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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都護府籌劃禦敵,鬱鸞刀大破莽騎(3)

  徐鳳年、餘地龍、糜奉節、樊小柴四騎,跟在包括鬱鸞刀和兩名副將在內的二十騎身後,由一騎幽州斥候帶頭,出城向東北方位策馬狂奔了半個時辰。


  沿途都是硝煙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雖然這一線不在北莽兩萬大軍的行進路線上,但是大戰後回離律和郎寺恩潰散殘部有接近千人,這些散兵遊勇哪怕對上四五十幽騎都會望風而逃,但是橫水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莊就遭了災。橫水六百騎這幾日不斷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莽騎在初期的驚慌後,不斷會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數達到兩百的北莽騎軍,跟橫水騎軍有過一場硬碰硬的遭遇戰,雙方都損失慘重。而且在塞外大漠,別說幾百騎幾十騎,就是千騎萬騎,隻要一旦遠離城池關隘,那就真是大海撈針了。鬱鸞刀的四百騎精銳斥候跟北莽騎軍在野外相遇後,並不主動出擊,隻負責刺探軍情,而莽騎敢跟橫水騎兵開戰,但是看到那些佩涼刀負輕弩的幽州騎軍後,就算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也是主動退讓遠遠逃散,大體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不過若是幽州斥候遇上小股莽騎,順手賺些戰功,鬱鸞刀和軍中副將校尉都對此沒有異議,多殺幾個北莽蠻子還需要理由?

  但是鬱鸞刀今天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為一伍的五人斥候,除了先前偵探到的諜報,隻有一騎返回銀鷂城帶了個最新消息,這個消息甚至都稱不上有半點分量的軍情。那名斥候說他們在城外一個村子遇上了六十騎北莽蠻子,按照北涼斥候條例,以一伍對一標,己方隻需要傳回消息就可以,因為數目懸殊,不會擔負那“不戰而退之罪”。何況這伍剛從更北返程的幽州斥候,本就不該與北莽那些騎軍作戰,而是需要馬上回到城中,將搜集到的軍情遞交給騎軍大營。鬱鸞刀除了那名伍長擅自主張違抗條例而生氣外,心底更多是一種無奈。在最重軍律的北涼,那四騎斥候極有可能連先前掙得的那點戰功都保不住,鬱鸞刀更不知道如何去跟就在幽州騎軍中的北涼王匯報。涼幽邊軍中,戰陣退縮、謊報軍情和殺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釘釘的死罪,但各類違抗條例,也是緊隨其後的死罪。


  幽騎副將石玉廬瞥了眼隊伍後頭那古怪四騎,對鬱鸞刀輕聲說道:“四名斥候肯定已經戰死了,事後如何上報?”


  鬱鸞刀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痛苦神色:“據實上報。”


  作為幽騎四百斥候首領的範奮若是在薊北戰役之前,聽到這種冷血的混賬話,早就對主將鬱鸞刀破口大罵了,但是一場仗打下來,幽州騎軍上下都對鬱鸞刀敬佩至極。範奮小聲道:“鬱將軍,就不能通融通融?大不了咱們不計他們先前的那份戰功,隻上報一個‘路遇大隊莽騎,四人戰死南歸途中’?”


  鬱鸞刀默不作聲。


  騎隊疾奔入那座臨河的村子,隨處可見村民的屍體,本該有四五十戶人家的村落早已雞犬不留,唯有村外幾株枝幹彎曲的楊柳,正在這個本該萬物生長的初春時分,吐露著那幾抹綠色。


  在莊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曬麥場上,他們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慘死的屍體。兩名老人被北莽戰刀砍死在門口,那名本該去田間播種春麥的中年莊稼漢子,死後還攥緊著鋤頭。他兒子的頭顱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無頭屍體離著他娘親更近些。婦人被剝光了衣服,給北莽騎軍糟蹋後,四肢被砍斷。


  那名年輕的斥候抽泣道:“伍長看不過去,說讓我把軍情帶回銀鷂城,然後就說他戰死在更北的地方了,讓我別管他們三人死活。我不肯走,伍長就狠狠踹了我一腳,說五個人都死在這裏,軍情咋辦?!”


  曬麥場上,四名幽州斥候,涼刀輕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隻有四具屍體了。


  一人死在泥屋牆下,那條持刀的手臂被北莽騎兵剁下後,故意放在他頭上。兩人死在曬麥場上,那名伍長屍體被綁在一條長凳上,當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


  鬱鸞刀和石玉廬、範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比這更殘酷的場景,在他們北涼以北,哪年沒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徹底死絕的戰爭?他們又有誰沒有為一位又一位的北涼袍澤收過屍?

  但是,這裏不是北涼,是薊州啊!

  能夠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斥候範奮,紅著眼睛輕聲道:“不值,你們死得不值啊……”


  然後範奮看到那名披厚裘的年輕公子哥走向伍長的屍體,範奮大步向前,想要一把推開那不順眼至極的年輕人。老子們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不見你,現在大戰落幕了,你小子還穿了件場中戰死四人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裘子,裝什麽好人?!老子管你是薊北哪位豪門世家的後代!範奮伸手的同時吼道:“滾你的蛋!隻要我們北涼沒有死絕,收屍就輪不到你們外人!”


  但是範奮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根本推不動那個年輕人。


  那人背對眾人蹲下身,緩緩解掉捆綁在那具屍體身上的冰涼繩索,脫掉身上那件裘子,裹住屍體。


  範奮一怒之下就猛然拔出腰間涼刀,與此同時,連石玉廬都開始拔刀。


  一名老人輕輕走到年輕人身旁,頓時一整座曬麥場都充斥著氣勢磅礴的凜冽劍氣。


  鬱鸞刀沉聲道:“範奮,住手!不得放肆!”


  範奮愕然,鬱鸞刀的無故阻攔,更讓這名有二十年戎馬生涯的漢子感到悲憤欲絕。就在他舉刀前衝的那一刻,看到那個年輕人在把裘子穿在屍體身上後,五指如鉤抓住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剝下了一張“臉皮”。


  隻聽這人自言自語說道:“對,你們死得不值。死在這薊州,死在了異鄉。離陽都保護不了的百姓,你們幽州騎軍為什麽明知是死還是要管?明知道是違抗了北涼斥候條令,還是要管?”


  那人輕輕幫死不瞑目的斥候伍長合上眼睛,慘笑道:“要是在三年前,我也不懂。那時候我以為江湖上的大俠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等我真的走入了江湖,等離陽、北莽兩個江湖都走過一趟,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連江湖好漢都不會像你們這麽傻。”


  年輕人抬頭望向一伍五名斥候中僅剩的活人——那個年輕幽州斥候,問道:“你們叫什麽?”


  年輕斥候下意識脫口而出:“範遼,胡宗漢,趙典。我隻知道伍長姓盧,伍長從不給咱們看軍牌。”


  範奮說道:“盧成慶,從軍十二年,涼州遊弩手出身,本來早該當上標長的,這麽多年來手頭隻要有一點點軍功,就都推給手下兄弟了……還有這小子,叫劉韜,也從來不是孬種。”


  世家子模樣的年輕人不但攙扶著伍長屍體站起,而且還用那根繩索將屍體與他綁在一起,掠去馬背,死人和活人同乘一馬。


  他說道:“鬱鸞刀,你們帶著三具屍體先回銀鷂城,領六千騎趕赴葫蘆口,我最多半天後就能跟上你們大軍,記得出城時多帶一副甲胄。斥候劉韜,你需要在這裏等著,我幫你們拿回弩刀和鐵甲,到時候得讓你把伍長和那些東西一起帶回去。”


  說話間,那老幼和年輕女子古怪三騎也紛紛上馬。


  鬱鸞刀望著那個背著伍長屍體的他。


  徐鳳年輕聲道:“我給盧成慶送一程。”


  四騎疾馳遠去。


  那四騎殺氣之盛,連幽騎副將石玉廬和斥候都尉範奮都一陣頭皮發麻。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石玉廬,在背起一具屍體上馬後忍不住開口問道:“將軍,這是?”


  鬱鸞刀怔怔出神。


  他生於富饒的中原江南,遊學時也走過許多地方,一年到頭,有著名士清談聲,林間瑤琴聲,青樓歡笑聲,觥籌交錯聲。


  但是隻有北涼,死戰無言,悲慟也無聲。


  鬱鸞刀抽出那把名刀“大鸞”,指向南邊:“請你們瞪大眼睛,看一看我北涼!”


  騎隊快速離開村莊,範奮有些鬱悶地輕聲問道:“鬱將軍,那家夥到底是誰,離陽王朝頂天大的大人物?”


  鬱鸞刀搖頭道:“北涼以外的,誰配?!”


  鬱鸞刀哈哈笑道:“他啊,就叫徐鳳年!”


  包括石玉廬和範奮在內所有幽騎將領,神情一頓後,突然就覺得好像有風沙進了眼睛。


  範奮猛然間掉轉馬頭,喊道:“鬱將軍,我趕緊給劉韜那小崽子說一聲去,他說過這輩子最佩服的人,是單槍匹馬就做掉王仙芝的那個人!劉韜還總說這輩子是見不著他了!老子這回看這小子敢不敢相信!”


  一名年輕都尉突然怯生生說道:“鬱將軍,我也頂佩服他了!要不然讓我留在村子裏等半天,我保證跟得上大軍,要是跟不上,我到時候自己把腦袋砍下來!”


  鬱鸞刀瞪眼道:“你腦子進水了?接下來王爺要跟我們一起殺向葫蘆口,你想怎麽看王爺就怎麽看,想看幾眼就看幾眼!到時候你隻要有本事跟在王爺屁股後頭,我不攔著!”


  年輕都尉一想也對,尷尬笑了笑。


  不用半天,四人就在黃沙大漠上一路棄馬長掠而至,追趕上了六千幽州騎軍。


  當六千騎看到為首那名年輕人後,同時抽出北涼刀,以示敬意。


  四人翻身上馬,徐鳳年接過一名年輕都尉拋來的甲胄,披掛在身。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那三個字,連同鬱鸞刀在內都一次次歡呼。


  “大將軍!”


  當時北涼葫蘆口校武場上,是徐鳳年第一次在邊軍中露麵,但那時候也隻是身穿蟒袍。


  所以這一次是徐鳳年第一次披甲陷陣。


  他轉過頭,像是看到了一位老人在與自己並駕齊驅。


  徐鳳年咬了咬嘴唇,深呼吸一口氣,再望去,隻有黃沙萬裏。


  他抽出那柄北涼刀,策馬狂奔,怒吼道:“北涼!死戰!”


  “北涼!”


  “死戰!”


  六千騎懷必死之心趕赴葫蘆口外。


  他們不僅要斬斷北莽南朝至葫蘆口間那條浩浩蕩蕩的補給線,還要將其徹底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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