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徐鳳年賣官鬻爵,魚龍幫風波再起(6)
鍾澄心根性懦弱,聽聞是世子徐鳳年,哪怕有鍾洪武坐鎮,仍是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他雖然憑仗著懷化大將軍之子的身份在龍睛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畢竟在官場上有過好些年的曆練,加上鍾府上有高人指點,對於人情世故並不陌生,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還是知道的。其實心底鍾澄心對於爹違逆北涼王辭去官職,結怨於將來的北涼王,私下十分反感,也有不解,若是陳芝豹不曾主動離開北涼,這位白衣兵聖仍舊穩操勝券,爹如此作態,鍾澄心還可以認同,權且當是一種官場投機。可當下是那位世子最為得勢的階段,鍾澄心也讀過不少頁頁死人鮮血淋漓的史書,其中改朝換代又最是人頭滾落的大好時分,鍾澄心可不希望這類前車之鑒套在鍾家頭上。退一步說,你這個當懷化大將軍的老爹可以含飴弄孫,回鄉享福個一二十年,自己還有大半輩子得在官場上攀爬,等徐鳳年當上北涼王,自己就算沒被殃及池魚,豈不是這輩子就得乖乖老死在龍睛郡郡守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他鍾澄心可是一直將下一任經略使視作囊中物的國器大才!
大廳之中以劉妮蓉最為懵懂迷茫和手足無措。
那個被魚龍幫走鏢幫眾當麵吐唾沫的陵州將軍府管事親戚?那個在倒馬關圍殺中毫無俠義心腸選擇袖手旁觀的末流官家子弟?那個性格冷僻隻跟王大石談得上話的涼薄子?那個在留下城跟富賈叔侄相稱相談甚歡的油滑公子?那個在雁回關跟賣水人討價還價才略顯暖人心的痞子?那個佩刀卻一次都沒有出刀的狗屁半個江湖人?
他怎麽會是那個北涼世襲罔替的世子?
他姓徐,卻怎麽能是那個她本該一輩子都不該有交集的徐鳳年?
懷化大將軍把徐鳳年的笑意當作理所當然的退縮,大手一揮,發號施令道:“鬆綁!”
徐鳳年瞥了眼鍾澄心和鍾府文士,回頭望向鍾洪武,“為何?”
鍾洪武氣極反笑,“你算老幾?就是大將軍在此,本將也要讓你老老實實放人!”
一直跪在地上的汪植抬頭厲聲道:“鍾洪武,休要倚老賣老!末將一千騎兵,就能踏平小小龍睛郡!”
鍾洪武正眼都不瞧一下汪植,隻是雙手抱胸,倨傲道:“你也配跟本將說話?姓汪的小子,你也是掏錢給徐鳳年才買來的官爵吧?敢不敢去涼莽邊境上走一遭?小心別瞧見了北莽騎軍衝鋒,就嚇得三條腿都軟了。”
汪植麵無表情,冷冰冰說道:“鍾洪武,我敬你與我爹是同僚,你若再羞辱我,以後我汪植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鍾洪武哈哈大笑,“你爹?姓汪的?容老夫想一想。”
鍾洪武斂去笑意,略作停頓,轉頭譏諷道:“北涼軍中,這三十幾年還真沒有入我眼的汪姓將軍!你那不成氣候的爹算哪根蔥?”
汪植咬牙切齒,默不作聲。
徐鳳年冷眼旁觀鍾洪武的跋扈。
北涼軍中小山頭林立,鍾洪武擔任騎軍統帥將近十年,他那一輩的老將中,也就燕文鸞軍功威望能與之媲美,鍾洪武是當之無愧的一座山頭山大王,加上先前陳芝豹的青壯一脈,三者相互掣肘,北涼軍除去大雪龍騎軍和龍象軍等幾支親軍,絕大多勢力被三人瓜分殆盡。三者之中,當然又以官位軍功盡是第一的北涼都護陳芝豹為首,燕文鸞緊隨其後。燕老將軍麾下勢力要比鍾洪武略少,但是遠比性格暴烈的鍾洪武更會為官之道,更懂得經營栽培,手下嫡係要比鍾係爬升得快捷,扣除掉勳官散官的那八十餘實權將領,燕文鸞門生手下接近三十人,數目遠高於鍾洪武的寥寥十餘人。但越是如此,鍾洪武越發不懂“規矩”,這麽多年徐驍也一直多加忍讓。
鍾洪武訓斥過了汪植,轉頭對徐鳳年冷笑道:“世子還不親手鬆綁?否則小心本將再去王府跟大將軍當麵罵你一罵!”
原本還有些笑意的徐鳳年聽到這句話後,眼眸清涼如水,語氣微帶訝異:“哦?”
鍾洪武針鋒相對:“要不然你以為當如何?還打算跟去本將那府邸負荊請罪?”
徐鳳年握著馬鞭,對劉老幫主幾位如履薄冰的“外人”說道:“勞煩老幫主先離開一下。”
鍾洪武淩厲大笑道:“不用!麵子是你自己丟在地上的,就別怪外人踩上幾腳。”
徐鳳年也沒有堅持,笑道:“聽說鍾洪武你是名副其實的二品高手?春秋陷陣無敵手?”
鍾洪武一手握住直立於地上的鐵矛,“打你徐鳳年兩百個終歸是不成問題的。”
陳亮錫眉頭緊皺,十指緊扣。
徐北枳則是會心一笑。
陳亮錫眼角餘光瞥見了徐北枳的閑適神情,悄悄鬆開十指。
徐鳳年點了點頭,“好,那我領教一下。”
鍾洪武聽到這句話後,環視一周,搖頭笑道:“讓那青衣小女子替你上陣?還是讓你的狗腿子汪植?徐鳳年啊徐鳳年,你怎麽不讓他們幫你做北涼王?”
徐鳳年一手下垂,一手伸臂,衣袖在身前一掠。
十二柄飛劍懸空而停。
長短不一,色澤各異。
徐鳳年屈指一彈其中一柄飛劍,輕聲念道:“太阿。”
“殺廳內次尉。”
一劍過頭顱。
第二次屈指輕彈飛劍,“桃花。”
“殺翊麾校尉湯自毅。”
第三次屈指飛劍斷長生,“玄雷。”
“殺鍾府幕僚唐端。”
文士跟大廳內的次尉死法如出一轍,當場暴斃。
老當益壯的鍾洪武健壯身軀顫抖,鬆開鐵矛,好似無比艱辛地緩緩低頭,低聲道:“見過世子殿下。”
第四劍,徐鳳年手指搭在飛劍之上,“此劍黃桐。”
望向臉色蒼白的鍾洪武,問道:“殺鍾澄心?”
鍾洪武微微抬頭,眼中夾雜了諸多情緒:暴怒,陰鷙,憤恨……
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敬畏。
徐鳳年平靜道:“那餘下這麽多柄,殺一個大不敬的鍾洪武總該夠了。”
懷化大將軍鍾洪武撲通一聲重重跪下,“鍾洪武參見世子殿下!”
懷化大將軍這一跪。
簡直是重重跪在了劉老幫主和劉妮蓉這些升鬥小民的心坎上。
鍾洪武低頭望著地麵,老人畏懼這個年輕人爐火純青的飛劍手段,但真正讓他畏懼的是這個世子的“荒唐”。鍾洪武清晰記得老皇帝駕崩後,還是少年的徐鳳年便在清涼山上歌舞升平,滿城皆可望見那燈火通明,聽見那支皇皇鎮靈歌。鍾洪武戎馬生涯,敬服陳芝豹,卻不怕那一杆梅子酒從不現世的白衣兵聖。鍾洪武跟燕文鸞較勁爭權了許多年,也不怕這位性子陰沉的步軍統領。因為這些人,都是講規矩的對手。像陳芝豹陣前用馬拖死西楚薑白夔的妻兒,卻絕不會對自己人有如此狠厲行徑,燕文鸞會給他鍾洪武暗地裏挖陷阱下絆子,卻絕不會撕破臉皮,哪怕是褚祿山這種王八蛋,明麵上相見,也總是笑眯眯樂嗬嗬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徐鳳年不一樣,鍾洪武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萬一這個家夥真馭劍殺了獨子鍾澄心,甚至殺了他陰溝裏行船的鍾洪武,難不成北涼王事後還能殺了嫡長子給鍾家償命?鍾洪武被北涼官場高層視作不諳世情,公門修煉道行不如燕文鸞,那也僅是相對而言,鍾洪武若隻是個恃寵而驕的軍旅莽夫,也走不到騎軍統帥的高位。隻是今日之辱,生平僅見,鍾洪武已經想好今日過後,就要重返北涼軍中,手握虎符,再跟這個世子殿下好好過招!你要當北涼王,本將攔不住,但你想當得痛快,得先過我鍾洪武和身後十幾萬鐵騎這一關!
這位二品實力的懷化大將軍哪怕震怒之下,揚言可以打趴下兩百個徐鳳年,但同時也耍了心機,用話堵死了年輕世子。大廳內徐鳳年、徐北枳、陳亮錫、青鳥、汪植五人,兩位文弱書生顯而易見,是不值一提的貨色,徐鳳年若是讓展露過身手的青鳥或者騎將汪植出手,就等於自己承認可以讓別人事事代勞幹脆再讓阿貓阿狗去當北涼王,可見鍾洪武並非那種一根筋的武將,隻可惜遇上了吳家劍塚繼鄧太阿之後又一位養劍大成的怪胎,算盤打得再好,也不頂用。鍾洪武還沒有自負到可以跟一氣馭劍一十二的怪物麵對麵對峙。換一句話說,輸給燕文鸞,鍾洪武認栽,死在宰掉槍仙王繡的陳芝豹手上,那也叫雖死猶榮,可不明不白死在了這破爛地方,死在徐鳳年手上,算怎麽一回事?
徐鳳年收劍入袖,走去攙扶鍾洪武,在爵位猶在的老將軍緩緩起身時,用隻有兩人可以聽聞的嗓音輕輕說道:“想著回去繼續當名副其實的懷化大將軍?可能晚了,袁左宗馬上就要取代你騎軍統帥的座位,至於陳芝豹空出的北涼都護,你跟燕文鸞都別想。”
欺人太甚!這是釜底抽薪的歹毒手段啊,鍾洪武近距離怒視這個一直不喜的年輕世子,沉聲道:“袁左宗果真能服眾?世子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言下之意,我鍾洪武在這個大廟裏當了十幾年的唯一供奉菩薩,徒子徒孫無數,嫡係都以懷化大將軍馬首是瞻,袁左宗興許在大雪龍騎軍中那一畝三分地上威望足夠,可十數萬騎軍這良田萬頃,就未必能靈光了。
徐鳳年微笑道:“鍾洪武,我知道你現在很想找徐驍訴苦。放心,我會讓你連北涼王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鍾洪武低聲連說了幾個“好”字。
徐鳳年繼續說道:“你可能在思量,我這番舉止,注定要寒了北涼眾將士的心,到時候你安排部屬們不斷鼓噪,為你重返軍中造勢,你同樣可以放心,誰敢廢話,袁左宗就順水推舟讓他們滾出北涼軍,他正愁沒地方安插黨羽心腹。”
鍾洪武臉色微變。
這一次,他破天荒開始真正正視起這個打從娘胎出生幾年就被他輕視幾年的年輕人。
徐鳳年揮揮袖,對汪植笑臉說道:“汪將軍,還不快給鍾公子鬆綁扶起?”
這一記輕描淡寫的揮袖,就已經讓已成驚弓之鳥的鍾澄心嚇得麵無人色,躺在地上用哭腔說道:“啟稟世子殿下,不用鬆綁,我躺著就好。”
鍾澄心可是真怕了喜怒無常的世子殿下才將自己鬆綁,一個不順眼就又順手給飛劍斬頭顱了,還是躺在地上裝死更加安生。怨言報複什麽的,總得等安然回到鍾府才好計較,反正鍾澄心打定主意隻要不是老爹跟世子和解後親自解救,他打死都不起身。
徐鳳年笑道:“你兒子跟我好像是一路貨色嘛,怎麽也不見你打斷他手腳,不讓他跑出來丟人現眼?”
鍾洪武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徐鳳年極其沒有“規矩”地拍了拍鍾洪武的肩膀,“不送了,記得跟鍾公子一起收屍。”
鍾洪武黑著臉去給鍾澄心解去繩縛,然後捧起世交好友之子唐端的屍體,至於那名次尉,則看也不看。鍾洪武離開大廳前,想要拔出鐵矛,徐鳳年平淡道:“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