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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徐鳳年仗劍拒敵,敦煌城禍起蕭牆(2)

  茅柔很快安靜下來,別說五百騎殺一人,就是三百騎,對陣一品金剛境高手,後者十有八九也得被活生生耗死,不過這裏頭有一個重要前提,那就是死了一兩百人後,鐵騎陣形不亂,膽子沒碎,不至於被殺潰逃散。對於這一點,茅柔有不小的自信,這五百金吾衛騎兵等同於茅氏親兵,她養兵千日,極為看重實戰和賞罰,經常拉出去絞殺山寇和馬賊;即便對上前者輕騎輕甲,後者鐵騎鐵甲也是毫不猶豫撲上去好一陣混雜廝殺。每次功成歸來,別說酒肉賞銀,隻要你敢拚命搏殺,就算是敦煌城裏窯子裏的那些花魁,茅柔也有魄力去花錢請來軍營打賞下去。


  氣悶的茅柔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惡狠狠道:“玩劍的小子,你死了以後,姑奶奶我用鐵蹄將你的屍體踏成肉泥!”繼而對著手下騎兵高聲道:“別給他換氣的機會,用馬撞死他!哪個家夥第一槍刺中這廝,老娘就打賞他城裏全部叫得上名號的花魁,玩個三天三夜,直到你們再沒力氣折騰為止!誰第一個刺死他,老娘親自上陣,給那個走狗屎運的王八蛋來一次玉人吹簫!”


  金吾騎兵都殺紅了眼。


  徐鳳年麵無表情,一手馭劍取頭顱,一手近距離殺馬殺敵。


  茅柔看著戰場中驚心動魄的單方麵絞殺,冷笑道:“拉開三十步,丟矛擲槍,撿起以後再來!”


  與徐鳳年糾纏的半圓形騎陣頓時後撤,第二撥騎兵瞬間丟擲出槍矛,這可不像百步以外的箭矢那般能輕易撥開,能夠成為重騎兵,膂力本就不俗,因此每一次勁射都堪稱勢大力沉。


  馭劍不停,斬亂陣營,徐鳳年握住兩柄擦肩的鐵槍中段,在手中一旋,兩槍如鏡麵圓盾,所有近身槍矛都彈飛在外。一撥丟擲過後,徐鳳年握住鐵槍,雙手回饋了一次拋擲,立即有兩騎應聲落馬,鐵甲通透!

  茅柔看得觸目驚心,事已至此,竟然開始麻木,聲調冷硬下令:“圍住他!”


  這名心狠手辣的女將低聲嗤笑道:“老娘就不信你能做到兩百年前的吳家九劍破萬騎,一人如何成就劍陣?”


  茅柔給身邊五名嫡係騎兵都尉一個眼神,撇了撇下巴。


  五騎開始悄悄提槍急速衝鋒。


  一圈六十騎,盡量躲避那柄恐怖飛劍,然後三十步外同時丟擲槍矛。


  徐鳳年雙手渾然抱圓,槍矛出人意料地隨之旋轉,左手錯過一抹,六十杆槍矛反向射出。


  雖然這些重騎兵靜止時行動相對輕騎要遲緩,卻也不是稻草垛子,除去十幾根大箭太過於刁鑽,刺死重創了騎兵,其餘都隻是擦傷或者被竭力撥去,不過最內一層圈子開始有破裂的跡象,而六名武力在金吾衛中登頂的騎兵都尉就在間隙中瞬間奔出,同時丟出槍矛,然後抽莽刀,向徐鳳年奔殺過去。紛亂間,一人被春秋飛劍割去半張臉,墜馬身亡,第二匹馬仍是筆直凶悍地撞在了這名可怕劍士的胸口,一撞之下竟然隻是讓他一腳後滑幾步,便止住了身形,所幸另一騎側向撞來,才將其撞飛,另外一名都尉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莽刀當空劈下!


  總算見血了!

  這幫廝殺到現在的憋屈金吾衛騎兵差點熱淚盈眶。


  那名砍中書生劍士肩頭的彪悍都尉心頭一熱,才想要將吃奶的勁頭都推到刀鋒上,削去這個年輕狠人的整隻膀子,就瞧見那廝那雙不帶感情的陰柔眸子寒光一閃,下一刻,他的莽刀就被崩開,被其給一把拽下馬,用雙手擰斷了脖子。


  徐鳳年丟下鮮血淋漓的頭顱和身軀,嘴角扯了扯。


  茅柔沉聲道:“都尉唐康戰死,撫恤錢是五十兩黃金,準許他兒子進入茅氏私學讀書,及冠後立即進入金吾衛擔任都尉一職!”


  茅家重諾!


  這是一塊比金銀還要沉重的金字招牌,也是茅氏能夠在敦煌城數次跌宕中始終占據實權高位的根基。


  軍心再次凝聚。


  徐鳳年拿住春秋劍,開始狂奔,直線衝向發號施令的茅家女子。


  成胎大半的金縷和劍胎圓滿的朝露終於出了劍囊。


  所到之處,兩側騎兵脖頸間紛紛綻放出一抹血珠。


  茅柔眯起眼,這一次並未退走。


  兩名不起眼的重甲騎兵猛然落馬,手持莽刀,大踏步和徐鳳年展開對衝。


  茅柔則一夾馬腹,遊入陣形厚重腹部。


  她顯然不惜讓金吾衛中隱藏的茅氏精銳死光死絕,也要慢慢耗死這個橫空出世的劍士!


  宮城白象門外,可謂梟雄林立,各自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茅氏族長茅銳是一個精瘦老者,坐轎而來,此時簾子掀開,車廂內擺有一整套精美絕倫的爐瓶三事。香爐是舊南唐官窯燒製的三足瓷香爐,五彩斑斕,是久負盛名的南唐國器,一寸瓷片一寸金;香盒更是蔗段盒,貯藏有一塊海中百年漂遊才呈現出純白色的珍品龍涎香,箸瓶插有幾根黃金小箸白銀香鏟。兩名身段妖嬈的妙齡女子跪在一旁,低眉順眼,輕巧焚香。


  茅銳眯起眼,臉色看似安詳,眼神卻尤為炙熱,望向城門口,一隻手探入一名侍香女的領口,按在其胸脯上,另外一隻手也沒閑著,隔著精絕天下的西蜀緞子,撫摸另外一位侍女的臀瓣兒。茅銳這些年親眼看著那名女子,在城主身邊一點一點,由女童蛻變成嫵媚少女,再長成國色天香的成熟女子,沒有一夜不去垂涎她的身段,尤其是她身上的獨有體香。


  車廂香味彌漫出去,連相隔十步以外的一名騎馬老者都清晰聞到,不過顯然這位老驥伏櫪不服老的佩劍老人並不領情,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有些厭煩。他曾是錦西州上一任持節令的舊將,叫魯武,弓馬熟諳,青壯時候更是錦西軍中名列前茅的騎射高手,上了歲數後也沒落下武藝,對於同枝通氣的茅銳,其實向來看不起。伸手揮了揮香氣,魯武腹誹一句老不正經的東西。魯武雖未像茅家這般掌握五百鐵騎,卻也有大量精銳私兵,老人以豢養假子著稱於敦煌城,私兵兩百,其中假子占了一半,這次城內金吾衛倒戈了兩百,他的幾名假子功不可沒。按照秘密約定,事後坐下來瓜分戰果,那女娃兒和兩三百宮女都歸茅銳這老色胚所有,他則要那宮中所藏的數百具兵甲,至於武癡城主收集搜刮入藏經閣的全部秘笈,則由橘子州慕容寶鼎的一頭走狗去接手。這次不光彩的篡位,算是大家各出其力,各取所需,省得等下分贓不均,到時候再鬧出一場烏煙瘴氣的窩裏鬥。


  當看到那團錦繡衣袖出現在城門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氣凝神,便是茅銳這種老神在在的老狐狸,也下意識停下揉捏嫩肉的動作,微微用力,那名吃痛的侍香女冷汗直流,小手一抖,手持金鏟子的她不小心鏟壞了龍涎香塊,多刮下幾兩香料。茅銳眼神死死盯住那位身段誘人身份更可口的錦衣女子,而一隻幹枯如老鬆的手則扯住女婢的頭發,按在香爐上,侍女被燙得嘶聲尖叫,茅銳慢慢鬆手後,不理睬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破相侍女。


  除了他們這些大人物遙遙對峙,宮外五百金吾衛更是劍拔弩張。一批兩百騎,不過有三十黃金甲士坐鎮;另外一批人數占優,有三百人,而且摻雜了許多魯家假子死士。


  更有茅家重金引誘來的一百來號江湖人士,一半是敦煌城本土勢力,一半是近日由城外滲入的亡命之徒。


  這批人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聲勢一樣不小。


  陶勇是公認的慕容寶鼎麾下的一條惡犬,他在敦煌城內勢力隻算末尾,主要是滲透得時日不多,才五六年時間,比不得茅家和宇文、端木這三個靠年月慢慢積累起威勢的大家族,不過城內許多成名的江湖豪傑都歸攏在他帳下,而且有十幾名慕容親軍打底子,不容小覷。這次他精銳盡出,而且胃口小,隻要藏經閣那幾十本生僻秘笈,故而有一席之地。他不曾騎馬,隻是步行,朗聲道:“姓燕的,你暗中害死城主,整整兩年秘不發喪,心機如此歹毒,不愧對列祖列宗嗎?!”


  暫任紫金宮宮主的紅薯笑了笑,簡簡單單說了一個字,“殺。”


  金吾衛騎兵展開一場不死不休的血腥內耗。


  當魯家假子和陶勇嫡係以及江湖莽夫都投入戰場,使得黃金甲士都悉數戰死,再去看那名女子仍是輕描淡寫揮了揮手,連宮女和老宦官都掠入門前血河。茅銳有些按捺不住,走下馬車,來到魯武身邊,沉聲問道:“宇文、端木兩家當真不會幫著那小娃兒?”


  與那兩個大族有密切聯姻的魯武搖頭道:“絕對不會。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補闕台。”


  茅銳鬆了口氣,譏笑道:“這個你放心,補闕台有老夫的密探,這次一定不會插手。隻要宇文、端木不出手攪渾水,老夫不介意分給他們一些殘羹冷炙。”


  魯武冷哼一聲。


  陶勇有些憐憫地望向那名妖豔女子,“敦煌城台麵上就隻有這麽些人,就算你還有一些後手,也扭轉不了戰局。需知馬上還有五百鐵騎入城!嘿,可惜了這副皮囊,真是便宜姓茅的老玩意兒。”


  紅薯形單影隻,站在空落落的宮門前,伸出一指,重重抹了抹天生猩紅如胭脂的嘴唇。


  她由衷笑了笑,可惜沒大雪,否則就真是白茫茫一片死得一幹二淨。


  就當紅薯準備出手殺人時,人海漸次分開。


  五百騎不曾有一騎入城,隻有一人血衣背劍拖刀入城。


  一身鮮紅,已經看不清衣衫原本顏色。


  他手中提著一顆女子頭顱。


  這名背劍拖刀的年輕人丟出頭顱,抹了抹滿臉血汙,說道:“這娘們兒好像叫茅柔,說隻要殺了我,就給他手下動嘴活兒,我就一刀攪爛了她的嘴巴,想來這輩子是沒法子做那活了。”


  然後他指了指紅薯,“她是老子的女人,誰要殺她,來,先問過我。”


  煢煢孑立在宮門外的紅薯一襲錦衣無風飄搖,眼眶濕潤,眼眸赤紅,五指成鉤。


  幾乎刹那入魔。


  她親姑姑死時,都不曾如此。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背負眼熟書箱的中年男子,對她搖了搖頭。


  紅薯的錦緞大袖逐漸靜止下來。


  場上,眾人隻見那名血衣男子好像是咧嘴笑了笑,然後說道:“放心,我沒能殺光五百金吾衛,就殺了兩百騎。宰了這個茅柔後,三百騎就逃散去。”


  就殺了兩百鐵騎。


  車廂內的茅銳那副老心肝差點都要裂了,城外五百金吾衛是茅氏數代人的心血,被茅柔掌握兵權後,更是力排眾議,輕騎改做重騎,這裏頭的算計、付出和代價,早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你個挨千刀萬剮的跟老夫說就殺了兩百騎?!茅銳踉蹌撲出馬車,在無數視線中跑去抱住小女兒的頭顱,顧不得什麽顏麵體麵,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茅柔雖然離二品小宗師境界還差一線,可眾所周知,女子相較男子,登堂入室困難百倍,但隻要踏入二品門檻,往後在武道上的攀登速度往往能令人瞠目結舌,何況茅柔不論武力還是才智,都是茅氏未來三十年當之無愧的主心骨,死了她,絲毫不遜色於失去兩百鐵騎的傷痛程度,甚至猶有過之。一個家族,想要福澤綿延,說到底還是要靠那一兩個能站出來撐場麵的子嗣,百人庸碌,不及一人成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茅銳如何能夠不肝腸盡斷?


  這期間又有幾道玩味古怪的眼神,來自深知敦煌城肮髒內幕的魯武之流。茅銳嗜好漁色,生冷不忌,被嘲笑成一隻趴在豔情書籍裏的蠹魚,而茅柔年過三十仍未嫁出,看來父女兩人私下苟且多半是真實無疑。不過取笑過後,魯武和陶勇默契地視線交會,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慮,一介匹夫之怒,不足掛齒,可當這名武夫臨近一品,是誰都無法輕視的,那些北莽甲字大姓為何不遺餘力去聘請供養這些人物?還不是想要震懾宵小,不戰而屈人之兵?像眼下這種肯為了個娘們兒去抗衡整整五百鐵騎的瘋子,魯武自認就算把自己正房媳婦偏房小妾一並拱手相送,都舍得!隻要那滿身血汙的年輕人看得上眼。


  那些個被金銀錢財吸引來的武林草莽都早早嚇破了膽,他們比不得那些個抱團家族,自個兒單槍匹馬闖蕩江湖,死了就徹底白死了,都沒人收屍,板上釘釘的,身上武器銀票秘笈都會被人搜刮殆盡。這趟入城是在穩操勝券的前提下去博求富貴的,不是來當墊背送死的。一時間跟金吾衛廝殺過後還剩下七八十號的這夥人,都蠢蠢欲動,萌生退意。一些個相互有交情的,都提防著其餘麵生臉孔開始竊竊私語,打算盤權衡利弊。


  魯武有大將風度,策馬衝出,問道:“來者何人?!”


  徐鳳年隻是看著那名撕心裂肺哀號的老頭子,平淡道:“你叫茅銳,我知道你。”


  負弓猛將陶勇猛然喊道:“小心!”同時搭弓射出一箭,眾目睽睽之下,射向茅銳腦袋,讓一些眼尖的旁觀者以為陶勇喪心病狂了,或者是要落井下石。


  殊不知箭矢與某物相撞,發出金石鏗鏘聲。


  但茅銳的腦袋仍是往後一蕩,一顆眼珠子炸出一團小血花。


  茅銳鬆開那顆女子頭顱,捂住眼睛,嘶吼越發淒厲。


  眼睛通紅的陶勇咬牙吱吱作響,沉聲提醒道:“此子可馭劍兩柄!”


  徐鳳年抹了抹嘴角滲出的鮮血,伸出一根手指旋了旋,有雙劍繞指飛掠如小蝶,問道:“我再刺他一眼,這次你如果還是攔不住,下一次就輪到你了。”


  陶勇二話不說,幹淨利落地收回鐵胎大弓。


  徐鳳年自然輕而易舉地馭劍刺透茅銳手掌,刺破另外一顆眼珠,笑道:“我的女人,好看嗎?可惜你看不到了。”


  分明是笑,可看他那一身鮮血浸染的紅衣,還有那扭曲的英俊臉孔,實在是讓人看著戰栗心寒。


  徐鳳年不急於殺死茅銳,歸鞘春雷立在地上,雙手搭在刀鞘上,問道:“誰敢與我一戰?!便是群毆也無妨,老子單挑你們一群!”


  這實在不是一個能逗人發笑的笑話。


  這名原本隻被當作宮中裙下麵首的年輕人,滿身的血腥滲出滔天戾氣。


  還有那幾乎所向無敵的劍氣和刀意。


  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老一輩梟雄都感慨,生子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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