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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符籙山匪眾嘯聚,徐鳳年偶遇故人(4)

  樊小柴轉頭問道:“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多了?大概都是以前讀死書讀出來的壞毛病吧?難怪我殺人的時候,總喜歡一邊說著話一邊折磨人。”


  徐鳳年沉默片刻,然後一板一眼說道:“我房間裏還有好些蠟燭。”


  樊小柴兩頰頓時漲紅滾燙,一如昨日滴滴落落的紅燭。


  很快符籙山上下都知道有個當縣官的年輕人,也不怕死,成天優遊度日,在山上山下瞎逛。不是沒有寇匪嫌他礙眼,就想著在小巷打賞給他一刀了事,可第一個有如此想法又付諸行動的好漢,在出刀時就莫名其妙掉了腦袋,等那主簿走出小巷的時候,那顆鮮血淋漓的頭顱就順著微微斜向下的地麵,滾碰到了他的腳後跟。之後馬上就有數名漢子聽到噩耗,當場便急紅了眼,蜂擁而去,其中兩人都被一位外山女子一刀攔腰斬斷後,包括張巨仙跟魏晉在內的幾位大佬終於火速趕至,也沒有如何解釋內情,外人隻知道魏仙師震怒之下,跟這個姓樊的女魔頭約定在半旬後進行一場生死戰,但這期間不得有人襲殺那名主簿。於是流言蜚語,飛短流長,有人說這個當官的年輕人是那魔頭的情郎,為了她連前程都不要了,一心入山要做一雙亡命鴛鴦。有說這女魔頭跟那主簿是青梅竹馬的關係,是北涼一流幫派的嫡傳弟子,得知前程錦繡的情郎被擄上符籙山,一氣之下便一路殺到這裏。更有說兩人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弟,等等,總之眾說紛紜,千奇百怪,沒有最離奇,隻有更離奇。


  隨著生死戰的臨近,符籙山徒眾望向那年輕主簿的眼神,如同看待死人。


  徐鳳年這一日拂曉,獨自走到山頂。風雨如晦,不見朝霞。


  徐鳳年當初對於數支騎軍圍剿江斧丁的戰局,可謂大失所望,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有些驚喜。


  徐鳳年沒來由記起樊小柴在那天登山之時的一個小動作,也學著跺了跺腳。


  符籙山已經注定在北涼沒有了立足之地。


  那麽北涼在接下來的天下版圖中,能否繼續有這立足之地?

  徐鳳年伸開雙臂,包攬天地。


  隨著生死狀上的日期臨近,符籙山對年輕主簿的盯梢就越來越嚴謹,興許是樊小柴終歸不算仙棺窟的記名弟子,沒有摻和這潭渾水,甚至連陸海涯也給喊回去,不過就在符籙山上上下下都以為女魔頭成為棄子之時,仙棺窟的山主、沉劍窟主糜奉節光明正大地登山了,雖說除了得意弟子陸海涯,並無其他高手,不過任何人都沒有掉以輕心,因為糜奉節“馱劍”而至,如老馬馱重物,因為糜奉節所負之劍實在太多了,不下三十柄,都一股腦捆縛在背後。


  當時徐鳳年正跟幾名頑劣少年蹲在山門石階上聊著山外的花哨世界,以此換取他們抓來的幾隻紅腹錦雞,正聊到涼陵兩州各自花魁的優劣,誰的胸脯縫隙更加滴水不漏針插不入,誰的臀瓣兒翹起後能擱置更多物件,五六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聽得一驚一乍,都開始在腦子裏拿山上惹眼可人的那些姐姐嬸姨作比較,約莫有個輪廓了,然後偷偷會心一笑。草寇少年們對這個做官的男子並無太多惡感,說葷話瞎吹牛都跟山上長輩一個德行,有人就勸他安心落草為寇得了。


  徐鳳年見到糜奉節的時候,因負劍四十餘而顯得身形傴僂的老人正抬頭擦拭汗水,停下腳步,顛了顛後背,伸手把幾柄即將滑落的古劍都推回原位。相貌平平的老人跟徐鳳年對視一眼,冷漠視線一掃而逝,陸海涯在師父身邊低聲言語,糜奉節這才多看了一眼徐鳳年,但也僅限於此,繼續緩緩登山。徐鳳年身邊的少年對這位不苟言笑的沉劍窟主並不陌生,膽子大些的,還要揚言要跟糜奉節買幾柄好劍。老人對大多數符籙山少年都不理不睬,倒是望向一個蹲在邊緣地帶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壯實少年,隨手從背後抽出一柄江湖上不常見的古劍。一鞘雙棲,若是雙劍分大小,便是子母劍,大致相當,那就該是鴛鴦劍。糜奉節把劍拋給少年後,也不說話,繼續緩緩登山。被無緣無故贈劍的少年接住了劍,燙手一般,又迅速丟到一旁,看也不敢看。家有家法,山有山規,少年從小便不知娘親是誰,爹也早早死在一場官兵剿匪中,無依無靠,哪裏敢壞了符籙山的規矩。


  陸海涯微微搖頭,這麽一樁千載難逢的機緣,就給少年暴殄天物地錯過了,仙棺窟練劍者居多,有幾人有過被師父親手贈劍的榮幸?仙棺窟之所有這麽個名號,緣於師父在山上無意間發現了一處先古劍士的殉葬地,以山崖洞穴做棺,一洞一墓一屍一劍,原本優遊天下閑雲野鶴的糜奉節得此大運後,便棲身於此,自封沉劍窟主,在劍道上穩步精進,除了當年跟張巨仙有過一戰,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師父出劍,除了閉關悟劍,每次短暫出關之時也僅是用言語指點後輩劍術。陸海涯的四位師兄師姐都曾被師父授予名劍一把,唯獨他獨得三把,隻是比起樊小柴,陸海涯還是差了很遠。師父當初不惜以仙棺窟一半古劍相贈,就為了讓此女喊他一聲師父,甚至不用行那三叩拜師禮。陸海涯跟在這位年邁劍士身後,有些時候也會想,如果這位沉劍窟主願意出山,是不是就是江湖上傳說的劍仙了?是不是那高居一品頂峰俯瞰武林的陸地神仙?


  糜奉節皺了皺眉頭,又一次駐足不前,看到那資質魯鈍不值一提的張巨仙下山相迎,狗屁仙師魏晉亦是結伴而行,後頭還更是精銳盡出,這般興師動眾,符籙山莫不是要以多欺少?糜奉節輕輕一笑,自己何嚐不是仗著劍多欺負別人?符籙山的高手,要來便來!


  遙想當年,自己初出江湖,遊曆武帝城,恰好遇上東越劍池天才劍士宋念卿攜劍登城,一劍便是一招,何等瀟灑,對上天下無敵的王仙芝,雖敗猶榮。在那之後自己就下定主意要在宋念卿這條劍道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要走得比宋大宗師更遠。隻是宋念卿已經永遠沒有機會知曉有個同齡劍士,遠在北涼,已經仰望追趕了他幾十年,卻再沒有機會酣暢戰上一場。對符籙頗有鑽研的張巨仙神情凝重,對沉劍窟主略一抱拳,低聲道:“窟主不要誤會,是張某這邊新得到確切消息,大隊兵馬已經在符籙山外集結駐紮,與那年不過百人的三腳貓巡捕入山小打小鬧不同,這次僅是貨真價實的披甲銳士,數目就在九十人左右,更有二十餘精銳斥候先行入山,循序漸進查探地形,還有青案郡、胭脂郡兩郡的四百多巡捕緊隨其後。”


  糜奉節神情古井不波,淡然問道:“五百人而已,符籙山這麽大,張山主還擔心埋人的地方不夠?”


  符籙山烽燧盡出於顧劍棠舊部校尉的魏晉之手,老人苦澀道:“若說雙方比本事殺上一殺,殺到一方死絕就算完事,是場一錘子買賣,我們也不至於如此憂心,可既然兩郡官府能放低身架去跟一位都尉借兵,還舍得把四百條人命來填符籙山,一旦出師不利,未必不會惱羞成怒,就算全軍覆沒,指不定到時候連幽州手握實權的那幾位校尉都要惦念上這塊肥肉。屆時符籙山不安枕,窟主你的那方洞天福地也絕無清淨的日子好過了。”


  沉劍窟主嘴角掛滿譏諷。


  魏晉對於糜奉節愚昧不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也沒有把惱火擺在臉麵上,這個沉劍窟主的武學造詣自然是冠絕符籙山,可談到時局大勢,魏晉真是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奈,可是當下形勢危殆,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道:“窟主,你我皆知北涼甲士的厲害,那不是幾個小宗師可以抗衡的。退一萬步說,就算符籙山拚光所有人,攔下了下一撥幽州某位校尉麾下千人甲士攻勢,到時候肯定連幽州將軍皇甫枰都給驚動,相傳此人性情陰鷙酷烈,為了一份官身,連自己的家族都交給了北涼王府,僅存他一人而已,這才一步一步坐到了幽州將軍的位置上。他本身即是武林豪門出身,又手握一州軍權兵符,深諳針對江湖幫派之法,若是給這位毒蛇盯上,符籙山、仙棺窟唇亡齒寒,窟主,你我正當同仇敵愾共渡難關哪!”


  糜奉節冷笑道:“既然是勝一勝二不勝三的必敗處境,你我結盟又能如何?還不是白白把人命丟下。照你們符籙山如此說法,大夥兒早早溜之大吉才對。”


  魏晉猶豫了一下,望向山主張巨仙,後者輕輕點頭,魏晉這才說道:“我有一法,就是不知窟主願不願意聽。”


  沉劍窟主一言不發,冷冷盯著這個喜歡吃飯睡覺罵北涼的老家夥,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魏晉心中苦悶,仍是緩緩說道:“咱們寨子不如仙棺窟那般難以尋覓,這次戰事,無須勞駕窟主,符籙山會獨力對陣那五百官兵,做出兩敗俱傷的假象,然後將這座寨子付之一炬,還望窟主的仙棺窟能夠收留,不但咱們山主願意奉糜窟主為主,符籙山所有人也都會聽命於你。至於之後如果幽州仍是不依不饒,要在此山挖地三尺,你我雙方無處可躲,那時仙棺窟百人是走是留,隨意,但是咱們符籙山會留下,誓死一戰!如果幽州官軍就此鬆懈,不再入山,符籙山也不會擅自更改今日之約!”


  沉劍窟主糜奉節陷入沉思。


  張巨仙不愧是占山為王多年的一方豪雄,灑脫笑道:“窟主即便不信咱們符籙山的口頭誓約,也該相信身後這四十餘劍才對。當下兩山本就勢均力敵,一戰過後,符籙山元氣大傷,又有什麽本錢跟仙棺窟相爭?古語都說一山不容二虎,符籙山其實早就該如此,如今應了這句古話,隻是張巨仙時運不濟,武道修行不如窟主,運勢更是遠遜窟主,不服輸不行啊。”


  陸海涯默默權衡利弊,張巨仙、魏晉兩隻老狐狸的謀劃並無明顯的漏洞。這一切,根子上,其實都在於北涼軍力對於任何江湖勢力而言,都太過龐然。何況當今的最新天下十五人,北涼王位居驚世駭俗的第六,扈從徐偃兵位列後五席之一,就算是沒有登評的騎軍統帥袁左宗,也是離陽軍中前三的好手。這一切,都是北涼軍心相對穩定的根由所在。陸海涯就算對自己的武學造詣頗為自負,可對上這幾位,連此生得以一戰的奢望都沒有。陸海涯突然聽到師父語氣平淡吩咐道:“海涯,你接下來替張山主出一份綿薄之力,就當我們仙棺窟恭迎貴客上山的待客之禮。”


  陸海涯點了點頭。待客之禮什麽都是假的,讓自己這個徒弟去親眼確證才是真的。心思細膩的陸海涯眼角餘光瞥見張巨仙、魏晉兩人同時如釋重負,越發篤定符籙山真的大禍臨頭,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則誰願意寄人籬下?


  糜奉節突然說道:“樊小柴這女子是我極為器重的劍道大材,更是我糜奉節此生務必收入門中的閉關弟子。”


  魏晉苦笑道:“既然窟主如此說了,仙棺窟也有了待客之禮,老朽理當送上一份拜山禮,此時此刻,這就算私自撕去了那張生死狀,魏晉願意不戰而降,銅鏽劍、雀尾刀兩把兵器,也雙手奉上,物歸原主。”


  魏晉抬起手,招來兩名捧匣的白衣童子,沉聲道:“將銅鏽、雀尾去交給樊姑娘。”


  兩名白衣童子麵麵相覷,然後淚水漣漣,顯然有些戀戀不舍,這般名動天下的神兵利器,就算是幫師父捧著也莫大滿足了,送出去之後,往後十有八九是想看一眼摸一下都難了。


  魏晉厲聲道:“去!”


  白衣童子不敢違逆,速速離身而去。


  張巨仙微笑問道:“窟主,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糜奉節笑道:“符籙山都是如此扭扭捏捏的作態嗎?既然是一家人了,自然就沒有兩家話。”


  張巨仙臉色晦暗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大大方方說道:“符籙山上擄綁了一名胭脂郡下縣主簿,似是樊小姐的舊識,對其青眼相加,不惜與魏山主生死相向……”


  糜奉節打斷張巨仙的言語,冰冷道:“樊小柴是我北漢樊大將軍的孫女,她瞧上眼了一位北涼道六品官員,大驚小怪什麽,何時玩膩了,殺掉便是,她如此出類拔萃的資質,怎會為了男女情愛停滯境界?笑話!”


  張巨仙悻悻然,不再就此言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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