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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2章 太安城趙篆登基,胭脂郡鳳年訪臣(3)

  陶文海輕輕看了眼父親陶錦藻,後者點了點頭,陶文海這才說道:“王爺,下官現在最擔心的是北莽在入境後,將隊伍打散,每支隊伍各自有一名或者數名頂尖高手領銜,就算我方有遊隼鷹士暗中保護,用性命作為代價在死前傳遞出了訊息,我方附近死士在第一時間聞訊趕去那處戰場四周圍剿,怕就怕對方在之前襲殺中隱藏了實力,其實根本就沒有要一擊得逞便撤的意圖,到時候我們反倒可能出現第二輪慘重傷亡,等到我們回過神,不得不集中幾股主要勢力前去堵截時,說不定敵方其餘尖端勢力又開始悄悄動手了,我們自然顧此失彼。”


  說到這裏,陶文海欲言又止,明顯有些猶豫。徐鳳年笑道:“直說無妨。”


  陶文海開門見山說道:“畢竟我們北涼隻是人口稀薄的一隅之地,這種相互比拚消耗高手力量的戰爭,並不占優。尤其是北莽道德宗、棋劍樂府、公主墳和提兵山四大勢力都已派出精銳加入其中,更有許多成名已久的北莽魔道梟雄也為李密弼驅策,我方在二品三品武道宗師的數目上肯定處於絕對劣勢,但恰恰是這類角色,在刺殺和反刺殺的較量中可以發出最為一錘定音的效果。我們的大量輕騎遊騎則很難發揮,說難聽點,也許就會從頭到尾被牽著鼻子走,連他們的衣角都未必抓得住。”


  徐鳳年點頭道:“事實上,北莽那邊明確身份的一品高手就有五位,分別是道德宗的掌律長老、棋劍樂府的大樂府、公主墳的小念頭,還有兩個榜上有名的魔頭。所以說這次北莽江湖的整個老底都給他們皇帝陛下刨出來了,咱們幽州就是那位老婦人整頓江湖的第一塊試金石。”


  陶文海和陶錦藻這對父子麵麵相覷,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深沉憂慮。


  徐鳳年微笑道:“當然,好消息是除了那位‘半麵妝’小念頭外,其餘都隻是金剛境和指玄境。再者二品小宗師中以棋劍樂府居多,這類高手境界是不低,但要說生死相搏,未必就比得上北涼的三品武夫。”


  陶文海苦笑無言,敵人反正都如此強勢難敵了,這似乎也不算什麽值得慶幸的好消息啊。


  角落處,那屈膝而坐的女子緩緩攪拌均勻香灰,將沉香切成小塊,點炭和爇香都充滿恰到好處的婉約美感。因為今夜談話肯定不會短暫,她的動作便不急不緩。


  陶文海小心翼翼道:“王爺,下官鬥膽提議……”


  徐鳳年很快就說道:“你是想讓那吳家百騎百劍來幽州救火?”


  有些尷尬的陶文海點了點頭。


  徐鳳年搖頭道:“吳家劍士要留在褚祿山那邊以防不測,現在還不能動。”


  陶錦藻、陶文海知道北涼王身邊那位長眉獨臂老人,是先前在涼州城內一戰成名天下知的劍仙人物,隻不過他們當然不會覺得這種高手會離開北涼王身邊,關鍵是他們父子哪怕眼力再差勁也看出眼下北涼王很“古怪”,像是大戰之後隻獲得一場元氣大傷的慘勝,如果不幸猜中,那麽那位劍仙老者就更不可以擅自離去了。事實上徐鳳年倒是在身邊有澹台平靜的情況下,很希望隋斜穀能夠出把力,但老人家完全就沒把幽州局勢當回事,為老不尊得一塌糊塗,說澹台平靜在哪兒他就在哪兒。兩人加在一起都兩百多歲了,用隋斜穀的話說就是“如今還能與她相互看幾眼?當然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嘛”。


  但徐鳳年當然不會束手待斃,任由北莽勢力在幽州耀武揚威,除了梧桐院拂水房的調動,以及聽潮閣高手盡出,他還讓指玄境界的沉劍窟主糜奉節來到了幽州,跟那個曾是舊北漢鎮國大將軍樊寶山孫女的樊小柴配合。前者的指玄境界,可不是道德宗真人的指玄能夠相提並論的,而樊小柴如今的實力,麵對什麽棋劍樂府的二品小宗師,哪怕一對二,也可以穩勝,以她那種畸形的執拗性格,說不定對上三個,都能玉石俱焚。加上觀音宗練氣士都已經悄悄趕赴幽州,並不直接摻和這潭渾水,但會盡量盯住那些大戰之際“曇花一現”的一品高手,會把軍情傳給就近的遊隼鷹士,以便幽州有的放矢。


  這場戰爭,肯定是一場由很多小規模接觸戰的血腥戰役串線組成,一旦雙方遇上,注定非死即傷,沒有什麽全身而退可言,比拚的就是哪一方的轉移更迅猛更隱蔽。


  陶錦藻、陶文海隻是猜測這位北涼王身受重傷,可北莽李密弼卻是明白無誤知道的,因此隋斜穀這個存在,會是北莽需要重點針對的一個點。在徐鳳年看來,除了那位公主墳小念頭會是將隋斜穀看作假想敵的後手,應該還會有一位隱藏更深的頂尖高手。當然,徐鳳年眼中的“頂尖”,自然不會是跟陶錦藻、陶文海這些文人在同一條線上的。


  徐鳳年問道:“這裏有比較詳盡的幽州形勢輿圖嗎?”


  陶文海趕忙起身去書房取圖,捧回來一大摞,既有幽州疆域圖,也有郡縣圖。他將最大的那幅幽州全州形勢圖攤開放在桌案上,然後將小的那四五幅分開放置。這些東西可不是誰都敢民間私藏的,一經官府發現,那絕對是要抓進去吃飽牢飯。徐鳳年站起身,陶錦藻和陶文海也趕緊起身。徐鳳年詳細詢問了有關幽州各個郡縣的死士分布,想著查漏補缺。三人自然會偶然談及各處郡縣的地形,陶文海驚訝地發現這位藩王連許多胭脂郡本地人都講不清楚的地理也了如指掌,對於各地駐兵和領軍校尉更是隨口說出,甚至連那些品秩不過六七品的武將履曆和治軍性格都一清二楚。陶文海難免懷疑自己這個小縣尉也難逃法眼,一時間好不容易放回肚子的心又提起,生怕給年輕藩王留下半點不好印象。


  三人這一聊就是整整兩個時辰。那名年輕女子除了添香添茶添燭外,就一直安分守己地屈膝坐在角落。


  她叫陶檀香,她不是為了北涼王而如此得體地獻殷勤,其實她很早很早就開始關注徐鳳年。那時他還隻是那個聲名狼藉草包至極的世子殿下。陶檀香的父親陶玄龍重金購得一幅從北涼王府流出的名畫,是出自前朝西蜀國手的《龍宮仕女圖》,當她看到那兩個奇大無比的印章篆體“贗品”時,整個人就目瞪口呆了。世上還有如此暴殄天物的混蛋家夥?這些名流雅士每次開卷鑒賞都會抱著朝聖心態去觀摩的名畫,必定會代代傳承下去,隻要保存完善,說不定在五百年甚至千年後還會被人放在案頭觀看欣賞,這家夥就不怕因為那兩個字而遺臭萬年嗎?後來她就有些賭氣,隻要是被這位世子殿下加蓋印章的字畫,都請父親不惜重金買回。說來好笑,當時官不過從七品的陶玄龍一擲千金大肆收購“贗品”,因此被“為官有道”的胭脂郡太守洪山東青眼相加,覺得此人是可造之才,尤其是當世子殿下變成北涼王後,陶玄龍更是又一次獲得了破格提拔。陶檀香久而久之,就斷斷續續收藏了不下三十幅印有徐鳳年蓋章的字畫,其中未必都是“贗品”二字,像徐鳳年那一方當今被京城收藏大家私下稱讚為妙趣橫生的“急就章”,還有一方簡練生動、字意粗糲的鳳肖形印,而那幅《枇杷》上的子母印,更是讓人記憶深刻。


  於是陶檀香慢慢覺得自己認識這個男人很久了。


  她知道他這些年中每一個從離陽江湖上、從京城朝堂上、從北涼官場上傳來的消息。


  她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抬起頭癡癡然望著那個從無半點氣勢淩人的男人,他每一次皺眉凝神,每一次溫暖微笑,她都仔仔細細納入眼簾,就像是在收藏一樣珍品。


  又過了一個時辰,徐鳳年笑著讓年邁的陶錦藻先去睡覺,和陶文海繼續挑燈聊天。話題也更廣些,不再局限於幽州甚至是北涼,而是囊括了離陽和北莽的朝政軍事,兩個王朝的鄉土人情。陶氏家主先前在離去時走到孫女陶檀香這邊,讓她去烹茶和準備一些糕點吃食。所以之後搬去窗邊小榻的閑聊,她就坐在北涼王和叔叔陶文海之間的座位上,有點三足鼎立的諧趣意味。


  當天空泛起魚肚白時,神采奕奕根本沒有睡意的陶文海仍是起身告辭離去,他請求北涼王準許陶檀香與他一起在陶家大宅內隨便逛逛,徐鳳年微笑著點頭答應。


  兩人散步走向陶家書樓,兩人之間從頭到尾都隔著兩肩距離,沒有任何若即若離的感覺。


  徐鳳年歉意道:“陶小姐辛苦了。”


  她搖頭笑道:“不辛苦啊,就是祖父可能會有些失望,不過我不失望,很知足了。”


  徐鳳年會心一笑,也直言不諱說道:“你可不愁嫁。如今赴涼為官的俊彥士子一抓一大把,品性才學俱佳的也不少。”


  陶檀香嗯了一聲,走近了那座閣樓,說道:“世人藏書看重版本和全秩,例如版刻精良的奉版書籍,就有一頁百兩銀一套值千金的說法。但我們家書樓不挑這個,祖父覺得什麽都不如書上的先賢言語來得重要,與其花一千兩銀子買一套奉版,還不如買一百套尋常書籍,所以這座書樓藏書數量並不比中原那些大書樓要少,而且若是有讀書人來借書看書,都暢通無阻。”


  徐鳳年點頭道:“我聽說過你們陶家還會全權負責那些求學寒士的飲食住宿,很難得。北涼士子的負笈遊學之風遠遠不如中原,但是胭脂郡因為有你們陶家,不輸江南。”


  陶檀香柔聲道:“我爹說過,一個蒸蒸日上的富足之家,就像是一個肌膚充盈之人,但若是陽氣過盛不去調理,必然有一天會傷及髒腑,因此我們陶家年複一年的賑災、借書和善待鄉鄰,都是一種必需的治病,治病不能等到病入膏肓才去亡羊補牢。”


  徐鳳年打趣道:“就憑這一席話,你爹就可以去當個綽綽有餘的郡守大人。”


  徐鳳年走向陶家大宅的大門,跨過門檻的時候對陶檀香說道:“你先回去吧,女子熬夜很傷的,我還要去牌坊那邊等人。”


  她眯眼燦爛笑著,俏皮說道:“沒事啊,我很想知道天底下誰能讓北涼王等候。”


  徐鳳年一笑置之。


  兩人站在一座牌坊下。


  不知等了多久,視野盡頭的遠處,終於出現一輛馬車和一隊百餘騎的白馬義從。


  陶檀香轉過頭,正好看到他笑了。


  她看到他快步走去相迎,她沒有跟上去,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馬車和騎隊整齊停下,陶檀香看到從馬車上走下一名看不清容顏的年輕女子。


  徐鳳年看著從涼州王府一路趕來的女子,柔聲問道:“冷不冷?”


  她搖了搖頭。


  跟白馬義從一同前來的某騎十分有僭越嫌疑地沒有下馬,隻是跟徐鳳年視線交錯後點了點頭,然後撥轉馬頭,策馬離去。


  這名騎士沒有佩刀也沒有負弩。


  隻有一根沉重鐵槍。


  但有這一騎一槍,整個幽州就亂不了。


  徐鳳年跟白馬義從要了一匹戰馬,先把她抱上馬,然後自己翻身上馬,抱著她兩人共乘一騎。


  徐鳳年歉意道:“以前答應過你要看遍北涼風光的。”


  她靠在他的溫暖懷抱中,不說話。


  徐鳳年一夾馬腹,沿著白馬義從來時的路途策馬狂奔。


  除了兩人一騎,四下已無人,容光煥發的她舉起雙手放在嘴邊,很孩子氣地笑道:“徐鳳年帶陸丞燕白馬走北涼嘍!”


  白馬走北涼。


  千裏快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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