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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女俠押鏢走北莽,書生挎刀赴邊關(3)

  酣戰總算落幕,再不結束,那些個被十幾枚銅板雇來暖場的家夥就得把手掌拍紅腫了,個個嗓子沙啞,倒不是說他們如何敬業,隻不過這場比試委實打得精彩紛呈。黑炭漢子手中斬馬刀,嘿,那氣力可真算是力拔山河了,光是在上頭揮刀幾百下就讓人覺得敬佩。更了不起的是那名白衣劍客,一劍在手,衣袖飄飄,如遊龍驚鴻,讓人眼花繚亂。


  斬馬刀壯漢敗得心悅誠服,拱手認輸,由衷說了幾句稱讚劍客的好話,這份豁達氣度,又讓看客們豎起大拇指。而讓場下好幾位小家碧玉心生癡戀的高明劍士,劍歸鞘後,留下一句“行卻江南路幾千,歸來不把一文錢”,飄然而去,端的瀟灑不羈,有劍仙風骨。


  終歸是一幅皆大歡喜的畫麵,不等耍斬馬刀的下台,就有一位家境殷實的老翁上去籠絡示好。劉妮蓉正思量著如何出麵,才能與那頗有能耐的斬馬刀漢子不落俗套地親近,一名魚龍幫管事的中年人麵有憂色地跑來,與她竊竊私語,劉妮蓉皺了皺眉頭。不知為何,倒馬關校尉竟然出麵攔下他們,說是官牒出了點問題,肖鏘都抬出了將門子弟的身份,一樣不管用。看來今晚注定要在關內留宿,這讓劉妮蓉有些不安。照理說倒馬關隻是一座小隘,這裏官銜最大的副都尉不過六品,魚龍幫傾力辦事的那位,則是從四品,頭頂官帽子大了好幾級。雖說是武散官,不掌虎符兵權,但北涼軍自成體係,抱成一團,順藤摸瓜,總能牽扯出各種沾親帶故的關係。小小關隘六品折衝副都尉,在銀子沒少送出的前提下,沒理由不賣人情。劉妮蓉顧不上那名斬馬刀武夫,快步走向城頭,遇到沉著臉的肖鏘,顯然受氣不小,他見到劉妮蓉,走到官道一側,低聲苦笑道:“有古怪,今晚夜宿,要不安生。咱們找家鬧市裏的店住下,貴就貴些,這筆銀子萬萬不能省了。每班十人,輪流值宿,熬過了今夜就好。”


  劉妮蓉本就不是小家子氣的女子,點頭道:“是該如此。”


  說話間,劉妮蓉瞥見那群馬販子徑直朝他們走來,擁簇著一位神態傲慢至極的豐腴女子。這女子歲數不大,以一塊精美貂皮做纏額的頭箍。這種裝飾涼州邊境極為風靡,秋冬季節既可禦寒,也美觀,俗稱貂覆額或者臥兔兒,最早由北涼王府流傳出來,好像是大郡主徐脂虎最先如此巧妙裝束,性子活潑的北涼權貴女子,都忙不迭地跟風。


  貂覆額曼妙女子身邊都是些一眼便知的老到練家子,氣質沉穩,呼吸遠較常人要來得綿長,尤其是女子身側一名老者,眼神陰鷙如老蒼鷹,雙手十指如鉤,不知修習何種功法,呈現出不合常理的淡金色,大抵是龍爪手這類霸道凶狠的外家套路。


  七八號赳赳武夫眾星拱月般擁著倨傲女子。除了她,瞧著最多餘的是一名胭脂氣濃重的敷粉男子,長得俊俏,就是過於女子般的陰柔,沒半點陽剛氣,他小鳥依人地貼著女子,丟向劉妮蓉這夥人的眼神十分陰狠玩味。


  徐鳳年緩步行來,見到場麵有劍拔弩張的趨勢,就停下腳步,打算遠遠觀望。很不幸他這個細節,不僅被眼觀八麵的劉妮蓉撞見,惹來她的不悅,連那豐腴到了有點肥胖的女子都發現了。這婆娘撞見皮囊、氣度俱佳的世子殿下,頓時眼睛一亮,嘴角勾起,竟是連劉妮蓉都不管,直截了當地朝徐鳳年勾了勾手指,一臉要寵幸徐鳳年的神色。


  女子能如此當街色眯眯看人,也算臉皮和本事都了得。


  徐鳳年往後退了一步,這在劉妮蓉眼中,幾乎已是該殺頭的死刑,心想這佩刀青年實在是讓人惱怒,怎的一點江湖兒郎的骨氣都沒有!繼而一想,劉妮蓉嘴角冷笑,掛滿了嘲諷鄙夷。這姓徐的本就不是江湖人士,不過是將軍大門裏一條跟主子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兒,寄希望於他能有何種擔當,未免太高看他了。


  那敷粉俊哥兒見身邊女子動了春心,嫉妒到眼紅,撒嬌一般嘀咕了一聲,“小姐,那小白臉佩刀哩,這些蠻子多粗俗。”


  女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這男子臉上,後者捧著臉,眼神幽怨,泫然欲泣,看到魚龍幫劉妮蓉一夥人都讓人毛骨悚然,隻覺得反胃作嘔得一塌糊塗,如此一來,對那姓徐的惡感倒是減輕了許多。


  養麵首如養貓狗的富貴女子麵朝徐鳳年,又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一張春意熱臉,她可是一眼就鍾情了這位身材修長的年輕人,吃膩了身邊脂粉堆裏冒尖的小白臉,總需要換換味道才能養胃舒心不是。她正要說話調戲那佩刀的小白臉,驀地街道上響起一陣馬蹄聲,有四騎不顧鬧市喧鬧縱馬奔來,滿街雞飛狗跳,所幸沒有踩傷撞倒行人,歸功於這四騎跋扈歸跋扈,騎術倒也精湛。一名錦衣公子躍下馬,身後三騎披甲扈從卻巋然不動。


  劉妮蓉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已經猜出這名公子的身份,倒馬關折衝副都尉的長公子,周自如,八九不離十。北行沿線需要打點的地方和人物,劉妮蓉已經在路上被師父肖鏘說得爛熟於心。記住周自如的名字,是因為這人連肖鏘都著重提起,據說周自如不僅文采斐然,有諸多佳篇流傳北涼,更是可開三石弓,百步穿楊,箭術超群。須知三十斤為鈞,四鈞是為石,能拉滿三石弓已是膂力駭人,若還能保證箭矢準頭,沒有水分的話,足以直接進入北涼軍擔任遊弩手。江湖軍旅兩相輕,可天底下還真沒有敢小覷北涼軍的無知莽夫。劉妮蓉望著這個周自如,沒料到他下馬後不是先與那女子言談,而是對自己笑臉相向,這讓措手不及的劉妮蓉下意識微微撇過頭,回過神後才感到羞愧,眼神恢複冷寂。


  在北涼勉強能算是將種子孫的周自如與那豐腴女子相談甚歡。約莫是這位貂覆額有了周自如這般貨真價實的真俊彥,頓時對徐鳳年失去了興趣與性趣,隻是拋了個媚眼,與周自如走入關隘城門。跟如臨大敵的魚龍幫一行人擦肩而過時,她不忘示威地朝姿容清水芙蓉般的劉妮蓉冷哼一聲,倒是周自如有意無意頓了頓腳步。肖鏘鬆了口氣,出門在外,隻要不是武力睥睨世間的孤雲野鶴,哪能事事稱心如意,少不得麵對各種勢力憋屈幾回。他生怕劉妮蓉上了心,便尋了個輕鬆話頭說道:“這周公子文武雙全,倒是配得上咱們妮蓉。”


  劉妮蓉苦澀道:“師父,你知道我最反感這類官宦子弟了,看著和和氣氣,為人處世玲瓏八麵,其實吃人不吐骨頭。”


  肖鏘笑了笑,不再打趣這個心氣奇高的徒弟。當下眾人便一起去找尋合適的客棧入住。一般而言,不入新開之店,不入換主之店,都是行走江湖的老規矩,道理也淺顯,隻不過就在倒馬關駐兵眼皮子底下,倒不用太計較這些。他們最終找到一家鬧市中的老字號,三十多人一晚就得花去將近二十兩銀子,饒是從小衣食無憂的劉妮蓉,都有些心疼,明知是本地熟客的話隻要不到十兩,但為了穩妥起見,即便被當作肥羊狠宰一頓,魚龍幫也隻能捏鼻子忍下。


  這期間徐鳳年安靜地跟在後頭,街上那一幕,讓魚龍幫對這位原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佩刀青年十分輕視,心想你小子佩刀是拿來看的?都差點被一個娘們兒搶走當小白臉了,就算打不過那些惡仆,你小子好歹意思意思,擺出一張憤然的臉孔嘛,你這副不言不語還倒退一步的孬種行徑,不是連累咱們魚龍幫都陪著你丟人現眼?!

  呸!

  一名魚龍幫年輕人吐了一口唾沫在徐鳳年腳邊。


  江湖人直來直往,姓徐的馬上得到現世報,除了撈到一口唾沫,他還被安排與一個資曆最淺的幫眾住在客棧最廉價的狹小偏房。徐鳳年對此依然默不作聲,並沒有異議。與他同房的家夥叫王大石,可惜體魄性格都名字截然相反,個子矮小不說,還生得瘦如竹竿,非但不如茅坑裏石頭那般又臭又硬,反而性子十分懦弱溫順,隻不過他父親早年死於幫派鬥毆,算是為魚龍幫盡了死忠,劉老幫主惦念這份情義,力排眾議將根骨不佳的王大石納入幫中。


  這小夥子雖說沒半點武學天賦,但肯吃苦,做事也異常勤快,能出十分力,絕不偷懶一分,在幫裏沒少做刷馬桶或者給師兄們洗衣物的髒活,任勞任怨,這些年受到的欺負得有幾大籮筐。隻不過這小子天生樂觀,嘻嘻哈哈,從不叫苦記仇。一次在幫內劉妮蓉無意間看到他被欺負得過分了,就額外留心,對王大石稍微照顧了一些,這才讓王大石的境況略有好轉。這趟出門,小山頭林立的魚龍幫就王大石樂意對徐鳳年擠出一個笑臉。大概是同病相憐,這次與徐鳳年住在一屋,王大石不用顧忌師兄以及師叔伯們的臉色了,關上門後就主動喊了一聲徐公子,還掏出剛才在鬧市買來的倒馬關特產細棋子糕。他其實買了兩份,明麵上那份足有一斤多,暗地裏藏了三兩不到,前者自然而然被師兄們搜刮了去,若非如此,喜好糕點的王大石就算花了錢,也連這三兩美食都吃不到,這便是王大石苦中作樂出的小精明了。


  在沉默寡言的徐公子麵前,王大石明顯有一種強烈的自卑,強烈到不知如何掩飾,他掏出了所有油紙包裹的細棋子乳糕,紅著臉問道:“徐公子,嚐一嚐?”


  徐鳳年搖了搖頭。王大石也不覺得意外,坐在桌前自顧自吃起來,才下嘴,就有幾位師兄不敲門便推門而入。王大石愕然地轉頭,下意識下咽掉那嘴糕點,隻知道完蛋了,被師兄們知曉他私藏了糕點,以後肯定又要被他們按下頭去爬褲襠。


  三位五大三粗的師兄進了屋子,在目瞪口呆的王大石身上搜了搜,沒有想要的結果。其中一名師兄灰心喪氣,遷怒王大石,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罵道:“你小子竟然沒有偷偷摸摸黑下幾塊糕點,你他娘的是笨還是蠢啊?!害老子輸給李豆那顆小辣椒半兩銀子,說好了,這半兩銀子得你出,過幾日發了錢,你趕緊地還給師兄,聽到了沒?!”


  一頭霧水的王大石木然點了點頭,那師兄臨走還不忘再一巴掌拍下,罵罵咧咧摔門而去,“晦氣!”


  王大石等師兄們走遠了,做賊般閂上門,再耳朵貼在門上,沒聽見腳步聲,這才懸下心中驚嚇,抹了抹嘴,一臉暗自慶幸的傻笑,絲毫沒有那些糕點是他出錢買來就該是他的的覺悟。這種扶不上牆的爛泥,似乎被欺負才是再正常不過,若是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才是怪事。王大石看了眼空蕩蕩的桌麵,傻眼了,這時徐鳳年抬起手,將千鈞一發之際摸走的失蹤糕點重新放回桌上,王大石跑回桌邊坐下,感激涕零得不知如何說話。


  無形中做了一樁善事的徐鳳年還是麵無表情,並不與王大石套近乎,隻是把椅子拉到靠窗位置,閉目休憩,好似老僧入定。


  一等廂房裏頭,劉妮蓉與師父肖鏘、客卿公孫楊還有一名洪姓管事分坐桌子四麵。


  桌上橫一鞘雙劍的肖鏘輕聲笑道:“妮蓉你仔細說說看那白衣劍客的劍法套路,那幫小兔崽子說得含糊不清,半點眉目都說不出。”


  劉妮蓉跟肖鏘習劍多年,而且自幼耳濡目染爺爺劉老幫主與各路高手對敵,其中不乏劍術高人,眼光頗為獨到。她娓娓道來,幾處精妙招式,還不忘以手指做劍,懸空緩緩比畫。


  肖鏘可不是那沽名釣譽的劍士,一鞘雙劍,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出鞘以後子母雙劍可借勢在身邊四周一丈內如雙燕回旋,攻守兼備。這當然不是那上乘劍道的禦劍神通,而是取巧的劍招。肖鏘自嘲完全不入劍道宗師的法眼,但在魚龍幫看來已是極為玄妙的本領,便是見多識廣的劉妮蓉也誠心敬佩,她辛苦習劍十幾年,也隻能做到讓單劍回旋於周身三尺範圍內,而且中看不中用,於對敵廝殺根本無益。


  肖鏘是魚龍幫少數能在陵州武林排在二流冒尖位置上的高手,離劉老幫主的第一線相差其實不遠,是幫內名副其實的劍術第一人,劉妮蓉拜師於他,肖鏘不算誤人子弟。


  肖鏘聽劉妮蓉說完比武過程,微笑道:“如果為師沒有猜錯,那白衣劍客是當下邊境風頭很盛的程頤澈,本以為是糊弄老百姓的三腳貓功夫,不承想還真有些道行。可惜這位走得急了,否則還真可以論劍會友,若是能入了我魚龍幫做客卿,那更是好事。”


  劉妮蓉輕歎道:“可惜。”


  肖鏘看了一眼臉色木訥的公孫楊,笑道:“這程頤澈身手高則高矣,比起咱們老悶葫蘆,還是差了火候。妮蓉,當年你公孫叔叔……”


  公孫楊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子,神情古井無波,打斷了老友肖鏘的揭老底,擺擺手道:“沒有的事就不要提了。”


  肖鏘無奈道:“我這還沒說!”


  公孫楊彎腰站起身,輕聲道:“小姐,我先回房。”


  劉妮蓉起身要送行,被公孫楊搖頭攔下,他獨自走出屋子。魚龍幫都知道這位大客卿右足趾上患有濕毒,舉步維艱還在其次,據說睡覺的時候連鞋根都拔不起來,所以走路微瘸,也不如何露麵。魚龍幫那些上了輩分的人物中,就這位連一個徒弟都沒有收,隻聽說老家夥能使出五箭連珠的絕技,但誰都沒機會親眼見證,那張牛角大弓常年蒙塵懸掛在牆壁上,也不知是不是充門麵的。等公孫楊離去,肖鏘才透露了一些秘辛往事,劉妮蓉這才得知公孫楊曾有過騎馬入城時,雙手抓住城門將一匹烈馬夾起懸空的壯舉。真是如此的話,公孫叔叔巔峰時已經完全不輸她爺爺了,隻是不知這些年境界修為退步了沒有。劉妮蓉深知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一日懈怠,就要荒廢一月功夫,就像明珠蒙塵久了,重新擦拭也不複當年圓潤珠光,所謂人老珠黃,便是這個道理。明珠也有性命,而武功境界同樣有隻可意會不可言說的靈性,經不起任何揮霍。


  肖鏘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妮蓉,今日為師在街上看到有個熟悉的背影。”


  劉妮蓉心頭一跳,小聲問道:“是師父的仇家?”


  肖鏘點了點頭:“一個不棘手,就怕好幾個人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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