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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太平令指點江山,徐鳳年帝陵驚魂(1)

  令指點江山,徐鳳年笑了笑,綁好劍匣,還有心情用北涼腔唱喏一句:『世間最遠途,是那愈行愈遠離鄉路。』


  徐鳳年跟赫連武威走了很多地方,除了軍機大事沒有摻和,其他不管是涉及民生的大事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有旁觀,甚至一些軍政批文,老持節令都不介意徐鳳年翻閱。五天奔波下來,徐鳳年對西河州輪廓有了個粗略認知,一年老一年輕在今天總算忙中偷閑,去驛道附近兩人初見地方賣西瓜,徐鳳年也不隱藏,坐在小板凳上等顧客的時候,直接說道:“從伯伯這邊到手有關龍樹僧人在道德宗的消息傳遞速度,看得出北莽對於驛站驛道的重視,不輸給在春秋中一手打造驛路係統的徐驍,尤其是西河州所在的這一條東線,已經完全可以跟涼莽對峙的西線媲美。我這一路走來,看到很多不起眼的小事,其實都是北莽在慢慢堆積軍力。”


  赫連武威欣慰笑道:“見微知著,不錯不錯。”


  轉頭看到徐鳳年一臉凝重,持節令遞過去半個西瓜,淺淡笑道:“其實一個朝廷,哪怕是春秋中亡了國的那幾個,也肯定有許多高瞻遠矚的聰明人,不過是否可以上達天聽,使得龍顏大悅,讓那些包含誌向或是野心的條令律法順利往下施行,才是難處症結所在。你們離陽皇朝棟梁輩出,尤其是有張巨鹿居中調度,廟算先天就高人一籌,說心裏話,我這個軍伍出身的西河州持節令,每次想起都跟你現在這個樣子,憂心忡忡。論戰力軍備,十二位大將軍的甲士,不弱,但比起北涼軍,就算拓跋菩薩,也沒臉說自己天下無敵。好在北莽知恥而後勇,吃過大苦頭,才知道南邊的漢子,也不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會有徐驍和顧劍棠這般殺人不眨眼的屠子。這些年,北莽終歸是在慢慢變強。咱們這邊啊,我這老頭兒思來想去,就有一點覺得很遺憾,鳳年,你猜得到嗎?”


  徐鳳年笑道:“很多逃亡北莽的春秋士子,有資格為持節令或是大將軍出謀劃策,但還是少了一位可做帝師的超一流謀士。”


  赫連武威啃了一口西瓜,抬頭瞪眼道:“你小子別忙著笑,北莽不是沒有,隻是還沒走到台前而已。”


  徐鳳年放低聲音問道:“編織蛛網的李密弼?”


  赫連武威側頭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嗤笑道:“這條老狗害人本事天下第一,治國?差了十萬八千裏。也就是李老頭兒有自知之明,沒瞎搗鼓朝政,否則我非要跟他拚命。”


  徐鳳年好奇道:“不是他,能是誰?”


  赫連武威含糊不清道:“是棋劍樂府的府主,失蹤快二十年了。中年時被女帝陛下輕視,一氣之下就徹底消失。我猜去了你們離陽,至於做什麽,可就無從得知,估計連咱們陛下都不清楚。我不信這種人會悄無聲息死在南邊。”


  徐鳳年哦了一聲,“聽我師父李義山說過,這家夥下棋很有實力,差一點就算是能跟黃龍士旗鼓相當。”


  老人感慨道:“我這輩子見多了誌大才疏的人物,唯獨這個棋劍樂府的當家,心大才大。棋府有一生落子百萬次的修行法門,你可知那家夥落子多少?”


  徐鳳年訝異道:“總不可能到千萬吧?那還不得生下來就守在棋盤前下棋,這種棋癡也不會有大出息吧?我師父就常說棋盤上下棋隻是死棋,下棋下成一流國手,也沒什麽了不起,跟做人是兩碼事。”


  老人開懷大笑,“你小子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那家夥下棋盤數極少,屈指可數,估摸著落子怎麽都不到七八千。”


  徐鳳年皺眉道:“滿打滿算不到一百盤,堂堂棋劍樂府的棋府府主,怎麽跟下一盤棋就跟賭命一般?”


  老人緩緩道:“你可知這人最後一局棋是怎麽個下法?他輸給黃三甲後,閉關鑽研,棋藝大成時,跟老府主對弈,一場生死局,誰輸誰死。”


  徐鳳年嘖嘖道:“兩任府主都是大狠人啊。”


  赫連武威幸災樂禍笑道:“你就求著這種人沒能活著回到北莽吧,否則到時候你萬一世襲罔替成為北涼王,這家夥如果還活著,有的你受罪。”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明兒就去雷鳴寺,咒死這老頭兒。”


  赫連武威哈哈大笑道:“那記得連我一起咒死。有我在西河州,徐驍也得怕上幾分。”


  徐鳳年跟這位老人不用客套,玩笑道:“赫連伯伯,你這臉皮比我還厚啊。”


  赫連武威點頭道:“人啊,隻要上了年紀,就跟我罵李密弼是雞賊一樣,其實也在罵自己,都皮糙肉厚,怕死還貪生,對於生死,反而不如血氣方剛的年輕時候那樣看得開。”


  徐鳳年咬了口西瓜,想到了比起赫連武威還要年輕一些的徐驍和師父李義山。


  赫連武威緩緩說道:“帶你見過了本州政事,有些話也好跟你直說了,別的將軍和持節令,我不好說,但就我赫連武威而言,我從不奢望麾下將領治下官吏個個是聖人,貪錢無妨,別太多,自賺聲望的迂腐清官,在我看來,不如中飽私囊之餘卻可以造福一方的能吏。不越雷池過底線,我自認很好說話,過了,那對不住,甭管你是老頭兒我的親戚還是心腹,該殺的殺,該抄家的抄家,絕不手軟。這叫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何識人是一難,如何用人又是一難,如何讓人才各得其用更是難上加難。這是大學問,聖賢書籍上學不來,因為讀書人愛惜名聲,沒膽量去寫那些城府腹黑的處事學問,而且大多數書生,也沒本事寫出。你去數一數你們離陽王朝的狀元,除了張巨鹿,能有幾個做上了一二品大官?反倒是那些普通進士,更能走上去。”


  徐鳳年嗯了一聲,默默記在心中。


  赫連武威說道:“那位府主年輕時候有一篇《九問》,問蒼天,問後土,問鬼神,問帝王,問佛道,問美人,問前生,問來世。”


  徐鳳年納悶道:“還少了一問啊。”


  赫連武威笑道:“說是九問,其實隻有八問,估計是那家夥代替咱們這些有疑惑的笨蛋問上自己一問了。”


  徐鳳年氣笑道:“這老頭果然心機深沉!不行,我得馬上去雷鳴寺。”


  說話間,有口渴的客人走上前來,徐鳳年連忙起身,口若懸河地幫著老持節令賣起西瓜來。


  客人不知跟他討價還價的年輕人是誰,更不知道那老農會是本州持節令。


  徐鳳年也一樣不知道有北涼兩支鐵騎以雷霆之勢突襲了北莽。


  更不知道獲知軍情的北莽女帝因為一人露麵,而打消了禦駕親至南朝的念頭。


  這個背書箱入宮的老儒生,身後跟著北莽劍術第一人,劍氣近。


  相比好似九重天闕的太安城皇宮,北莽的宮城實在像是小孩子過家家,經不起腿腳利索的宦官幾番散心。大太監孫丁盛每次站在稍高位置俯瞰皇宮,都會感到一些遺憾,他的身份與韓貂寺大致相當,不過北莽王庭不興閹人,宮城裏頭滿打滿算才三千多,還不如南朝廷來得多,這讓孫丁盛很是煩悶,女帝臨時更改行程,取消了去南朝的禦駕巡視,更讓好不容易出宮透口氣的孫丁盛暗自惱火,隻不過當他今天秘密守候在宮門,見著了負笈老儒和背劍男子,猜到身份後,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然後隻覺得莫大榮幸降臨,笑容越發恭謹誠心,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默默領著兩人走入宮中。不曾想還是那位貴客主動開口熱絡,“孫總管,身子骨可還好?”


  孫丁盛受寵若驚,他隻與老人在十幾年前見過一麵,當時自己還隻是個初入宦官樞機重地的角色,何況北莽宦官本就無權柄可言,哪裏敢奢望被這位老人記住臉孔,更別提姓氏了。一直小心翼翼走在前頭,卻隻能拉開半步距離的孫丁盛連忙彎腰更甚幾分,輕聲笑道:“回太平令的話,咱家還好,性命都是陛下的,可不敢胡亂生病了去。太平令氣色也好,這才是北莽的萬幸。”


  老儒生哈哈笑道:“孫總管,借你吉言嘍。”


  孫丁盛彎著腰帶著路,笑道:“哪敢哪敢。”


  老儒生點到即止,不再客套寒暄,雙手插入袖口,眯眼望著有些陌生的宮城,拾階而上,過了朱門,下了階梯,就是主殿外的玉石廣場,上下之間,與人生起伏何等相似。老儒生回頭看了眼五步以外的後輩,有些愧疚道:“害得你沒能跟鄧太阿比上劍。”


  中年劍士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先生有九問。我隻有一問,問道。”


  “問劍道?”


  “問道。”


  “一字之減,相差萬裏。說得好啊,鄧太阿小覷你了。”


  負劍中年男子在北莽王庭久負盛名,劍氣近,這個詞牌名實在是名副其實得不行,李密弼如此深得女帝器重的權臣,一雙手幾乎掌握了王朝所有陰暗勢力的血腥劊子手,近十年中多次被劍府府主偷襲刺殺,有皇帳權貴戲言朱魍這些年能夠不斷完善,得感激劍氣近擅長找尋漏洞。劍氣近是一個很無趣的男子,長相無趣,性格無趣,那個普通姓名早已被詞牌名替代,除了練劍,沒有任何興趣可言,不近女色,不近權勢,不近口舌之快,隻近劍氣。但李密弼對於這個屢教不改連女帝陛下都震怒的生死仇敵,評價頗高,說劍氣近的劍氣,也僅是展露六七分,因為他隻允許自己功敗身退,並未抱有殺人賠命的興趣。李淳罡年輕時曾說北莽無劍,鄧太阿成就劍仙境界後也說北莽的確無劍,北莽本以為劍府府主會攔截桃花劍神,不說戰敗鄧太阿,好歹也要他收回那句話,但劍氣近卻讓人大失所望,始終沒有露麵,看來在此人眼中,護送老儒生赴北入宮,比什麽都重要。


  孫丁盛微微加快步子。


  北莽王庭主殿前羊脂玉階有九級,一位麵容冷峻的婦人高高站定台階之上。


  一身明黃,龍袍加身。


  老儒生笑嗬嗬道:“快到了。”


  馬上就要麵聖,跟那名天底下最富威名的女子麵對麵,老人竟然還有閑情逸致轉頭問道:“黃青,今日過後,你去趟離陽王朝,總不能北莽盡知李淳罡、鄧太阿,離陽卻不知黃青也有劍。”


  劍氣近點了點頭,幾乎跟大太監孫丁盛一起開始止步,不再向前。


  老人繼續往前,沒有朝那位皇帝陛下行跪拜禮,而這名以雄才大略著稱的女帝也未問罪,隻是也未走下台階,一步也沒有。


  老儒生抬頭跟她對望。


  女帝麵容蒼老,眉眼依稀可見年輕時確是絕美的女子,身側無人攙扶伺候,孤零零站在台階上,冷冷看著這個當年負氣離開北莽的太平令。沉默許久,她總算展顏一笑,開口說道:“按照你的要求宮中都已辦妥,開始?”


  老儒生也不客氣,走上第一級台階,摘下書箱,抬起手一揮。


  將近兩百位捧緞如畫軸的宮女太監們依次魚貫進入,在廣場左右兩側屈膝放緞畫,低頭倒退行走,各自拉起了一條長幅,無一例外,都在廣場中央處背對背接應上。


  女帝驟然眯眼,望向廣場。


  百緞成巨畫。


  是北莽和離陽兩朝版圖,細致到囊括每一座軍鎮每一條大川每一條雄脈。


  天下盡在我腳下。


  於是女帝下意識踏出第一步,走到了第八級台階上,站得高看得遠,可她的野心自打進宮第一天起,就何止是光看而已?


  兩朝江山錦繡。


  波瀾壯闊。


  北莽王朝地理輪廓以黑底寫白字,離陽王朝疆域以白底描黑字。


  一副棋盤一局棋。


  黑白對峙。


  女帝微笑道:“太平令素來善弈棋,今日可是要給朕做一盤推演?要朕與你一同走在這江山之上?”


  老儒生沒有回答,等那些一絲不苟汗流浹背的女官太監都悄悄撤出廣場,他才打開書箱,拿起一根竹竿和幾塊黑炭,一屁股坐下,抬頭道:“陛下暫時不需要下台階,今日容我先說說天時地利人和。明天再細說我這些年在中原春秋見識到的地理人治軍力風俗。第三天來說兩朝邊境,僅是解燃眉之急。第四天說我朝具體事宜,怎樣得士子民心。第五天說如何滅北涼占西蜀吞南詔,第六天說矛頭直指太安城,終平天下。第七天,再說怎樣去治理江山。”


  饒是女帝曆經風雨跌宕,聽聞此等可謂氣吞天下如虎的豪邁言語,也是愣了一下。


  她走下一級台階,也學太平令老儒生坐在地上。


  老人先放下稍後會用來畫龍點睛的木炭,雙手拄在以往用作登山涉水,早已摩挲得光滑潔淨的竹竿上,望向廣場上,平靜道:“黃龍士有言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深得我心。春秋初定,離陽王朝滅去八國,挾累勝之勢北征我朝,看似勢不可擋,卻不知一鼓作氣之後,人力有窮時。離陽疲軍伐北,北莽雖說是以逸待勞,但當初陛下才登基九五,朝局不穩,便不惜以身涉險,爭取了一個殊為不易的不勝不負。其實當時天時仍是在離陽那邊,隻不過北莽地理形勢與中原迥異,致使四十萬甲士水土不服,加上離陽先帝對北涼徐驍忌憚已久,生怕北涼鐵騎以虎吞狼,滅去北莽以後,當年徐驍辦不到劃江南北而治,此時就能成事,畢竟北莽境內崇武不崇文,北涼若是占據有足可自立的富饒河涼走廊之餘,再將北地盡收囊中,這樣的南北對峙,才算穩當。於是離陽先帝一封密旨,在大好局勢下迫使徐驍退兵,跟北莽簽訂合約,算不得妙棋,也稱不上昏招。這才造就了當下離陽、涼、莽三足鼎立的形勢。這便是我要與陛下說的第一個道理:天時終歸不如地利,地利則要不如人和。”


  “一國憑仗,不在天險,在人心。人心並非民心如此簡單,百姓自古隨大流,重視卻不可盲目。春秋士子依附北莽,於北莽而言,更是福禍相依,不得不察。”


  “老臣在中原各國遊曆,記住各色人物兩千六百四十三人,一一說來,各有粗略,請陛下找女官記錄在冊。”


  “一農可耕田地三十畝,畝收米兩石或三石,為兩石為中,畝以一石還主家,五口之家,人日食一升,一年即食用十八石,約餘得十二石,此外衣著嫁娶祭祀生老病死等,皆需費用。若遇旱澇蝗災,。老臣所講還是蘇杭嘉湖流域以及西蜀等帝國糧倉所在情況,其餘等地,常有成家而生子不舉,大批浮浪不根之人,並非罕見。離陽王朝所謂的海晏清平,頗有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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