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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徐鳳年賣官鬻爵,魚龍幫風波再起(5)

  湯自毅心中氣得無以複加,這個外地佬的吃相竟是如此難看,已經到了分一杯羹都嫌碗裏沒油水的地步,非要釜底抽薪,吃獨食?!湯自毅臉上都掛起冷笑怒容,你做初一,就別怪我湯某人做十五了!湯自毅摘下刀丟在地上,他這一丟,武館內的甲士都丟了北涼刀和槍矛,俱是溢於言表的憤慨惱火。官大一級壓死人,要他們對付魚龍幫這種沒後台的幫派,可以肆無忌憚,可真對上一千騎的將軍,沒膽量。神仙打架打得硝煙四起,自然有上頭神仙們使出壓箱法寶和殺手鐧相互來往,輪不到他們去送死。他們還真不信湯校尉就栽在自家地盤上,這位翊麾校尉可是能常去鍾府做客的大人物。在龍睛郡,你有沒有地位,就看你有沒有收過鍾家長公子的美婢了。地位如何,很簡單,以收過美婢人數多寡計算即可,湯校尉家裏有兩名侍妾,就是鍾府調教出來的小尤物。


  湯自毅蒙受如此羞辱,也顧不得去理會這個汪植背後是誰。北涼軍旅有勳爵的將軍無數,可又有幾人比得上騎軍統帥鍾洪武?燕文鸞算一個,可那位老將軍的根底都在幽州,你汪植要是有能耐搭上這條大船,何至於來龍睛郡寄人籬下?湯自毅按照規矩摘刀以後抱拳告辭,抬頭陰森一笑,輕聲道:“汪將軍如此不顧北涼軍律行事,就不怕當天就有現世報?”


  汪植好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咧嘴笑道:“速速滾你的,老子不像你喜歡給人做搖尾狗,老子軍功都一點一點掙來的,從不信什麽背景不背景的,就信手裏的北涼刀!鍾洪武那隻老鳥,都已經不是懷化大將軍了,老鳥沒了毛,瞎撲騰個屁!”


  湯自毅心情猛然舒爽,也沒有撂下如何狠話,隻是擦肩而過。


  劉老幫主心中戚然。都說江湖上黑吃黑,血腥得很;這種官場上的黑吃黑,倒是不見血,可是卻要更加毒辣不要臉啊。真是長見識了。不過既然有這位將軍撐台麵,魚龍幫就算大禍臨頭,也有了一段極為寶貴的緩衝閑暇,狐假虎威的洪虎門注定不敢如何造次,足夠讓他疏散一些幫眾,能逃走幾個是幾個,既然北涼不安生,暫時逃出北涼道也行,離鄉背井總好過無緣無故就發配去九死一生的邊境。劉老幫主長舒一口氣,擠出笑臉,就要恭請那位氣焰囂張的將軍入廳喝茶。汪植也未拒絕,大手一揮,帶來的五百騎兵分散護衛魚龍幫大宅。大廳中僅留下劉老幫主和孫女劉妮蓉,其餘心腹都去安排逃命,心中祈求這座郡城還未到閉門戒嚴的凶險境地。


  汪植大馬金刀地坐下,一口就飲盡了一杯茶,洪書文本想站立在徐鳳年身邊,被徐鳳年壓了壓手示意坐下,洪狠子也就優哉遊哉喝起茶水來,他是個不諳風雅的地道蠻子,喝茶是連同茶葉一起咀嚼。


  劉妮蓉見到王大石還傻乎乎站在徐鳳年身邊,走近了輕聲訓斥道:“你還不走?不要命了?”


  王大石這一年中在魚龍幫待遇有所提升,有燉肉有米飯,個子躥得很快,終於不再個頭還不如劉妮蓉高,如今大抵持平,隻是積蓄多年的自卑和羞赧,仍是讓這名體魄越發強健的少年習慣性漲紅了臉,戰戰兢兢鼓起勇氣說道:“小姐,我有些武藝,不怕死。”


  劉妮蓉哭笑不得,“你那點把式能做什麽,別意氣用事,沒有你這麽不惜命的,快走!”


  被她一瞪眼,王大石就完全不知所措了,本就不是能厚臉皮說豪氣言語的人,少年急得麵紅耳赤,隻能求救一般望向一旁笑意玩味的大恩人徐公子。在單純少年的心中,天底下也就徐公子能說道理說服小姐,也隻有徐公子這般文武出眾的大俠配得上小姐。少年不奢望能做什麽英雄救美的壯舉,隻是簡單以為能夠共患難,才算是不枉費一起行走過江湖。


  徐鳳年一手撫摸著青白鸞的羽毛,一邊打圓場道:“行了,大石留下也不打緊。”


  劉妮蓉搖頭道:“不行!”


  徐鳳年氣笑道:“你能當家?你要真能,魚龍幫自個兒跟翊麾校尉還有接下來的龍睛郡守大人死磕去。”


  劉妮蓉胸脯起伏得厲害,一會兒丘陵一會兒山巒,高高低低,風景旖旎,好在徐鳳年有心事要思量,沒有占這份便宜,否則指不定就要先內鬥起來。


  隨後有文士裝束的鍾府幕僚前來擔當說客,官銜不高,僅是龍睛郡從七品的中層官員,不過有個宣德郎的散官爵位,架子很大,對汪植竟是絲毫不懼,一副頤指氣使的做派,言語之間無非是汪植不看僧麵看佛麵,別越界過河行事,提醒汪將軍這兒到底是誰做主。讓汪植聽得不勝其煩,當場就讓甲士擒下一頓痛毆,等於徹底跟龍睛郡軍政雙方都撕破了臉皮。徐北枳坐在徐鳳年身邊冷眼旁觀,喝了口茶,輕聲歎道:“這些事情,本該遲上一兩年時間的。”


  徐鳳年搖頭道:“缺時間。有些頑疾,刮骨割肉就行,不一定非要慢慢醫治。”


  “你就不能讓我多做幾天兵曹參軍?非要這麽早去當那架在火堆上的郡守?”


  “能者多勞。”


  “接下來龍睛郡兵就要擁來,真要擺開車馬大戰一場?懷化大將軍按軍律有八百親兵護駕,那才是正主。”


  “就怕這八百精銳不來。”


  劉妮蓉聽著這兩人打啞謎一般的對話,雲裏霧裏,幹脆不去深思。至於郡守將軍之類的言語?她魂不守舍,更沒有留心。


  連同湯自毅部卒在內,郡兵總計千餘人圍住了魚龍幫武館。


  一名華服世家子手裏捧著一隻紫砂壺,僅僅帶著幾名心腹,風度翩翩地走入武館,若非腳步輕浮了些,還真有些能讓尋常士子忍不住拍手叫好的國士風流。


  不等他說聖賢道理,就又給人擒拿,五花大綁。


  這位世家子嘴裏嚷著我是鍾澄心我是鍾家嫡長子之類的廢話。顧不得那柄價值紋銀百兩的名家製壺摔碎了一地。


  魚龍幫內外嘩然。


  再等。


  馬蹄終於再響,遠勝郡兵的腳步嘈雜不一。


  一名老驥伏櫪的健壯老將軍一手提矛,殺入大廳,滿頭白發,怒喝道:“哪家崽子,膽敢在老子轄境上撒野?!”


  徐鳳年放下馬鞭,揮去青白鸞,緩緩站起身,笑了笑,手指搭在鬢角附近,一點一點撕去麵皮,“我姓徐,徐驍的徐。名鳳年。”


  魚龍幫這些年江河日下,難以為繼,洪虎門、柳劍派這些年輕後生則廣開財路,蒸蒸日上,魚龍幫裏都說是風水出了問題。劉老幫主無奈之下,尋了龍睛郡幾位精於堪輿青囊的高人來一探究竟,銀錢花去不少,也按照高人所說做了許多補救手段,依舊沒能有起色,久而久之,私下有傳言是陰陽犯衝,矛頭直指不肯出嫁的劉妮蓉,當下更是幾乎遭了滅門之災,劉妮蓉心中的自責如何能輕了。尤其是當捆了龍睛郡下一任父母官鍾澄心後,劉妮蓉就知道這場劫難絕無善罷甘休的可能了,劉老幫主也已不奢望再能在陵州立足。他們不清楚將軍汪植的底細,這名武將就那麽大大咧咧坐在從舊西楚流傳到北涼的黃花梨太師椅上,鎮壓得劉老幫主諸位大氣都不敢出,先是鍾府文士給羈押,讓人震撼,後來竟是連鍾家長公子都沒放過,不過近千人的郡卒都隻敢在外頭畏畏縮縮,讓魚龍幫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命懸一線的滋味,不好受啊。


  當劉老幫主看到懷化大將軍鍾洪武大踏步跨過門檻,老人頓時心死如灰,手腳冰涼,他不以為在北涼惹上了以暴戾著稱的鍾大將軍,誰還能救得了魚龍幫。真扳手指頭算起來,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可惜那幾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例如北涼王徐驍,入蜀的陳芝豹,凶名在外的褚祿山,與鍾洪武同掌北涼兵權的燕文鸞,劉老幫主這輩子都沒能遠遠見過一麵。鍾洪武的到來,局勢立即顛倒,連不可一世的汪植明顯都有幾分緊張,畢竟眼前這位老人是北涼十數萬鐵騎名義上的統帥,是北涼軍中屈指可數的帥才式將軍,跟隨人屠戎馬生涯三十年,尤其是春秋亂戰中積攢下來的赫赫戰功隨便揀出一個,就能壓死人。汪植放下茶杯,屏氣凝神,仍是沒有站起身。


  北涼境內寥寥無幾文人胚子之一的鍾澄心則欣喜若狂,他這輩子還沒有吃過如此大虧,給驕橫甲士綁粽子似的隨意丟在冰冷地板上,不斷告誡自己士可被殺不可自辱,好不容易才憋住淚水和尿水。倒是那名幕僚文士心安釋然的同時眼神陰沉,眼睛始終盯住那名橫空出世的兵曹參軍。他出身陵州書香門第,曾遊學江南六載,跟隨一名隱士潛心研習過縱橫之說,並非是那種故紙堆裏的愚士,起先鍾府聽說汪植暴起行凶,他曾婉言提醒鍾澄心這其中必有蹊蹺,不可莽撞行事,可以按兵不動靜觀事態,可極重顏麵的鍾澄心沒能扛住湯自毅的鼓吹慫恿,加上他那個花天酒地的小舅子火上澆油,刻意說成是汪植有意要拿鍾府開刀立威,隻要鍾府退一步示弱,以後就無路可退,以後汪植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兵痞就會大搖大擺騎在鍾家頭頂拉屎撒尿,這可就是戳中鍾家公子的軟肋了。他一直以儒將自居,自幼豔羨曹長卿、陳芝豹文武雙全的聲望,平時在府上修身養性,除了那些琴棋書畫,也會練劍,或是在宴席上跟人大談兵法,眾人敬畏他是懷化大將軍獨子,不敢有任何辯駁,隻是溜須拍馬,鍾澄心便越發自怨自艾,曾親自雕章一枚,書有“遲生二十年,憾不在春秋”十字,在文士眼中,隻不過是輕巧滑稽的私閨怨言罷了。他作為幕僚,行事謹慎,也演得一手好戲,既然鍾澄心執意要嚐一嚐親手帶兵的癮頭,他也就樂得來不值一提的魚龍幫添一添柴火,隻是沒想到汪植還真下得了狠手,直接就給自己擒拿。他心中驚訝,而暗自忌憚,不在汪植的蠻橫姿態,而在於魚龍幫那幾位年輕人不合情理的鎮定,他瞧不起繡花枕頭的鍾澄心,並不意味著他就輕視所有世家子弟,難道被自己料中,是一場針對鍾家的精心預謀?是鍾澄心龍睛郡郡守的位置?還是所謀更大?


  他本以為當懷化大將軍提矛而來時,一切陰謀就要水落石出,然後如冰水迅速融化在大將軍的炙熱權勢之中。鍾洪武雖說跟北涼王賭氣,辭去了騎軍統帥之位,可俸祿還在,官銜依舊,雖說權柄有些折損,卻絕非一般人可以挑釁,他敢斷言這個時候看似在北涼王跟前“失寵”的老將軍,是連燕文鸞都不敢公然置喙的紮硬人物。官場便是這般有趣,鍾澄心成為龍睛郡下任郡守,便是對整個北涼官場的一聲警鍾。


  但接下來一幕,大廳內眾人畢生難忘。


  白發年輕男子慢慢撕掉麵皮,露出一張罕見俊美的陰柔臉龐,更有一雙桃花眸子,但年輕公子哥相貌清逸,卻有一股鍾澄心這輩子都不會擁有的雄奇風度。


  徐驍的徐。


  汪植聽到這句話後,猛然握緊了茶杯。汪植無疑是膽大包天並且身負真才實學的武夫,否則也做不出經常親率精騎遠赴西域千裏剿匪的壯舉,這恐怕也是邊陲驍將獨有的“怡情”手筆。能讓汪植佩服的人不多,更別提比他年輕的角色,但是那場截殺過後,親自領教了韓貂寺的無敵,加上事後與北涼王喝了場酒,大概知道了五六分真相的汪植,對世子殿下是真的有些既驚且懼了。他汪植三千騎兵不過截殺韓貂寺一人,至於劍閣同僚何晏麾下的兩千騎,還談不上如何死戰,韓貂寺穿過騎陣之後,他和何晏都心有靈犀地撤離了戰場,各自皆是沒有打算把十幾二十年的心血都賠在西域。但鐵門關一役,就汪植所知明麵上的勢力,就是皇子趙楷帶著兩百禦林軍和十幾名深藏不露的金刀侍衛,更有一位頂尖高手的女菩薩護駕,徐鳳年竟然帶著親衛營就那麽直截了當殺了過去,萬一趙楷和朝廷有後手安排,徐鳳年就不怕憋屈得戰死在那邊?事後還得連累整個北涼都被戴上謀逆造反的大帽子,這可不像是隻想安安穩穩當個十年世襲罔替北涼王的年輕人啊!是鐵了心要既要跟陳芝豹堂而皇之爭涼王又要讓朝廷不得插手西邊的雙管齊下啊!

  汪植深呼吸一口,披甲下跪,衣甲敲擊,鏗鏘作響,恭聲道:“末將汪植參見世子殿下!”


  劉老幫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在當場。劉妮蓉和王大石更是匪夷所思,半點都不信這位吃飽了撐著跑去北莽的徐公子是那北涼世子。


  鍾洪武不愧是跟隨人屠半生征戰的懷化大將軍,驟然見到時隔多年再次見麵的年輕世子,隻有些許訝異,絕無半點畏懼,若是有半點看好或是忌憚這個年輕人,鍾洪武怎麽可能會當著徐驍的麵大罵世子的賣官行徑?老將軍將手中鐵矛轟然砸入地麵,斜瞥了一眼汪植,滿臉不屑,繼而望向微服私訪龍睛郡的徐鳳年,冷笑道:“哦?竟是世子親自蒞臨陵州,敢情是瞧上眼哪位姑娘了?本將醜話說在前頭,青樓裏賣肉的娼妓,世子花了錢是最好,若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就罷了,本將也懶得理睬,可如果在龍睛郡境內強搶民女,別說有汪植的一千騎,就算加上殿下你那白馬義從,本將一樣一個不漏,全部扣押!”


  劉妮蓉被積威深重的懷化大將軍順勢一眯眼,驚得毛骨悚然。


  徐鳳年將那張生根麵皮交給青鳥,看了眼宛如虎死不倒架的鍾洪武,輕輕笑道:“別一口一個‘本將’,都已經是解甲歸田的老頭子了,安心享福頤養天年就好。”


  老將軍發立須張,本就相貌懼人,瞪圓銅鈴一般雙眼後,更是氣勢驚人,喝道:“豎子安敢?!別人當你是大將軍的嫡長子,本將眼中你就是個不成材的廢物,瞧瞧你這十幾年的荒唐行徑,北涼交付於你,如同兒戲!你小子也就幸好不是本將兒孫,否則早就被我親手用棍棒打斷手腳,不讓你出去為非作歹!”


  徐鳳年一笑置之。


  北涼世子的身份板上釘釘,劉妮蓉和王大石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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