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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武學寶典惹爭搶,雁回關內風波蕩(3)

  灰衣老者捏死蟻蠱後,雙指還在繼續搓捏,聽到徐鳳年的言語後,咦了一聲,驚訝道:“你小子還有過目不忘的手段?你輕功如何,要是過得去,爺爺倒是不介意收你做奴,以後一同潛入江湖禁地,找到合適的秘籍典籍就讓你記在腦中,省去老夫好大麻煩。”


  徐鳳年苦笑道:“老前輩要收王維學做徒弟,怎麽到了晚輩這裏就是奴仆了。”


  老者說話直接,一隻指甲大小的幽綠蠍子穿破肌膚,從手背上鑽出,揚起一對小鉗,嘶嘶作響,他冷笑道:“那小子的老爹一手執掌北莽寶瓶州軍政大權,你小子也就懂點微末蠱術,離巫術正統差了太多,你說你算個什麽東西!”


  徐鳳年低頭看到千百隻蠍子蜂擁而至,無奈道:“可是老前輩的蠍蠱也隻是旁門左道啊,遠沒有六大王蠱裏的玉琵琶那般氣勢。”


  潮水蠍群,將徐鳳年困在中間。


  被揭穿老底的灰衣老者也不惱火,止住蠍群上前的跡象,又咦了一聲,這次是真有些驚訝了,“你小子還知道玉琵琶這等大造化仙物?一般玩蠱有些道行的晚輩可都不知道有六大王蠱一說。老夫小瞧你了,本以為你隻是尋常走鏢的富家子弟,不承想還是有點見識,說說看,家世如何,若是分量足夠,讓爺爺我都忌憚,這本《青蚨劍典》借你一看又何妨。”


  徐鳳年笑道:“還是不說了,怕說了以後老前輩不相信。”


  灰衣老者破天荒有了好耐心,手指逗弄著手背上的蠱物綠蠍,說道:“說說看,爺爺與世人不一樣,越是難以置信的事情,越是相信。”


  徐鳳年說道:“有個姓楚的白發老魁,被兩條接連雙刀的鏈子鎖骨,他教過我練刀。”


  灰衣老者皺了皺眉頭,“這老匹夫失蹤多年了,姓楚的在江湖上闖蕩的時候,你這娃娃還在尿褲子吧,別蒙爺爺!”


  徐鳳年一臉如釋重負,笑道:“他重出江湖了。”


  老家夥臉色陰晴不定,許久過後,默默收回綠蠍,蠍潮也散去,他從懷中抽出秘籍,丟擲出手以後罵罵咧咧道:“算你小子運氣好,爺爺我與楚老匹夫有些關係,當年欠了他一份恩情,以後見到他就說兩不相欠了。”


  徐鳳年一邊抹去額頭冷汗一邊伸手去接秘籍。


  灰衣老者驟然便至,大笑一聲,一拳捶在這江湖閱曆稚嫩的小子胸口,“小子你這次是笨死的!”


  下一刻,灰衣老者猛然停下身形,眼珠子轉動,第三次咦了一聲。


  隻看那佩刀後生倒飛出去,衣袖鼓起,自己那一拳就如古井投石,在衣衫上顯示出明顯的漣漪陣陣,最終消散無影。


  年輕公子哥模樣的後生也不廢話,開始低頭翻閱《青蚨劍典》。


  不敢確定這小家夥是油盡燈枯在裝模作樣,還是靠著古怪法子的確安然無恙,對自己修為極有信心的灰衣老者一時間走也不是,追擊也不敢,氣氛就十分詭譎。


  徐鳳年合上秘籍,回丟給灰衣老者,笑道:“好一套劍塚青蚨飛劍術,果然玄奇。”


  生怕自己“笨死”的江湖老狐狸愣是沒敢伸手,等秘籍落地後,才發現眼前這小子完全沒有動手的企圖,灰衣老者臉皮再厚,也有些尷尬。他小心翼翼地彎腰撿起《青蚨劍典》,卻始終抬頭盯著,笑道:“小子好雄厚的內力,爺爺我終年捉鷹這回被鷹啄了眼。現在你隻是挨了一拳,卻也看過了這本無上劍典,說到底還是你更占便宜,要不咱們就此停手,如何?”


  徐鳳年平靜道:“要麽是老前輩出拳留有餘力,沒有下死手,看來跟白發老魁的確有些交情。要麽是老前輩根本就沒有二品境,隻是仗著輕功與蠱術才讓人忌憚。”


  灰衣老者幹笑道:“爺爺也就是沒有稱手的好刀。否則別說是二品,一品高手也殺得。”


  徐鳳年笑道:“謝過前輩借閱,就此別過。”


  老家夥點頭道:“好啊。”


  徐鳳年說道:“老前輩是不是可以重新收起綠蠍了?總是在手背進進出出的,老前輩出了好多血。”


  灰衣老者笑著抹了抹手背血跡,將蠱蠍再次收回體內。


  徐鳳年說道:“前輩先走,晚輩就不送了。”


  老頭一臉和藹笑道:“你先走,老夫沒日沒夜跑了好些天,有些累,歇會兒。”


  “前輩先走,這是禮數。”


  “不礙事不礙事,你先走。”


  “前輩,蠱蠍又爬出來了。”


  “咦?又頑皮了。小子,別上心啊,可不是老夫有啥念頭。”


  “前輩不走,我就不走。”


  “你這小子忒矯情了,既然大家都是行走江湖,都是大好的江湖兒郎,就別講究輩分禮節了。”


  一老一小就在那裏不厭其煩地客套寒暄著。


  最後灰衣老者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瞪著這個仍是未拔刀的年輕人,終於有了破口罵娘的趨勢。


  徐鳳年笑著彎腰,說道:“晚輩這次真走了。”


  抬頭死死盯著這個修長背影,灰衣老者強忍著沒有偷襲,緩緩起身拍了拍屁股,喃喃道:“一個棋劍樂府王維學也就罷了,這小子更不是省油的燈,這江湖沒法子混了。”


  徐鳳年追上魚龍幫以後,棋劍樂府那位不說話時很有賣相的俊哥兒大大咧咧騎在馬上,毫無鳩占鵲巢的覺悟。


  徐鳳年也不跟這個被鷹鉤鼻老者抖摟出身份的世家子計較,與王大石一同走在黃沙路上。沒多時那些早前盲目追逐秘籍的江湖漢子見王維學沒跟上,幾個思量以後就悔青腸子,掉頭狂奔,牽一發而動全身,連同棋劍樂府六名劍士都銜尾追上,麵麵相覷以後都瞧出對方的憂慮。屍體依舊在,見到地上果然還有一本披著《公羊傳》書皮的典籍,一人撿起來一翻,一邊跳腳罵娘一邊撕成粉碎,其餘人見到這場追逐逃不掉無疾而終的結局,頓時作鳥獸散。棋劍樂府六人更是納悶,難不成王維學猜錯了?那這名備受宗門器重的師弟為何不跟上?


  一頭霧水的六名劍士沿著道路疾奔,跟上魚龍幫後,見到騎馬黏糊在北涼小娘子身邊的王維學,哭笑不得。這位寶瓶州王閥的大公子還真是習氣難改,在樂府裏頭,也是這般玩世不恭,喜好勾三搭四師姐師妹,連一位女子師叔都沒放過,若非結結實實吃了幾劍都不會罷休。這趟追殺手握《青蚨劍典》的魔頭,本宗誌在必得,他們這一行七人隻不過是其中一股最薄弱的勢力。六人師伯,即王維學的師父吳妙哉,與那位人劍雙絕的黃師叔連同幾位宗門裏的高手才是主力,隻不過魔頭行蹤不定,反而先是被他們給撞到,邊境此時已是撒下無數張大網,就看誰能先撈到這尾大魚了。


  王維學拉了拉韁繩停下,他在同門師兄弟麵前除去那股紈絝勁頭,並無膏粱子弟的派頭,翻身下馬後,王維學道:“秘籍是真的,不過那魔頭委實油滑,竟也折了回來,我隻能乖乖交出去,本來偷撕了一頁做以後的魚餌,也被他看破。”


  六名樂府劍士根本不懷疑是王維學私吞了去,倒不是他們心胸開闊如此境界,而是他們都清楚王維學的煊赫身份。此子進入棋劍樂府絕非貪慕絕世武學,隻不過王維學年幼便已是棋壇的名人,苦於罕逢敵手,是閑來無事來樂府找人下棋的,對於練劍向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師尊都惋惜他的劍道天賦。遙遙空中爆竹響起,以爆竹煙火傳信在江湖上並不稀奇,可如棋劍樂府這般能用爆竹炸出韻味無窮將軍令,在北莽肯定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無需師兄弟提醒,王維學牽馬來到劉妮蓉身前,笑道:“與劉小姐借一些幹糧飲水,行否?你們到了北莽遇上麻煩,就說是我棋劍樂府的客人,若還是有人刻意刁難,無妨,再報出我王維學的名號,十有八九就沒事了,至於說是我姐我妹,還是我媳婦,都無所謂,反正我都認的。”


  劉妮蓉不搭腔,隻是麵無表情地讓幫眾去取出水囊和食物。王維學和兩名劍客都含笑接過,而且還不忘作一劍揖,禮數絲毫不差,並未因為所在宗門的超然高崇而輕視魚龍幫,更沒有欲取欲奪。這光景不僅劉妮蓉吃了一驚,魚龍幫幫眾更是滿臉堆笑,覺得麵子大漲。他們雖在北涼陵州,卻也聽說過這棋劍樂府的名頭,是北莽境內可以排在前五的大派,更難得的是此派尊法守禮,許多王公貴胄子女都樂意去棋劍樂府裏耳濡目染,魚龍幫與之比較起來,都不夠人家一個噴嚏打的。王維學再牽馬來到少年王大石身邊的徐鳳年眼前,鬆開韁繩,再從腰間摘下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笑道:“本公子從來不小氣,借你的馬騎乘了一段路,這塊蛇遊璧就當是賞你了。可別輕易典當和佩戴,鋪子出不起價格,而且容易讓人見財起意,匹夫懷璧,知道什麽意思嗎?”


  徐鳳年輕輕接過入手涼透手心的玉佩,笑了笑,沒有作聲。


  王維學與他擦肩而過時,輕聲道:“刀不錯哦。”


  等到棋劍樂府一行人遠走,劉妮蓉重重揮了一記馬鞭,魚龍幫這才驚醒,一些有資格騎馬的幫眾都在悔恨當時沒有讓出馬去。蛇遊璧,聽名字就知道這枚玉佩的珍貴了,除去北莽皇室可佩龍鳳玉飾,蛇蟒就成了達官顯貴的首選。他們也不是傻子,方才那風流劍士與劉小姐說起師門與家世,是棋劍樂府在前王維學這個名字在後!這塊蛇遊璧說不定就能值個幾十上百金!魚龍幫拚死拚活走上千裏路才掙多少銀子?偏偏那姓徐的還一臉裝腔作勢的鎮定,誰不想上去抽兩個大嘴巴。


  徐鳳年低頭看著玉佩,是六蛇走璧,按照律法規格,是三品以上官員才有的配飾,這王維學果真是北莽一等權臣之子。與那名貂覆額女子的鮮卑頭玉扣帶,在伯仲之間。徐鳳年啞然失笑,這家夥有自己當年的風采啊。不過真要鑽牛角尖比對家世的話,誰配誰不配?

  看到姓徐的終於偷著樂了,時不時偷窺這家夥的魚龍幫成員冷笑不止,你小子趁著劉小姐騎馬前望,才露出小人得誌的狐狸尾巴,真是無恥!缺心眼的王大石倒沒這般想,隻是好奇問道:“徐公子,那王維學很有來頭嗎?怎麽出手就是一塊蛇遊璧,好像家裏有金山銀山似的。”


  徐鳳年收起玉佩,微笑道:“也差不多了。”


  少年咂舌。


  徐鳳年突然問道:“你騎過馬?”


  在馬下小跑著的少年搖頭嘿嘿道:“哪能呢。小時候去看燈市,被馬踩過,以後見著馬就怕,就算給我騎也不敢的。”


  北涼官家子孫與膏粱子弟,誰不曾鮮衣怒馬鬧市行?不這麽做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有錢人啊。徐鳳年皺了皺眉頭,少年心思單純,卻在困苦中培養出一種清晰感知周邊氛圍的敏銳,王大石擔憂問道:“徐公子,咋了?”


  徐鳳年搖頭道:“想起一件事,可行與否,還得以後做了再看。”


  已經由敬畏轉為敬重徐公子的少年咧嘴笑道:“那一定是大事。”


  徐鳳年嘴角勾起,望向遠方,自言自語道:“可惜誰都不知道該謝你。”


  烈日下少年跑得大汗淋漓,大口喘氣道:“徐公子,我可聽說那棋劍樂府在北莽蠻子裏十分有地位,門下弟子的棋、劍、樂,都很擅長,就算是平常家世的人進去一遭,走出來以後個個都像大家族裏出來的公子哥。”


  徐鳳年打趣道:“你羨慕?”


  少年趕忙擺手道:“再厲害也是北莽蠻子的門派,求我進都不去。”


  徐鳳年嘖嘖道:“好大的口氣。”


  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苦澀道:“徐公子,我不能再說話了,再說就跑不動了。”


  徐鳳年點了點頭,開始憑借記憶搜羅有關王維學與棋劍樂府的事項。北莽州數遠不如一統春秋的離陽王朝,隻有寥寥八州,傳承數百年的慣用州名,在北莽女帝手上無一幸免地被篡改了一遍,分別是姑塞、龍腰、東錦、西河,金蟬、玉蟾、寶瓶、橘子。


  王維學的老子應該就是寶瓶州的持節令,是徹底掌控一州的北莽實權重臣。北莽素來不分持節令的權,不像如今離陽王朝在一道內分設節度使和經略使相互製衡,故而在北莽當上持節令,若還是沒些話語權,隻會被嘲笑。但這種情況極少出現,能夠擔當一州霸主的人物,無一不是具備雄才大略的官梟。北莽女帝從不否認對這八位權臣的信任,直言不諱遠勝過宮城內那些養不熟的親生骨肉。當下北莽八個持節令中隻有一名是出身王庭皇室,還是排在末尾的橘子州。寶瓶州是北莽境內唯一土地肥沃不輸江南的軍糧來源地,轄境雖不大,但寶瓶州持節令的權柄卻分外沉重。少年王大石說王維學家中坐擁金山,還真是被他給一語中的了,所以價值百金的蛇遊璧,對寶瓶州持節令的公子而言,九牛一毛。


  北莽的江湖與州數稀少雷同,遠不如離陽王朝這般百家爭鳴,人脈資源都被三十來個高門大宗給壟斷十之八九,其餘幫派不過是苟延殘喘,伸長脖子討要一些殘羹冷炙罷了。


  棋劍樂府能在這些龐然大物裏坐五爭三,殊為不易。樂府能人輩出,每一任大府主都是驚才絕豔的絕世通才,幾乎無所不精,往往都會出任北莽官製裏真實存在的帝師,地位相較持節令還要尊崇三分。棋劍樂府尤為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不管能養活多少張嘴,一定是按照天底下全部詞牌名的數量來收納弟子門徒,如今天下公認的詞牌名有六百一十二個,便意味著這時的棋劍樂府最多共計有六百一十二人,除非有文壇大家新創了詞牌名,並且有名篇傳世,樂府才會新添一個名額。但樂府中已經棄用禁用詞牌名六十四,而且還有相當數量的詞牌名絕不輕易動用,隻要沒有合適人物出現去摘取頭銜,也任由空懸。


  滿打滿算,如今棋劍樂府應該不會超過五百人,也難怪如過江之鯽的北莽顯貴子女瘋魔了一般想要進入這座宗門。而上次頭回登上武評位列第七的洪敬岩便出身棋劍樂府,其詞牌名是“更漏子”。此詞牌名原本在樂府並不出奇,隻在居中的第四等位置,但相信洪敬岩橫空出世以後,更漏子會成為樂府將來最炙手可熱的詞牌名,下一任如非是不輸洪敬岩的大才,肯定沒辦法摘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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