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武學寶典惹爭搶,雁回關內風波蕩(4)
徐鳳年屈指算來,“一等詞牌名五個,傳承數百年始終不作變更,二字詞牌名以寒姑奪魁,三字以太平令和劍氣近兩者並列,四字詞牌中以卜算子慢第一,加上一個銅人捧露盤。曆代太平令都是大府主,劍氣近是劍府府主,棋府與樂府兩位府主在詞牌名上並無要求。不過上代與當代兩位太平令沒能做成帝師,緣於北莽女帝登基以後曾經當麵斥責太平令一句,自古而來,祭祀以天地君親師排位,寡人無父母可跪拜,你若自視能與天地齊肩,再來做這個帝師。這話不愧是當皇帝的人說出口的,聽著就霸氣。不過太平令沒當成帝師,現任寒姑成了太子妃,也算打一個耳光給顆棗子。北莽自己排位的頂尖高手,離陽王朝武評第四的斷矛王茂所在四大江湖支柱,要遠多於棋劍樂府,但要說離北莽王庭最近的一個門派,還是棋劍樂府。”
北莽借著南邊武當山年輕掌教劍斬氣運,以及李淳罡一劍破甲兩千六的東風,新鮮出爐了一份囊括兩朝高手的武評,但是這兩人都因為一位兵解一位重傷,沒有登榜,有過河拆橋的嫌疑。離陽王朝一直對本朝武評頗有微詞,但這次對北莽蠻子給出的排榜,竟然大多數都心服口服。
榜首當仁不讓是武帝城王仙芝,榜眼是北莽當之無愧的軍中第一人拓跋菩薩,探花是桃花劍神鄧太阿,接下來依次是棋劍樂府蟄伏二十年終於一鳴驚人的洪敬岩,三入皇宮如過廊的曹長卿,新晉成為天下刀客領袖的大將軍顧劍棠,唯一一位敢正大光明進入北莽帝城的魔道巨擘洛陽,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當年惜敗於槍仙王繡卻知恥後勇的鄧茂,綽號人貓的韓貂寺排在十一。
一朝各五位,稱得上是南北平分天下。但顯而易見,北莽的排名要相對更低,這也是離陽王朝認可這份點評的關鍵。這種不偏頗嚴重的排榜,水分才少。
額外值得一提的是,這份榜單末尾還專門點出了兩位三教中的聖人,分別是北莽身兼國師的道德宗宗主——麒麟真人,還有就是兩禪寺的住持方丈。
其中偏偏不用劍的洪敬岩一人便撐起了棋劍樂府的大梁。
“不知道王維學的詞牌名是什麽。記得好像詞牌名裏有個‘鳳凰台上憶吹簫’,豈不是與人見麵就得報上這麽長長一串?而且,這個名號,實在是雅俗共賞,不知道哪個倒黴蛋有魄力走出棋劍樂府。”
徐鳳年抬頭笑過以後,看了眼驕陽,黯然呢喃道:“李老頭,榜上沒有你呢。你惱不惱這樣健忘的江湖?見到了認死理的薑泥,看你怎麽拐騙她跟你學劍。還有騎牛的,你這個王八蛋就不知道多待一會兒,武道天下第一啊,在武當山上你不總說不管啥第一,總要撈一個當當嗎?你他娘的唯一一次不膽小,就騙走了我姐,我都沒跟你算賬,好歹讓我這個妹夫行走江湖,也好跟人吹噓不是?”
少年王大石伸手擦汗時,無意間看到徐公子的側臉,再吃力地踮起腳尖,鬼鬼祟祟偷瞄了一眼那名女子的背影,心裏跟著惆悵起來。
他的惆悵原因很簡單,自己個子都還沒她高啊。
世子殿下興許說不上是兵法行家,卻也絕不是門外漢,望著眼前淪為兩朝戰爭棋盤上棄子的雁回關,感到不可思議。此關非但沒有城垣頹敗雉堞崩剝的荒涼,反而比起早前在王府一張老舊地圖上的標識來得雄壯三分。在遠方便粗略算計一番,顯然經過重築的方形關城,城圍擴六裏至九裏,城牆由夯土為磚石,城頂外建有垛口外包青磚的擋馬牆無數,甚至連點將台都已豎起,看著竟有一種微縮襄樊釣魚台的錯覺。本不打算入城的徐鳳年在遠望雁回關城牆後馬上毛遂自薦,跟著劉妮蓉、公孫楊和三名魚龍幫青壯一同入城。既然沒有城衛,更不需要任何路引,徐鳳年走入城內,下意識眯起眼,第一眼不是去看那些銳氣與匪氣十足的人來人往,而是盯著一反常態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內建造的甕城。按照兵書舊製,甕城都會建在城外,再者雁回關裏的內甕城在城體上挖有約莫是用作藏兵的孔洞,徐鳳年早先聽到李義山與徐驍談及戰略層麵的軍國大事,偶然提到甕城改良,便有設置藏兵洞一說。但內甕城多半用於大城擺出死守的態勢,小小一個夾在兩朝中間的雁回關,哪怕要做出兵糧寸斷的死守,又經得起幾千鐵騎的蹂躪?
在荒瘠大漠無依無靠,孤立無援,雁回關就是一塊無論添加多少作料都美味不起來的雞肋,竟然砸下金銀如此地耗費心血,背後主謀,到底意圖何為?徐鳳年驀地升起一股要將這顆釘子狠狠拔掉的衝動。
少年時代便流亡北莽的公孫楊露出一種濃濃緬懷的情緒。
幾名灰頭土麵追逐玩耍的孩童朝他們一行人有意無意接近。公孫楊上前兩步,好似主動迎接上兩名孩子的同時碰撞,那兩個瞧著六七歲大真實年齡隻會更大上三四歲的孩子沒有跌倒,遊魚一般從公孫楊身側分別滑過,見到劉妮蓉的訝異,公孫楊輕笑道:“不過是丟了幾兩碎銀,這在邊境叫做進山拜樁子,是常有的事情。若是不給,這些孩子後頭有盤根交錯的地頭蛇,就等於打了他們的臉麵,少不得被一大群人當麵訛詐。不過也不能給太多,出門在外,少有捎帶太多黃白物的傻子,一旦被當作可宰的肥羊,更麻煩。”
順著公孫楊隱蔽的眼神方向,劉妮蓉果真看到街道拐角處一名滿身痞氣的中年壯漢,從一個孩子手中接過從這邊順手牽走的錢袋,掂量了一番,與劉妮蓉對視,手臂刺青猙獰的壯漢臉色也毫無變換,反而不耐煩地打了個滾蛋的手勢。
劉妮蓉哭笑不得,與公孫楊低聲說道:“在雁回關,當賊的都這麽豪氣?”
腳步瘸拐的公孫楊笑道:“在這裏,當官的當兵的,都是過街老鼠,當賊當匪的才是大爺。”
公孫楊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可老頭子上次在倒馬關以為必死,不想讓陪了自己大半輩子的牛角弓被人拉開,就自己繃斷了弓弦,弓弦特製,材料隻有在這邊境才找得到,店麵不易被尋見。”
劉妮蓉點頭道:“不礙事,公孫叔叔自去尋找弦絲即可,我們約好一個時辰在城門口相見,行嗎?”
公孫楊考慮了一下,叮囑道:“小姐記得不要進那些生意冷淡的店鋪,這些鋪子多半大有靠山才能在雁回關紮根,掙的都是大銀子,常人不好打交道。還有,在雁回關這種地方買東西,自然要比在別的地方破費銀子許多,這個錢心疼不得,你越是討價還價,那些精明到骨子裏的商賈越是往貴了賣,他們在那兒把價格喊破天都不覺著腰疼的。再就是在這座雁回關,雖說遇到大事力求能忍則忍,但切不可行路低頭,露了怯,在靠拳頭吃飯的邊境,很容易招來欺軟怕硬的蒼蠅,這些角色,鼻子比狗好,眼睛比鷹毒。”
劉妮蓉都記在心中,公孫楊走之前附加了一句,“如果一個時辰後沒有見到我,你們就別等。”
劉妮蓉剛要說話,公孫楊擺擺手,一言不發徑直離開。
不說還好,幾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魚龍幫青壯聽到一大通告誡後,馬上縮頭縮腦,讓劉妮蓉看到後氣不打一處來。唯有徐鳳年臉色平靜地站在她身旁,既有當初引來貂覆額女子興致的招蒼蠅潛質,也有震懾一些蛇鼠的能耐,畢竟敢進雁回關的公子哥,總不可能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士子,吃飽了撐的活得膩歪了才會來邊境負笈遊學。先前便有一位以邊塞詩名動天下的大文豪僅帶書童遊覽邊境,結果沒到半個月就被人拿他的一根斷指去跟所在家族索要巨額贖金,好在家底子厚,交出了銀子,邊境綁匪還算重諾,再者文豪與邊境軍隊有關係,才算活著回去,至於那名書童,據說被等贖金等到不耐煩的綁匪給五馬分屍了。
真正的邊境,民風那是極其地樸素。
這不劉妮蓉徐鳳年幾人走著走著,前頭就迎麵走來一位穿著清涼並且裸露白花花雙腿的女子,衣衫單薄,胸前雙峰搖搖欲墜。女子身材嬌小,身高比劉妮蓉還要矮上半個腦袋,可這麽個走路讓人擔心前撲倒地的女人,麵對一個彪形大漢斜撞向她的胸脯,她一記迅猛撩陰腿就幹淨利落地造就了一個閹人,抬腿收腳,一氣嗬成,看都不看一眼那體重是她三倍卻滿地打滾的漢子。估計是嫌棄他吵鬧,女子轉過身又朝胸毛茂密的漢子的胸膛就是一腳,一隻繡花鞋直接踩進了這可憐蟲的胸腔,麵不改色的女子提起腳後,鮮血滴落無數。
有轟然喝彩的,有言語調侃的,唯獨沒有路見命案而仗義執言的。
那女子見到徐鳳年後嫵媚一笑,兩人擦肩而過,她一巴掌拍在徐鳳年屁股上,響聲不小。
徐鳳年身後魚龍幫三位目瞪口呆。
劉妮蓉轉頭看了眼那媚態橫生不忘朝徐鳳年嫣然回眸的女子,再看了看眼觀鼻鼻觀心筆直向前的姓徐的。
似乎察覺到劉妮蓉的憤懣,徐鳳年無奈道:“怎麽,還要我喊非禮不成?到時候整條街就你一位女俠出馬相助,很好玩啊。”
劉妮蓉撇過頭,嘴角悄悄翹起。
魚龍幫那三位哥們兒就整不明白了,怎麽好事都給姓徐的大包大攬了。倒馬關那會兒貂覆額的腴美人差點要強搶這個小白臉,沒入城時平白無故得了一枚蛇遊璧,這才入城多長時間,就給一個胸前雙峰能悶死漢子的娘們兒調戲了,人比人氣死人啊。三人猛翻白眼,眼神如刀子般丟向姓徐的,一來二去,反而不再被雁回關的惡名給嚇到,讓生怕三人露怯的劉妮蓉如釋重負。按照公孫楊所說去揀選了幾家生意火爆的鋪子,補充了幹糧與飲水。井水貴如油都不足以形容這裏的水價,簡直是一兩水一兩銀,若非公孫楊提醒在先,麵對那個拿勺子蹲在井旁一副愛買不買架勢的商家,劉妮蓉真想轉身就走。聽到那人滿嘴葷話說給摸一下手就送一勺水後,她差點沒抽劍捅過去,隻好遠離幾步,幹脆讓姓徐的與這些流氓打交道。
劉妮蓉撫了撫急劇起伏的胸脯,下意識往下一瞧,以前不覺得,可比起方才那個不害臊的女子,自己這裏似乎真的不大啊。
正恍惚間,肩膀被人一拍,仿佛已被撞破羞人心事的劉妮蓉臉頰緋紅,臉色卻故作猙獰,顯得十分別扭。看到姓徐的拎著盛放有一小汪井水的葫蘆瓢站在眼前,劉妮蓉皺了皺眉頭,姓徐的笑道:“放心,這是我請你喝的,騙那賣井水的你是我妹,回頭答應介紹給他,這一大勺水本來賣給生人三兩銀子,現在隻要半吊錢,反正是借你的人情,喝起來不需要有什麽負擔吧?”
劉妮蓉猶豫了一下,擠出一個笑臉道:“算了,還是裝入水囊吧。”
徐鳳年望著這個嘴唇已經幹澀到滲血的年輕女子,好氣又好笑道:“說好了是送你喝的,我拿你人情占便宜,那是因為我無賴,你怎的也學起我來了?喝不喝?不喝我就自己喝了!”
劉妮蓉接過葫蘆瓢,抬在空中,唇不沾瓢,一縷沁涼井水緩緩倒入嘴中,泛起一股從頭到腳的舒爽涼意,停歇慢飲幾次,還剩下一半,姓徐的見她為難,二話不說接過去就仰頭灌入腹中,一拍肚皮,心滿意足地轉身去還掉葫蘆瓢,還不忘與那賊眉鼠眼的守井賣水人竊竊私語幾句。劉妮蓉明知道兩人注定沒嘀咕什麽好話,竟是生氣不起來,暗暗罵自己:劉妮蓉你的骨氣呢,就值半瓢水嗎?!
三名魚龍幫青壯扛了二十來隻水囊,還有一大袋子幹糧以及醬牛肉之類的熟食。徐鳳年除了腰間懸春雷,兩手空空,難免又要被白眼憤恨。他走在劉妮蓉身邊,笑道:“不當家不知油鹽貴了吧,光是買水就花了八十多兩銀子,有何感想?”
劉妮蓉拿手指潤了潤幹裂的唇角,默不作聲。
臨近城門時,離與公孫楊約定的一個時辰還略有盈餘,徐鳳年突然止步道:“我可能要在雁回關逗留一兩天,但肯定不會耽誤在留下城的生意,就不送劉小姐出城了。”
劉妮蓉側身看著徐鳳年,平靜問道:“如果出了任何意外,我找誰去說理?如何回去見我爺爺?還有那四具此時仍在運往陵州途中的棺材,到時候我有資格去靈堂上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