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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賣炭妞雨夜攔道,擺碗男橫空出世(2)

  竭力支撐著雨幕傾軋和雨珠撞鍾的賣炭妞怒容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不是你徐鳳年施舍的,是老天爺要交到我手上的!”


  做師父的徐鳳年麵無表情,做徒弟的局外人餘地龍,倒是給真正惹惱到了極點,咬牙切齒,孩子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綻放出一股磅礴“大氣”,既不是道家罡氣,也不是那佛門金虹。


  渾渾噩噩,驀然陷入物我兩忘境地的餘地龍盯著那幅瑰麗畫卷,眼神熾熱,翻身下馬,這個孩子奔走得比脫韁野馬還要快捷靈活,甚至直接破開了厚實氣機重如萬鈞的雨幕,伸臂一抓,恰好扯住了畫卷之上呈現晦暗顏色的王仙芝,往回一拽。賣炭妞對這個古怪孩子的插手,沒有震怒,隻有驚喜,因為他的闖入,大概是徐鳳年顧忌到孩子會被雨幕傷及體魄心神,鬆懈了防線,如此一來,被圍困其中的賣炭妞也就有了一線生機,可正當她運轉心意,想要帶著畫卷一起往後撞去時,突然發現那幅溫養多年的仙人圖譜竟給那孩子輕鬆拽走了,賣炭妞眼前一黑,氣急攻心,差點暈厥過去,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撐開眼簾,看到畫卷一分為二,大部分都給孩子搶到身前,但剩下一個人物圖案留在了原地。


  擺碗男子,徐鳳年。


  徐鳳年放開氣機,戰馬輕柔墜落在泥濘中,安然無恙,他對餘地龍吩咐道:“收起來。”


  莫名其妙的餘地龍也不知道如何收拾,隻是念頭一起,長卷人物就迅速重疊,握在手上的,就像一根畫軸。


  賣炭妞惶恐不安,一屁股跌坐在泥水中,臉色雪白,加上一身白衣,跟夜遊女鬼似的。她不停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徐鳳年沒有理睬這個生性蠻橫驕縱的年輕女子,而是望向那個碩果僅存的人物。


  畫中人一手抄在碗底,依舊是坐姿,但身形緩緩升浮,恰好跟徐鳳年對視。


  徐鳳年問道:“是你暗授機宜,讓趙黃巢去地肺山養惡龍,然後順水推船幫著黃龍士攪動春秋,最後守著太安城,在當年趙室奪嫡之中,是你不讓老靖安王趙衡的義父王仙芝赴京為其助長氣焰?那麽多年的文武評,大半都出自你手吧?”


  那麵孔依舊模糊的男子並未說話。


  徐鳳年笑問道:“天地人各有昭昭數理,元本溪幾十年如一日,應該是在為離陽王朝盯著人脈,趙黃巢修孤隱,造就的是那地勢,那麽想來你就是北方練氣士的龍頭。隻是我很費解,當初洪洗象劍斬亡國氣運,有兩股分別流入北涼、西楚,你為何不出手阻攔?”


  這男子終於開口說話,他一開口,大雨滂沱的這一方天地之間,瞬間萬籟寂靜,“一場天人之辯而已。我曾為奉天承運的趙室而辯,至於你,你說呢?”


  徐鳳年冷笑道:“就他娘的喜歡自以為是,扯些胡說八道的東西。”


  那男子反問道:“是嗎?”


  徐鳳年仿佛不肯做口舌之爭。


  那人笑聲道:“接下來十年內四場大戰,我隻需贏一場就能贏了。”


  坐看雲起雲落不知多少年,男子終於站起身,雙腳似乎落在了這條小徑的泥濘中。


  徐鳳年看到那人開始向前行走,然後與自己擦肩而過,再往西蜀折去。


  徐鳳年站在原地,餘地龍一臉茫然,賣炭妞心如死灰。


  徐鳳年抬頭望著夜幕中不斷墜落的雨珠,顆顆清晰。


  現今天下走勢,已經不再那麽含糊不清,太子趙篆不用多說,有著無與倫比的先天優勢,依舊占據了最多的氣運。


  黃三甲和北莽國師袁青山同時選中了趙鑄。


  這位興許是百年來真正意義上的儒家聖人,則選中了陳芝豹。


  這無疑是一個徐鳳年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


  徐鳳年轉頭對賣炭妞說道:“假外物竊天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真的對江湖有興趣,我跟你做一筆買賣。”


  賣炭妞眼前一亮,“要我把觀音宗練氣士請到邊境,為你們北涼鼓吹造勢?”


  徐鳳年搖頭道:“是要你們暫時把整座宗門的人手,都遷徙到錦青陽塚這條防線之後。而且準許你們見機不妙就撤出北涼。”


  賣炭妞錯愕道:“你瘋啦?”


  徐鳳年搖頭道:“是北莽女帝‘瘋’了,我和北涼不得不陪著她一起瘋。”


  賣炭妞一臉委屈道:“我現在如何敢孤身行走江湖?從這兒到南海,還得繞著走,萬裏迢迢的,你能放心?”


  徐鳳年看了她一眼。


  賣炭妞撅撅嘴,投降認輸,“知道啦知道啦,你不就是想說自己就是這麽走下北莽的嘛。可你是男人,我隻是一個弱女子啊,萬一耽擱了你的大事,反正我大不了就是死在某個地方……”


  徐鳳年微笑道:“我會讓沉劍窟主糜奉節保護你南下返回觀音宗。”


  賣炭妞得寸進尺道:“有沒有更厲害的?”


  徐鳳年問道:“你覺得我怎麽樣?”


  賣炭妞雀躍道:“好啊!”


  徐鳳年不再理睬這個腦子拎不清的仙子,自顧自縱馬前奔。


  餘地龍緊隨其後。


  留下一個哀怨跺腳的她。


  雨夜中,餘地龍突然喊了一聲師父。


  徐鳳年疑惑轉頭。


  孩子咧嘴一笑,大概是突然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撓了撓頭。


  徐鳳年笑道:“既然認了我這個師父,那師父就跟你說件事情,以後見著這樣高高在上行走江湖的仙子,見一個打一個,打得她們哭著跑回家。”


  餘地龍重重點頭。


  就因為師徒今夜這次很無心的諧趣對話。


  之後江湖百年,再無一人膽敢自稱仙子了。


  餘地龍生在北涼,即便沒有聽說過什麽江湖傳聞逸事,但再孤陋寡聞,也聽人提起過武當山上住著許多神仙真人,個個仙風道骨,可以呼風喚雨。所以他這次跟隨師父登山,尤為虔誠,每次遇見一個山上道士,不論老幼,都要有模有樣停步行禮,這反而讓那些認出了徐鳳年身份的武當道人十分惶恐。徐鳳年也沒有攔著孩子的鄭重其事,這份赤子之心,也許是餘地龍以後在武道一途勇猛精進的基石。一頭初生牛犢,什麽虎都不怕,僥幸一次能活,絕不會次次虎口餘生。徐鳳年在爬山時,跟餘地龍輕聲說道:“一個人行走江湖,如果能做到無所畏懼,分為兩種。一種是不知江湖深淺,目中無人,或者是有些背景靠山,有所依仗,小覷別人。這種人多如牛毛,死得也多。另外一種是不管自己領悟還是前輩叮囑,已經知曉江湖的險惡,但有所執,問心無愧。這種人相對較少,但一樣死得未必就少。江湖就是這麽一個地方,不認你是什麽好人壞人,水性不好和運氣不好,隻要沾上一樣,都會很容易淹死。短短幾年裏,死在師父手上的高手,後者居多。”


  “你師妹王生學的是劍,她這輩子都不會更改。練劍自古而來,就有意氣之爭和術道之爭,說得最透徹的,看得最明白的,那個人曾經就在這座山上修道。之所以沒讓王生來山上練劍,是怕她燈下黑,身在山中,反而看不清山貌,幹脆就讓她走遠點看風景。她畢竟起勢很高,要是再一味拔苗助長,以後就可能是春貼草堂宗主那樣的繡花枕頭。”


  “你師弟呂雲長極富銳氣,但戾氣也重,光靠去邊境投軍殺人,刀術嫻熟,可刀意隻會越殺越下乘,武道路子越走越窄,最後作繭自縛,哪怕有顧劍棠的天資,但隻要沒有顧劍棠的胸襟視野,是斷然練不出超一流刀法的。這才讓他去魚龍幫先曆練磨礪幾年。世間百態就是一麵鏡子,用心多看一人,就等於多擦一次鏡麵。了應須自了,心不是他心。先做個明白人,才能用明白刀。刀是單刃,比劍要更側重殺伐意氣,至剛易折,若是什麽都不明不白,遲早死在自己刀上。”


  “至於你,年紀還小,不妨學山上那個叫洪洗象的家夥,不用著急,也沒必要非要逼著自己就要走到哪一步。我就你們三個徒弟,能出風頭的事情,呂雲長爭著搶著去做,暫時輪不到你這位大師兄。他樂得把你那付擔子拿過去扛著。天底下除了日後注定要坐龍椅的太子,就沒有誰一定要如何有出息,在能夠自保的前提下,日子怎麽過都是過,自己開心就好。三人之中,王生有些不一樣,因為她練劍,我出於私心,就擺師父的譜子,給她添了一副重擔。這一點,我也要跟你說清楚,你不可因此對王生心生怨念。”


  跟在徐鳳年後頭走在台階上的餘地龍連忙擺手道:“師父,徒兒不會的,我恨不得師妹練出最厲害的劍術,比我厲害不打緊的。”


  徐鳳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餘地龍,小孩子被盯著有點微微臉紅,徐鳳年打趣笑道:“你倒是好眼光,別的不說,這一點已經深得師父的真傳了。”


  這孩子的體魄開竅之早以及開竅之圓滿,能夠甩出他的師父徐鳳年十萬八千裏,此時被揭穿那點懵懂心思,撓撓頭裝傻。徐鳳年眺望遠方,輕聲道:“萬一以後你們三個都有大出息了,切記兩點。王生和呂雲長之間應該有一場生死相向的刀劍之爭,你到時候不用攔著他們比試,但希望你別在一怒之下殺掉呂雲長。還有就是你別隻學師父的拈花惹草,卻沒學到師父的薄情寡義,聰明人動了真情,一旦不幸遇人不淑,沒死那也是生不如死。風流不管大小真假,幾乎就沒有誰是自在舒坦的。你看看曹長卿、軒轅敬城,再回頭看看無牽無掛的鄧太阿……”


  徐鳳年說到一半,就不再說話,餘地龍聽到一半,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抬頭看著這個自稱薄情寡義的師父。徐鳳年緩緩回神之後,揉了揉餘地龍的腦袋,笑問道:“你覺得誰會是你的師娘?”


  餘地龍愣了一下,很快斬釘截鐵地說道:“裴南葦!”


  徐鳳年屈指在孩子額頭敲了一下,“幫親不幫理是不錯,可成大事者,更多是中正平和的性子。師父以前就吃了很多虧,你要引以為戒。”


  餘地龍歎了口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埋怨道:“師父,你今天說了這麽多大道理,我一下子可吃不下去啊。”


  徐鳳年笑著說了一句“能吃是福”,不過接下來確實不再跟徒弟說話,兩人一同默默拾級登山。當地官府在清涼山暗中授意下,給武當山捐了好幾筆巨額銀子,還出了許多人力,幫山上新建了玄武殿、觀星閣和法籙局等一係列或宏偉或精巧的建築,而且還在山腰一處山清水秀的清修之地,修建了一座書院,道家仙樂縹緲,與書聲琅琅交織一片,相得益彰。一些武當山原本無力修繕的破敗老舊建築也都煥然一新,山上香火本就越發旺盛,加上新涼王毫不掩飾的鼎力扶持,如此一來,香客們肉眼凡胎,武當山的仙氣漲沒漲看不出,可人味兒和煙火氣確是比以往多了太多。每逢初一十五,遊客如織,香火之盛,幾乎可以跟龍虎山一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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