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青蒼城設甕捉鱉,徐鳳年重創種涼(5)
蔡浚臣心思急轉,用拗口難聽的北莽北地方言小心應對道:“持節令有地方收留小的?”
比蔡浚臣要矮上半個腦袋的橘子州持節令笑了笑,緩緩說道:“北莽是遠遠不如離陽中原富饒,可肥美草原也有不少,比起流民之地還是要更適宜居住的,本王的橘子州更是北莽少有的富庶之地,收留幾個蔡浚臣有什麽難。不過你蔡浚臣想要去北莽繼續過土皇帝的神仙日子,也不容易,關鍵就在於在龍王府帶領下,青蒼到底往北莽遷徙幾萬流民。本王這次南下,殺北涼王自然是頭等要務,不過你蔡浚臣要是能給本王做出了錦上添花的功勞,本王也好跟你去女帝那般討要賞賜,說不定一枚紫金魚袋都有可能,想必你知道,紫金魚袋在整個北莽也不足六十,連手握柔然三鎮雄兵的洪敬岩也是近日才領到。”
蔡浚臣麵有難色。治理流民之地難就難在這兒的難民,從來不推崇什麽禮義廉恥,尤其不知道“忠”字怎麽寫,在這裏別說兄弟反目成仇是常事,就是父子反目夫妻互殺都不稀奇。管束流民,隻能以力服人,從來沒有以德服人的說法,誰的兵馬多,誰的甲胄鮮亮,誰就能在別人頭上拉屎撒尿。蔡浚臣的“轄境”以常駐兩萬人的青蒼古軍鎮為中心,“龍王府”蔡家的影響力出了城池就開始驟減,如果說明天傳出“龍王府”毀於一旦的消息,城外流民隻要得知不至於兵荒馬亂大難臨頭,也就掏掏鼻屎繼續該做什麽做什麽,才懶得計較青蒼是姓蔡還是姓什麽。蔡浚臣除了自己手上不足兩千的“龍鱗軍”,哪怕是往常心腹將校掌握的四五千親兵,都實在沒有把握多帶出幾人趕赴北莽。對流民來說,人生在世,苦難日子就這樣了,再苦也苦不到哪裏去,習慣了做流民之地的井底之蛙,甚至都不願意往別處遊蕩,故而流民之地的佛教傳播,遠比儒教道教更為深入廣泛,因為既然不能寄希望於今生富貴,那就幹脆多吃苦,這輩子把下輩子的苦難都吃到了盡頭,好盼著來生投胎個好人家。在橫禍遍地的流民之地,能夠做到孤身一人安穩遊蕩的人物,不是什麽恃力淩人的武道高手,而是隻有那些跟流民一樣窮得叮當響的佛門苦行僧人了。
蔡浚臣沒敢當場拍胸脯給承諾,慕容寶鼎顯然對流民之地的獨有境況也知根知底,倒沒有如何為難蔡浚臣,輕聲笑道:“你有你的難處,本王能體諒。在尋常流民看來,便是去了北莽,就算一時能吃喝好了,保不齊哪天就要為北莽賣命,一旦莽涼大戰開啟,第一撥死人,死的就會是投誠的他們。換言之,你們假若依附北涼,也是一樣的道理,唯一不同,不過是死在北莽弓矢下還是死在北涼馬蹄下,既然如此,自然是還不如繼續躲在流民之地。北莽北涼,他們哪裏都不去。你們中原有個說法,好死不如賴活著,說的就是你們人人上馬可戰的十數萬流民了。”
蔡浚臣諂媚笑道:“持節令早已看透世事人情,若是北莽軍權盡在持節令之手,趙室朝廷就唯有俯首帖耳的命了。”
慕容寶鼎平淡道:“你雖是違心的溜須拍馬,不過還真說對了本王的心思。拓跋菩薩所謂的軍神,不過是將兵之才,中材而已。調兵遣將,董卓倒是更厲害些,可本事再高,混得再好,也不過是離陽徐驍的命數。可惜董卓起勢太晚了,排在他前頭的那幾位南朝大將軍都還撐得住好些年,董胖子未必能順利走到功高震主封無可封的那一天。”
蔡浚臣頭皮陣陣發麻,苦著臉低聲說道:“持節令不需要跟小的說這些天機,小的目光短淺,學識淺陋,反正也聽不懂。”
半張臉麵猙獰恐怖的慕容寶鼎扯了扯嘴角,一隻手在蔡浚臣肩頭拍了拍,“放心,左右為難的流民之地,如今局勢很微妙,莽涼雙方的‘得失’,都要按雙份來算。本王招徠了一個蔡浚臣,那麽北涼少了一個蔡浚臣不說,將來還要麵對一個紫金魚袋在腰間的蔡將軍,這種婦孺都知曉利弊的買賣,本王不會糊塗到意氣用事。本王年輕時候是說過要將流民全部堆屍於清涼山的混賬話,那會兒年輕氣盛,從來不屑什麽大勢所趨,總是自以為可以獨自力挽狂瀾,吃了不少大虧啊。”
那雙少年少女不知何時跑到了兩人身邊。小胖墩的衣衫已經被金水毀去大半,就直接拿後背衣飾扒下做裙,係在腰間好歹勉強遮住了褲襠物件和白花花屁股。他望向對之忌憚無比的蔡浚臣,笑嘻嘻問道:“這位官老爺,有錢財寶貝嗎?”
蔡浚臣臉龐僵硬地解下腰間那枚據說是從昆侖山頂破石而得的羊脂美玉,不承想胸口沾滿金水的少年隻瞥了眼,就大失所望,急匆匆問道:“得跟那張椅子一樣,金燦燦的,否則就不值錢了。”
蔡浚臣一臉無奈地望向慕容寶鼎,後者視而不見,挪動腳步去跟洪敬岩竊竊私語。禍不單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姿色平平的少女也走到蔡浚臣身前,冷冷威脅道:“有吃的嗎?沒有的話,我就把你變成一座冰雕死屍!”
一個財迷,一個吃貨?
昨天還是青蒼名義上皇帝的蔡浚臣手足無措,就差沒對兩孩子求爺爺告奶奶別折磨他了。洪敬岩在跟慕容寶鼎言語的時候,“望向”那雙被北莽秘密奉為國寶的年輕男女。中原練氣士分南北,南方以南海孤島觀音宗為尊,北派則都集中在欽天監,任何一名權貴公卿膽敢私養一名練氣士,哪怕趙家天子以能容天下事著稱於世,也肯定是掉腦袋的死罪。李密弼曾經獲悉,北派攀附趙室的尋龍練氣士,這些年一直為天象高手柳蒿師所用,隻是不知是為其破境入聖出力,還是在太安城打造了什麽陣法。北莽的練氣士不多,顛峰時大概也就百餘人,人數恐怕還比不上一個觀音宗,如今更是死得十去其九。這個悲劇緣於慕容寶鼎找尋到了那對親生兄妹,兩人姓氏分別賦以耶律、慕容兩大國姓,一個叫耶律采陰,一個叫慕容采陽,是練氣士記載在秘籍上的“活人刀圭餌”,據傳兩者食其一,或可入天庭,或可入地府。不過慕容寶鼎從來不信這一套,當時進獻給了他的姐姐北莽女帝,後者亦是對道教長生飛升之說嗤之以鼻,對於兄妹的歸屬,對弟弟笑言“天予不取,反受其禍”,還贈給了橘子州持節令。女帝甚至不惜舉國之力,讓兄妹二人陰差陽錯成為北莽練氣的集大成者,耶律采陰擅長馭火,慕容采陽則可讓夏日大江一瞬結出冰河長橋,皆是妙不可言。
慕容寶鼎笑問道:“你覺著種涼殺得掉那個年輕人?”
洪敬岩平靜道:“種涼玩世不恭,不知珍惜天賦,境界撐死了跟第五貉相仿。單對單,種涼贏麵很大,但贏麵大,不一定意味著就能殺人。”
慕容寶鼎率先走向大殿門口,“他跟魔頭洛陽很有關係,你就沒些想法?”
洪敬岩說了句玄機暗藏的言語,“我想殺他,怕就怕持節令要攔著。”
慕容寶鼎一笑置之,轉移話題道:“北莽、離陽加北涼,三足鼎立,原本隻要徐驍不死,其餘雙方就都得乖乖看北涼的臉色行事。那會兒是離陽恨不得身為世子的年輕人夭折,進行了許多襲殺刺殺,希望北涼一世而亡,後來出乎所有人意料,北涼竟然悄然大局底定,徐鳳年世襲罔替無法阻擋,然後是陳芝豹入京,隨著他辭去兵部尚書封王西蜀,結果輪到一直看熱鬧的咱們北莽急眼了。去年那場大動幹戈,被北涼打得肉疼刺骨,南北兩朝文武無數,就隻有太平令跟董卓堅持要先打西線,執意要跟新王坐鎮的北涼以及西蜀陳芝豹硬碰硬打兩仗,於是李密弼的朱魍就把重心從本王這些人身上轉移到了徐鳳年,希望宰了已經沒有徐驍依靠的新藩王,到時候北涼群龍無首,就要好欺負許多。風水輪流轉,既然大致確定了徐鳳年不會造反,離陽趙勾反過來得捏鼻子死命保著他徐鳳年不要暴斃在北莽手上,以免誤了西北門戶,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有北涼三十萬鐵騎跟南朝消耗,後頭又有陳芝豹在西蜀虎視眈眈,太平令關於東西對峙的謀劃,實施起來就要困難許多,就算成了,按照太平令的說法,也得多上二十幾萬條性命。這也許就是太安城那個叫元本溪的男子的厲害之處了。文人動動嘴,武人沙場死。眼下三國演義的無趣局麵,北涼不動,北莽、離陽就都不敢輕舉妄動,不知不覺就給兩朝百姓換來了二十來年的太平日子,嘿,一切都是李義山的功勞啊,可惜這個仇家已經死了,再無法跟他當麵訴說,本王滿肚子的言語,也就隻能跟你洪敬岩嘮叨嘮叨了。”
洪敬岩笑道:“所幸還有個褚祿山。”
慕容寶鼎伸出手掌貼在臉頰上,“是啊,還有個褚祿山。”
兩人已經跨出大殿門檻,看到廣場上略顯寂寥的場景,洪敬岩突然說道:“徐偃兵秘密隨行護駕年輕藩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此人在邊境上攔截解救北涼經略使之子的手段,不容小覷。如果沒有持節令大人,我還真沒有把握在青蒼殺人。既然徐偃兵還沒有露麵,說明如我先前所猜,一個種涼是真的殺不掉徐鳳年。先是不願當皇帝過過癮的人屠徐驍,一心想要兩戰定江山的陳芝豹,忠奸難辨的褚祿山,現在又多了個喜歡火中取栗的徐鳳年,北涼果真多怪人怪事。要我說,北涼果真還是依照帝師所謀,先滅了好。”
慕容寶鼎一語道破天機,“不打就近的北涼,你怎麽去跟董卓搶軍功,怎麽做南院大王?”
洪敬岩也針鋒相對,“持節令當真要跟北涼做買賣?”
慕容寶鼎笑著言語赤裸道:“隻要這小子答應下來,隻要你洪敬岩不摻和搗亂,將來北院大王是他的,南院大王是你的,再等到北莽平定了天下,你們的北院南院可就不是以如今的北莽南北朝界定了,而是以當下的北莽、離陽劃分。洪敬岩,你說他會不會答應?他徐鳳年以孤身入城作為誠意,本王更是不遠千裏南下來到這流民之地,並且饒他一條性命,誠意應該算不小了吧?”
洪敬岩淡然道:“徐鳳年若是能招安十數萬流民,自可坐穩北涼王;同理而言,持節令要是可以馴服三十萬鐵騎,也可在當今陛下登天後,順利稱帝。可是在這之前,我若是拂逆了陛下,才到手的柔然軍權丟去不說,還要步洛陽的後塵,被追殺不止。明麵上看,不如老老實實按照陛下的吩咐,宰了徐鳳年讓他去陪他爹,然後跟董胖子各憑本事,在北涼搶人搶糧搶地盤,到時候誰能滅西蜀誰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