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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歸北涼鳳年載賢,赴西域趙楷持瓶(5)

  徐北枳開始在心中打算盤,徐鳳年已經發現一個細節,徐北枳用心思索時,手指會下意識地懸空橫豎勾畫。徐鳳年沒來由想到有些晦氣的四個字:慧極必傷。於是徐鳳年就讓青鳥停馬,去買一籠肉包犒勞犒勞徐橘子,他是親口嚐過倒馬關小鋪子販賣的肉包子,那叫一個物美價廉。徐鳳年在等青鳥返身時,透過窗簾子看到一夥蹦蹦跳跳前往私塾讀書的稚童,其中就有趙右鬆。徐鳳年會心一笑,從行囊裏抽出一本在吳家九劍遺址買來的偽劣秘笈,輕聲喊來青鳥,讓她送給那個乖巧淳孝的苦命孩子。


  正在默默背誦詩文的右鬆無緣無故被一位青衣姐姐喊住,然後這位好看的姐姐就遞給他一本書籍,封麵上寫有氣勢嚇人的“牯牛神功”四個大字——都神功了,能不是絕世秘笈嗎?不過孩子震驚多過雀躍,再說了孩子小歸小,但聰慧得很,也知道江湖險惡,加上娘親總說不能占人便宜,右鬆打死都沒伸手去接那本秘笈;倒是身邊一些純真孩子在那兒起哄,差點就要去抱住青衣神仙姐姐的大腿,求著她收他們做徒弟,想著一天就練成絕頂高手,三天就可以天下無敵。右鬆不肯收下秘笈,連青鳥破罐子破摔說是假秘笈不值幾個錢,他也不收。沒這種甩賣秘笈經驗的青鳥隻得求助地望向公子。她這一看,右鬆就開心壞了,給他瞧見了徐哥哥!


  他一溜煙跑到馬車邊上,抬頭看著簾子遮掩大半麵孔的徐大俠徐哥哥,笑臉燦爛,正要說話,忽又一拍腦袋,小心翼翼地掏出藏得很好的幾文錢,去包子鋪跟老板買了兩個大肉包子,回到馬車邊上,也不怕燙手,踮起腳跟遞給徐鳳年。


  徐鳳年一手托住簾子,一手接過拿蓮葉包裹的肉包子,笑道:“是你娘給你買書的錢吧,不怕回去挨罵?”


  孩子使勁搖頭,咧嘴笑道:“哪能呢,我娘要是知道徐哥哥回來,肯定比我還要大方咧。咱家現在可不窮了,我娘繡花繡得好,一個月能掙好些銀子的,而且我娘還說官府有個叫織造的地方,要請她那兒掙錢去呢。”


  徐鳳年心知肚明,肯定是皇甫枰給過某些人暗示了,輕重恰到好處,既沒有虧待了娘兒倆,也沒有驚擾到他們的平靜生活。徐鳳年咬了一口肉包子,指了指青鳥,笑道:“這位姐姐是我朋友,那本秘笈真假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用不著,送你了。”


  這種秘笈,真練了,哪怕手上有一百本,辛苦十輩子都練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也不至於練壞了身子骨——都是一些江湖門派最不值錢的入門口訣,勾勒一些爛大街的糊塗把式,隻算有幾分勉強強身健體的益處。


  “好嘞!”小孩笑著接過秘笈,然後鄭重其事地給青鳥鞠了一躬,有板有眼說了句“謝謝神仙姐姐贈書右鬆”,把性情疏淡的青鳥也給逗樂,微微一笑。


  拿了好處,家教極好的孩子當然要想著還禮,不由滿眼期待地問道:“徐哥哥不會急著走吧,午飯去我家吃唄?我娘肯定也高興的,她總跟我說以後長大了要報恩呢!嘿,不過我娘稱呼徐哥哥,都是徐公子。”


  徐鳳年搖頭道:“不麻煩了,你還得去私塾念書,正是農忙的光景,你娘肯定也要下地幹活,而且我急著離開倒馬關,就不停留了。”


  孩子一臉藏不住的遺憾,卻也沒有不懂事地一味堅持。


  徐鳳年笑著揮了揮手。


  馬車沿著道路繼續南下。


  這一路南歸,倒馬關的稻田早已由柔然南麓的青黃變作滿眼金黃。


  驛路邊上一望無垠的大片金黃中,有一位樸素裝束卻難掩婀娜身段的小娘正在彎腰割稻,她在村子裏本來分不到多少田地,手頭寬裕以後,耐不住手頭空閑,就在這邊買了一塊地。田契轉讓本來是極為煩瑣的手續,本以為村子這邊都說不通,不承想官府那邊倒是出奇的好說話,生怕她不買地似的,讓她拿到手田契後都忐忑了很久,以為這裏頭有她沒瞧出來的陷阱。好不容易掙了些積蓄銀子,要是又給坑騙了去,她就要打自己幾個耳光,狠狠罵自己人心不足活該吃苦頭了。好在都已秋收割稻,身後一束束金燦燦稻穀都疊了好些堆,就都是她自家的口糧了,小娘充滿了不好與人說的喜悅。


  她出身米脂那個盛產美人的地兒,而她又是方圓百裏的佼佼者,許多姿色不如她的女子都已成為官爺軍爺們的侍妾,或是養在好幾進大私宅裏當金絲雀,她不羨慕,隻覺得守在這兒,守在右鬆身邊就很好了。


  她站直了腰,擦了擦汗水。


  隻是不知那位施恩不圖報的徐公子現今如何了?


  她俏臉一紅,輕輕罵了自個兒一句不知羞。


  浩浩蕩蕩,持銀瓶過西域。


  趙楷走著一條跟當年白衣僧人西行萬裏一模一樣的路。


  趙楷一行人,除了兩百騎驍勇羽林衛,還有十幾名腰係黃帶佩金刀的大內侍衛,青壯與老薑各占一半,隨便拎出一位上了年歲的老薑塊,都是十幾二十年前名震一方的武林翹楚。除此之外,還有那位在宮中深受陛下和一位膝下無子嗣的娘娘十分敬重的密教女法王,剃去三千煩惱絲後,非但沒有清減了她的姿容氣度,反而讓她的那張說不清是柔媚還是端莊的臉龐越發蠱惑人心,不愧是身具六相的六珠菩薩。


  趙楷剛剛走過了被稱作“黃鶴飛不過”的天下第一險劍閣,揉了揉屁股,回首望去,問身邊那尊的確不用食人間煙火的女菩薩:“龍虎山天師府的《老子化胡經》,是不是說道教祖師爺由這兒去的西域?還說老君留下三千字後,就化身佛祖西渡流沙。我咋沒感覺到什麽仙氣,也沒啥佛氣?”


  曾經在北涼世子和老劍神李淳罡麵前引度萬鬼出襄樊的女子,並未騎馬,一直如同苦行僧堅持步行,平淡道:“有紫氣東來西去,隻是你身在山中不知山。”


  趙楷嘿了一聲,指著自己鼻子,“說我?你還真別說,在襄樊城那邊遇到你之前,蘆葦蕩裏有個很神仙的老前輩,就誇我氣運僅次於西楚一個亡國公主。慧眼如炬啊!”


  她不理睬這名皇子的沾沾自喜,一襲素潔袈裟飄搖前去。


  趙楷下意識望向北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臉色陰沉。按照二師父的說法,當初北涼之所以交由徐驍鎮守,實在是無奈之舉。涼甘走廊是西北咽喉,一旦這個口子打開,北莽百萬鐵騎就可以輕易從湟水穀地以獅子搏兔之勢,俯衝中原!北涼設防其實不易,大多邊境線上無障可依,像倒馬關以北的那個喇叭狀向外擴展的荒原,若不是由北涼鐵騎駐紮,用任何一支軍旅去換防,恐怕早就給北莽的鐵騎碾壓成一隻破竹籃,處處漏水。而且涼莽優劣在於北莽疆域廣袤,擁有幾乎等同於整個中原的巨大縱深,這就形成了圍棋上的厚壁之勢,是地狹的北涼完全不能媲美的,因此北莽輸得起幾次大敗仗,北涼則是一次輸,滿盤皆輸。


  趙楷自言自語道:“徐驍不做土皇帝,誰能做?顧劍棠?說不定五年都支撐不下來吧。”


  趙楷撇了撇嘴,騎馬靠近一輛馬車,掀開簾子瞧了眼。


  是僅剩的一尊符將金甲人。


  趙楷笑道:“大師父可比二師父大方多了。”


  趙楷放下簾子,心頭浮起一陣揮之不去的陰霾。從譏佛謗佛再到滅佛,本來有望成為天下佛頭的二師父一直不聞不問,袖手旁觀,最近幾年都幹脆瞧不見蹤影了。大師父在宮裏頭好像也有了危機,自己這趟西行是迫不得已的樹挪死人挪活啊。


  喉嚨快冒煙的趙楷艱難咽了口口水,想起那個注定要成為生死大敵的同齡人,輕聲道:“敢不敢來殺我一殺?”


  他又回頭看了眼應該是最容易設伏的劍門關,“徐鳳年,好像你沒有機會了。”


  趙楷扭了扭脖子,譏笑道:“我呸,連賭桌都不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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