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翰林院群英薈萃,長庚城主臣密會(2)
嚴東吳跟這個弟弟麵對麵站著,幫他攏了攏衣襟領口,輕輕道:“你要記住一件事,文正、文忠、文恭,此三文美諡,必出於翰林院!”
嚴池集怯生生道:“姐,我沒想那麽多,真的。”
嚴東吳彎曲雙指,在這個弟弟額頭敲了一下,有了些笑顏:“你啊,傻人有傻福。”
嚴池集欲言又止,嚴東吳顯然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搖頭道:“宮裏頭的事情,你別管。回去吧,我有一種直覺,現在那座院子裏的那幾個年輕人,會……”
說到這裏,皇後娘娘不再說話了,抬頭望著太陽,耀眼,所以有些刺眼。
嚴池集回到院子,在青桐樹下,那孩子正冷著臉問道:“你跟誰學棋?”
範長後微笑道:“自四歲起,便與古譜古人學棋。”
孩子指著棋盤上那最後一手棋:“古人可下不出這一手!”
範長後平靜道:“我輩今人不勝古人,有何顏麵見後人?與古人學棋不假,但輪到自己下棋,不可坐困千古。”
孩子冷哼一聲,瞥了眼棋盤殘局:“若不是欽天監發生那場變故,我心不在焉,今天都不會給你下出什麽勝負手的機會!明天你來欽天監摘星閣!”
範長後不置可否。
老氣橫秋的孩子大步跑著離開,隻有這個時候,才有點他那個年紀該有的稚氣。
自幼就在欽天監的小書櫃屁顛屁顛一路快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位最是心生親近的皇後娘娘。與跟人下棋時的氣勢淩人截然相反,他見著了嚴東吳是滿臉稚嫩笑容,就像一個小孩遇見了疼愛自己的姐姐。
嚴東吳揉了揉小書櫃的腦袋,憐惜道:“難為你了。欽天監遭此劇變,陛下還要你跟人下棋,回頭我幫你罵他幾句。”
在前不久那場嚴密封鎖的變故中,僅是戰死的護衛就有八百多人,大多是武藝高強的禁軍銳士不說,還有幾十位懸佩有錦鯉魚袋的高手。尤其是後者,在先前護送“某物”前往廣陵道途中,一百多名被朝廷刑部招安的江湖頂尖草莽,全部神秘陣亡,趙勾已經遭受重創,這一次折損無異於雪上加霜。但比起真正的損失,欽天監內煉氣士的死絕,那就是根本都不算什麽了。
這些世人所謂的神仙中人,不乏指玄神通的高手,更對離陽朝廷有著不可或缺的功效。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可以象征天道威嚴的恢宏震懾。
皇帝,是天命所歸之人,故而奉天承運。
結果,離陽北派扶龍煉氣士,在那場血腥戰事中,死得一幹二淨!
對圍棋一事素來視為“閑餘小道”的當今天子,為何會倉促搬遷翰林院?又為何親自為範十段範長後造勢?還是因為想要轉移臣子視線,盡力壓下那場波及整座京城的動蕩漣漪?
嚴東吳更是親眼見到溫文爾雅的“四皇子”,把自己關在禦書房內整整一宿。等他出來的時候,連大太監宋堂祿尚且不敢靠近,是她不得不親自上前,為其包紮那鮮血淋漓的左手。
小書櫃搖頭道:“監正爺爺說過,人都是要死的,我不傷心。如果不是我還必須要替監正爺爺跟某個人下三局棋,就算我死在那裏,也無所謂。”
然後孩子在心中默念道,雖然那老頭兒死了,但他的徒弟也許已經出現了。
這件事情,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哪怕是皇後姐姐。
嚴東吳氣笑道:“不許說晦氣話了,你才多大點的孩子,好好活著。”
小書櫃嘿嘿笑道:“我想吃桂花糕了。”
嚴東吳牽起他的小手,走在皇宮內:“那得等到秋天呢,所以啊,更要好好活著。”
翰林院中,當嚴池集走近後,發現氣氛有些微妙。官階最高的陳望與李吉甫站在一旁閑聊著,那個曾經在國子監舌戰群儒的狂士孫寅趴在石桌上,十段國手範長後在為其詳細複盤。
嚴池集本來都已經停下腳步,突然發現形單影隻的宋恪禮朝自己笑了笑,嚴池集會心一笑,走上前去。
祥符二年春,這一日,這座小院內,有六人。
陳望,孫寅,宋恪禮,範長後,李吉甫,嚴池集。
幽州長庚城三裏外的一座驛站,一位披有厚裘以禦風寒的年輕人站在路旁,身邊站著個孩子,正蘸著口水翻閱一部泛黃書籍。北涼道的驛路兩側多植槐柳,但是這條驛道卻有些不同,隻有“知閏知秋”的梧桐。據說這裏頭大有講究門道,當年大將軍徐驍封王就藩,長庚城的富豪為了討好這位號稱殺人不眨眼的人屠,專門換上了近千棵綠意森森的梧桐樹,隻因為世子殿下的名字裏有個鳳字,“鳳非梧桐不棲”嘛。可惜大軍繞道繼續西行,徐驍根本就沒有入城,讓那些割肉的豪紳一頓好是尷尬,不過隨著世子殿下世襲罔替北涼王後,新涼王的心腹皇甫枰又升任幽州將軍,成了長庚城的主人,於是那些老人就樂了,隔三岔五就跟後輩們炫耀自己是如何如何有先見之明。去年懷化大將軍鍾洪武坐鎮的陵州官場翻天覆地,幽州卻得以相安無事,這些個老頭子就更是得意非凡了,而且皇甫枰也的確對這撥老人的家族頗多照拂,時下長庚城就有一個“溜須拍馬,二十年都不晚”的有趣說法了。
遠方驛路上揚起陣陣塵土,馬蹄聲越來越近,年輕人收起思緒。當為首一騎身穿北涼境內罕見的紫袍官服——要知道京紫不如地緋,說的就是紫袍京官的權柄不如身穿緋袍卻能牧守一地的地方官員——那位封疆大吏翻身下馬就要下跪時,年輕人笑著擺手道:“急著趕路,免了。上車說話。”
來者正是幽州將軍皇甫枰,能讓他跪拜的當然也就隻有北涼王徐鳳年了。兩人坐入馬車廂內,徐鳳年的大徒弟餘地龍小心翼翼收起那本冊子,做起了車夫。背負長匣的劍道宗師糜奉節和腰佩涼刀的死士樊小柴,這兩位高手分別護駕在馬車左右。徐鳳年跟皇甫枰相對而坐,隻是一個隨意盤腿,一個跪坐得一絲不苟。皇甫枰請罪道:“讓王爺久等了。”
徐鳳年沒有說話,皇甫枰也清楚那套官場應酬隻會讓眼前這個人反感,立即說道:“根據最新諜報,滲入幽州境內的朱魍提竿、捕蜓郎和捉蝶女都已斬殺殆盡,北莽江湖高手除了六人不知所終外,其餘都已處理幹淨。策反的兩人中,其中一人用以釣出那六條漏網之魚,另一人用作暗棋遣返北莽。”
徐鳳年點了點頭,他並不會摻和具體事務,對褚祿山苦心經營起來的拂水房更不會去指手畫腳,所以轉移話題問道:“徐偃兵那邊如何了?”
皇甫枰答道:“還在追殺途中。當時截殺燕文鸞的十人,除去鐵騎兒、口渴兒當場斃命外,其餘八人一起向北逃竄。六日前,提兵山峰主斡亦剌率先被其餘高手當作棄子,為徐偃兵殺於鳳起關。四日前,北莽魔頭阿合馬死在幽州邊境以北三十裏處,但也成功拖住了徐偃兵,好在三天前觀音宗煉氣士發現蛛絲馬跡,才發現那六人竟然折回了幽州西北的射流郡,差點就給他們逃脫,兩天前又有兩大北莽高手死在徐偃兵槍下。”
徐鳳年輕聲笑道:“那就隻剩下公主墳小念頭、大樂府,那個聽說是朱魍李密弼的老相好,還有繼劍氣近黃青之後最有希望成為劍仙的鐵木迭兒。十大頂尖高手聯袂出動,而且之前機關算盡,到頭來落得這麽個淒涼下場,恐怕那老嫗和李密弼都想不到吧。對了,傳言鐵木迭兒很年輕,北莽江湖一直說他是草原上的鄧太阿,而且在逃亡途中境界暴漲,不但迅速晉升指玄,鳳起關最後一劍還有了幾分劍仙風采,是不是真的?”
皇甫枰點頭道:“鐵木迭兒與其他境界停滯的北莽高手不同,武道修為一日千裏,幾乎每經曆一場死戰就有收獲。諜報上記錄此人年歲至多二十八,中等身材,但腋下長癬,似龍鱗,傳言身具真龍氣相。”
說到這裏,皇甫枰譏笑道:“鐵木迭兒祖上確是草原雄主,大奉王朝最後那點元氣就是被他祖輩給折騰沒的,至於腋下生有龍鱗一說,想來是好事者的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