隻有八千人,咋辦?”


  滿場肅穆沉默。


  褚祿山猛然間抱拳道:“那就有請諸位,與我褚祿山再走一趟曳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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