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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觀音宗尋釁幽燕,徐鳳年臨湖拒敵(5)

  晚飯時分,徐鳳年單身赴會,幽燕山莊這邊除了張凍齡、張春霖和莊主夫人,還有兩名張凍齡結識半輩子的至交好友。一個叫曹鬱,使用一雙蛟筋鞭,四十歲進入二品小宗師境界後,已經停滯整整十年,非但沒有躋身一品境界的跡象,反而有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可怕苗頭,這些年走南闖北,四處尋訪高人,切磋武藝,都沒能有所裨益。另一名是用劍的名家,姓段名懋,所謂的名家,那也僅是一州境內罕逢敵手,走得是偏門路數,修術不修意,算是鄧太阿的徒子徒孫。江湖便是如此,瞪大眼珠子盯著鼇頭人物如何證道,萬千後輩就一門心思模仿。段懋生平最得意的一筆戰績,便是始終未進二品,卻仗著劍術詭譎,擊敗了兩名小宗師。曹鬱和段懋,在地方江湖上,幾乎都算是打個噴嚏都能震上一震所在州郡的通天人物,不知凡幾的江湖兒郎為了能夠拜師門下,費盡心機。畢竟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人仙師,能夠勉強離手馭劍幾尺,也就差不多等於禦劍的無敵劍仙了。吳家劍塚稚子馭劍碎蝴蝶,這類說法,也就聽上一聽,誰都不會當真。


  曹鬱和段懋都是老江湖,知道避開忌諱,沒有大煞風景糾纏著徐鳳年的隱秘身份,不過眼中的炙熱渴望無法掩飾,一個急於穩固境界,不求到達那傳說中的一品,隻求不跌出二品;另一個習劍,突然遇上徐鳳年這麽一個動輒馭劍千百的恐怖隱仙,眼巴巴想著能從白頭劍仙嘴裏得到一兩句金玉良言,說不定就能讓劍術突飛猛進。可惜那名不知真實年齡的陸地神仙始終不開金口,好在曹鬱和段懋期望不高,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頓飯,也覺得臉麵有光,以後走出幽燕山莊與同輩晚輩說上幾句,那也是堪稱驚世駭俗的精彩段子了。你聽過李淳罡在牯牛大崗一聲劍來,可你見過有人馭劍百千去劈湖斬仙人嗎?

  酒足飯飽,段懋旁敲側擊問道:“徐前輩,湖上那十幾位白衣仙家,果真是南海觀音宗的練氣士?前輩你能夠以一敵十幾,最不濟也有指玄境界了吧?”


  平白無故得了一個前輩頭銜的徐鳳年心中好笑,麵無表情,似乎在回味湖上巔峰一戰,落在曹段兩人眼中,自然不是什麽自負,而是高人該有的矜持。


  晚飯之後,眾人移步幽燕山莊一棟別致雅園。園內遍植紫竹,大雪壓竹葉,不堪重負,時不時傳來砰然作響的折竹聲響。雪夜紅泥小火爐,府上身段最為曼妙的丫鬟玉手溫酒,更有滿頭霜白的劍仙坐鎮,共飲杯中酒,不曾有過這種經曆的曹段二人尚未飲酒,便已醺醉幾分,這要傳出去,怎能不是武林中一樁佳話美談?

  段懋感慨道:“前輩那一手以雪做萬劍,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神仙手筆,段懋此生都會銘刻五內,心向往之。”


  曹鬱也不甘落後,擊掌讚道:“曹某人雖不練劍,可親眼見到前輩湖上一戰,此生已是無憾!隻恨當年沒有提劍走江湖啊!”


  徐鳳年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紈絝世子時,被身邊膏粱子弟溜須拍馬的場景,不由怔怔出神。


  就在此時,一襲色澤極正的刺眼紫衣走入視線。


  她的紫,跟燈籠照映下的那一片紫竹林相得益彰。


  裙角收攏做一挽結,顯得她身形越發婀娜。


  她沒有落座,隻是對徐鳳年說了一句很多餘的廢話,“我還是不會出手。”


  徐鳳年訝異道:“我知道了啊。”


  軒轅青鋒默然轉身。


  張春霖目不轉睛,心神搖曳,不輸當初觀戰湖上互殺。


  世間還有這般妖冶動人的女子?

  徐鳳年身體微微傾斜,手肘抵在榻沿上,嘴角翹起——這婆娘竟然也會良心不安?

  張春霖小心翼翼問道:“恩公,這位姑娘是?”


  徐鳳年笑道:“萍水相逢而已。”


  曹鬱和段懋同時咽了一口口水,臉色有幾分不自然。因為他們都記起當今江湖上一位崛起的女子,也是常年紫衣,來自徽山大雪坪。外人隻知道牯牛大崗飛來橫禍,降下一道粗如山峰的紫色天雷,軒轅家族內可扛大梁的頂尖高手幾乎死絕,以為軒轅氏男子死了一幹二淨後,就要衰敗,不承想軒轅青鋒橫空出世,小道消息鋪天蓋地,都說她是喜好烹食心肝的女魔頭,而且擅長采陽補陰,陰毒至極。這般為害武林的狠辣女子,人人得而誅之。關鍵是她跟北涼世子有千絲萬縷的牽連,尋常匡扶正義的白道人士,也不敢輕易出手。


  徐鳳年突然閉上眼睛,伸出手指狠狠抹了抹額頭。


  然後低下頭,佯裝舉杯飲酒,卻死死咬住牙根。瓷杯紋絲不動,杯中酒水起漩渦,如龍卷。


  徐鳳年一手握杯,一手覆杯。眉心一枚印痕由紅入紫。


  陪伴飲酒諸人隻當這位江湖名聲不顯的散仙出神沉吟,自顧自碰杯對飲,不敢打擾。張春霖向來眼高於頂,以幽燕山莊虎老架不倒的武林地位,自身又出類拔萃,生得一副好皮囊,對尋常傾慕於他的女子都止於禮儀,半點不去沾惹,不知為何見到那名冷如霜雪的紫衣女子後,便一瞬癡心,隻是不知她與恩公是什麽關係,天人交戰半晌,眉宇間僅是彷徨落魄,淒然獨飲。知子莫若母,叛出南海孤島的婦人輕輕歎息。張凍齡性子粗糙,細微處察言觀色的功夫不夠火候,隻顧著跟曹段兩位世交好友推杯換盞。


  徐鳳年悠悠然長呼出一口氣,曹鬱、段懋二人停杯轉頭,一臉匪夷所思,隻見那一縷霧氣飄蕩如遊走白蛇,在空中好似扭頭擺尾,所過之處,碾雪化齏粉。徐鳳年放下酒杯猛然起身,告辭一聲,徑直走向尺雪小院,過院門而不入,步伐飄浮,幾乎是踉蹌前行,麵容猙獰的他猶豫了一下,當空一掠,身形如同一根羽箭直直墜入湖中,沉入湖底。


  紫竹林這邊不知真相,麵麵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惑震驚,難不成這便是江湖上傳聞的口吐劍氣如蛟龍?


  王小屏自打上山後第一次握劍,在武當眾多師兄弟中展現出卓絕的天賦,一直被視為為劍而生的極佳劍胚,他自己也一直堅持將來某一天要為劍而死。交錯背負有幽燕山莊烽燧、小吠、割鹿頭三柄劍,這位劍癡緩緩來到湖邊,為湖底年輕人鎮守湖麵。


  當初徐鳳年上武當,王小屏不以為意——一個劣跡斑斑的紈絝子弟,跑到山上練刀,能練出什麽出息?大師兄不惜拿一身大黃庭修為去換“武當當興”四字,更是讓王小屏怒意滿懷,賭氣之下,就幹脆下山磨礪劍心,求一個眼不見為淨。時至今日,拋開真武轉世那一層身份,不說武當山的伏筆,王小屏對徐鳳年也談不上有太多好感,不過就純粹武道曆程而言,確實有幾分欣賞。


  呂祖曾言,我輩修道,莫要修成伶人看門狗。


  王小屏盤膝而坐,枯坐到天明。


  幽燕山莊往南三百裏是江南。


  一場突如其來的連綿大雪,銀裝素裹,萬物不費銀子披狐裘。清冷雪夜中,一名黑衣老者踏白而行,雙手入袖而藏。所行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最近一處歇腳村子也在三十裏以外,尋常老人十有八九就要凍死在這雪地裏,不過看老人行路氣韻,頗像有些武藝傍身的練家子,雖未太多高人跋扈的氣焰,想必應該不至於冷死在路途。老人一襲寬袖黑袍,一雙厚實錦靴沾雪,滿頭霜白發絲,當頭落雪不停,倒像是霜發之上添雪華,有些冷冷清清的意趣。


  老人走得麵無表情,目中無人無物,哪怕是十幾位白衣仙家飄然而過,如一隻隻踏雪飛鴻,何況其中一名年輕女子身後還攜帶了百柄飛劍浩然禦劍行,黑衣老人也仍是視而不見,隻是直視前方,如此一來,反而是素來超脫塵俗的練氣士們多看了幾眼。練氣士以觀天象望地氣看人麵著稱於世,打量之後,猶然捉摸不透。為首老嫗輕輕一拂袖,將一名身形略微停頓的宗門晚輩推出幾丈外,她則停下。大雪鋪蓋,談不上什麽路不路,可這位在幽燕山莊外麵對徐鳳年那般陣仗還不出手的老嫗,竟是有了晚輩遇上前輩,故而避讓一頭的謙恭姿態。練氣士分作兩撥,一撥已經掠出黑衣老人所行直線,老嫗身後那一撥則靜止不動。不說那馭劍的赤足女子眼珠子滴溜溜轉動,一臉費解,便是悟出指劍的觀音宗嫡傳弟子也有些訝然,更別提其餘此趟出行曆練的練氣士,都望向那名徑直遠遠擦肩而過的老頭子。


  黑衣老人驟然停下腳步,沒有轉頭,但眾人都察覺到這位高大黑袍老者散發出一縷氣機,死死鎖定住了宗門滴水觀音。


  老嫗臉色如常,隻是雙腳深陷雪中。


  瞬間如一尊老魔頭降臨的黑袍人收回氣機,抬頭望北,眨眼時分過後便繼續前行。


  作為觀音宗權勢長老的老嫗鬆了口氣。前一撥練氣士往回飄蕩,圍在老嫗身邊,都有些動容悚然。老嫗等黑衣人消失在視野,這才一語道破天機:“是韓貂寺。”


  年紀最輕卻是輩分最高的光腳女子嬉笑道:“人貓嘛,我聽師妹提過的,因為擅長指玄殺天象,所以就是陸地神仙之下韓無敵。滴水,怎麽盯上了你?”


  老嫗嘴角帶著澀意,默不作聲。還是那如世家美婦的指劍練氣士出言解惑:“太上師伯,你有所不知,此獠之所以被貶稱為人貓,惡名昭彰春秋,一直跟三甲黃龍士和北涼王徐驍並稱當世三大魔頭,除去韓生宣是離陽王朝第一權宦,是趙家天子最為信賴的近侍外,還因為他一直喜歡虐殺一品高手,上一代江湖四大宗師中,讓天下練氣士都束手無策的符將紅甲,就是被韓生宣徒手剝去符甲,生撕身軀,掛頭顱在旗杆之上。符將紅甲尚且如此,更別提那些僅是一品金剛境的江湖高手了。北莽定武評,大抵是平分秋色的格局,若非這二三十年中,被這位大太監暗中不知殺去多少位金剛境高手,其中幾名便被製成了殘酷的符甲,導致整個江湖大傷元氣,否則武評出爐的天下十人,離陽王朝絕對不會僅有五人上榜!”


  美婦人小心翼翼看了眼老嫗,“師叔從天象境界中悟出持瓶滴水在內三種神通,興許是被韓貂寺給看破了,隻不過不知為何最終還是沒有出手。”


  年輕女子哦了一聲,輕輕提腳踢雪,眼神清亮,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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