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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逢道士原是高人,惱小蟲頻鬧傷神(3)

  孩子哇一下號啕大哭起來,兩隻小手不忘死死攥住龍宇軒袍腳,嗚咽淒慘道:“爹,娘死得早,你不能不要我啊!”


  龍宇軒差點給氣瘋了,卻也沒挪腳,否則以他徽山客卿實力,輕而易舉就可以把這小娃娃踹進江水喂了王八。龍宇軒自詡過盡花叢片葉不沾身,與桃花扇繪有的美人們都是一場場露水姻緣,哪來的兒子!真以為這年月當個有品德有境界的采花賊很容易?需要玉樹臨風與滿腹才學不說,除了勾搭那些個被千古奇書《頭場雪》魔怔了,一心想要與窮書生私奔的小家碧玉,龍宇軒還算輕鬆,無非是搖搖扇子吟詩作對,可那些個大家閨秀,看你腰帶玉佩香囊那些個瑣碎零散小件,就能看出你有幾斤幾兩的輕重,想騎馬俠客行?乖乖,一匹好馬知道得多少銀子嗎?無底洞啊。世族門閥裏的女子,眼高於頂,個個眼神毒辣刁鑽得一塌糊塗,要擺豪奢門麵的豪客,就得事事一擲千金。龍宇軒這些年花錢如流水,就沒能攢下半顆銅錢,上次坑蒙拐騙那位郡守女兒,是一匹塞北良駒紫騮,號稱一兩紫騮馬肉一兩金,這一匹馬得有多重?得多少銀子?囊中羞澀的龍宇軒當然買不起,是好不容易從別州一名聲名狼藉的世族子弟那兒借來的!因此龍宇軒每次愛撫那一把把美人桃花扇,最後難免都要為自己掬一把辛酸淚啊。


  上徽山做了末等客卿,油水不足,當初隻是借這柄大傘避雨而已,如今撐傘的幾位都死翹翹,大雪坪還真是名副其實,大雪白茫茫死得一幹二淨。據說連不可一世的老祖宗軒轅大磐都說沒就沒了,換成了軒轅青鋒那小娘們兒來撐傘,她那雙小手能撐多大的傘?龍宇軒見那世子殿下手段著實了得,就鐵了心要跟著去北涼逍遙。傳言北涼有個胭脂郡,那裏的婆娘個個白嫩得能掐出水來。殊不知莫名其妙蹦出一個喊他爹的兔崽子,龍宇軒能不上火?


  徐鳳年與軒轅青鋒有了一個眼神交會,她搖頭輕聲道:“每一名客卿徽山都存有秘檔,軒轅青鋒一字不差記在腦中,不曾記載此人有子女。”


  徐鳳年對竹筏上的龍宇軒說道:“想要證明不是你兒子,簡單,踹下江去,你便可以上船。”


  龍宇軒愕然。


  徐鳳年安靜等待下文。若是這人真做出這狠辣勾當,別說老劍神李淳罡可以救下溺水稚童,船上他自己和青鳥都可以做到。至於這采花賊,上不上船已經沒有意義,哪怕上了船也無非是一死而已。北涼許以重金名利豢養能人異士何止幾十?一座牯牛大崗在江湖上高不可攀,對於北涼這個龐然大物而言,實在不值一提。徽山客卿?丟到北涼王府,能在聽潮湖砸出多少水花來?天底下如褚祿山這般幾十年如一日狼心狗肺的趣人,真的不多,可褚胖子除了心狠,手段豈是一個采花賊能夠媲美,襄樊城那邊傳來消息,一個姓陸的重瞳兒殺得興起,給靖安王府折騰得雞飛狗跳。


  隻見龍宇軒隻是笑道:“與世子殿下就此別過。”


  放緩撐筏速度,與大船拉開一段距離後,徐鳳年驀地瞪大眼睛,瞅見那哥們兒豎起一根中指,然後掉轉筏頭就拚命往徽山那邊逃竄。


  軒轅青鋒微微側過頭,嘴角翹起。她原本對這龍宇軒相當不順眼,今日所作所為,反倒確實不失真性情,讓她有些刮目相看。原本采花賊龍宇軒聲名極差,武功也不出眾,她心中自有思量,此人對徽山而言連雞肋都稱不上,她又是女子,天生對龍宇軒所做的行當深惡痛絕,接手牯牛大崗後,本打算施舍幾本不入流的秘籍,打賞些金銀讓他卷鋪蓋滾出徽山,現在則改變了主意。她雖說迫於情勢不得不給身邊世子為虎作倀,但細枝末節上,有人能給世子殿下添堵,她十分痛快舒心!


  徐鳳年笑道:“有膽識,該賞。”


  軒轅青鋒似乎生怕這位心思深沉的世子殿下起了殺心,輕聲道:“大船掉頭不易,以那竹筏速度馬上就可靠岸,此人躥入道教祖庭龍虎山密林,再想搜尋就難了。”


  徐鳳年卻沒有言語,隻是想起了另外一個江湖,這個江湖,恐怕是軒轅青鋒無法想象的,沒有兩袖青蛇劍開天門的劍神,沒有曹青衣、王明寅,沒有天象徽山老祖,更沒有儒聖那陸地神仙,甚至連龍宇軒這般當下看來十分螻蟻的下三爛客卿都沒有。有的是老仆跛馬,草寇小賊,木劍遊俠,外加一個草包乞丐,每日能求個溫飽,不虧待肚子就算萬事大吉,放個屁要是能帶些肉味兒,別他娘盡是那地瓜大蒜味道,那更是萬幸。


  他清晰記得那挎木劍裝點寒酸門麵的遊俠兒,做得一個拿手絕活,是拿山藥糯麵胡麻油做成的飯食,山藥搗爛後燜得軟綿,糯麵反複揉搓,用草篩濾過,找個竹箅子蒸好,胡麻油熗鍋,添加蔥蒜,連炒帶焐,他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哪一次不是跟姓溫的爭搶得灰頭土臉?好不容易狼吞虎咽積攢下來的氣力都給打架打沒了。完事後兩個同齡人便“大”字形躺在地上,吹牛放屁,不亦樂乎。一起酸溜溜說昨日鬧市見到的俠士也就是個花架子,一起流口水前天見到酒樓二樓那位小家碧玉的胸脯,是如何的來勢洶洶。姓溫的連鐵劍青銅劍都買不起,與自己和老黃相遇不打不相識後,牽馬飲水都喜歡往人堆裏紮去,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既買得起馬又養得起馬的公子哥,這家夥,死要麵子啊。


  這也是江湖。


  江湖有兩個,徐鳳年更喜歡有一個個溫華在那活蹦亂跳的那一個。


  所以徐鳳年轉頭對軒轅青鋒微笑道:“麻煩你找到這人,說本世子收他做北涼王府的客卿。”


  軒轅青鋒皺眉道:“當真?”


  徐鳳年點頭道:“本世子床下說話,一口唾沫一個坑。”


  軒轅青鋒換船後沒有返回牯牛大崗,而是沿龍王江入青龍溪前往龍虎山找尋那名客卿。采花賊倒也不介意做條喪家犬,沒了府邸院門需要守護,才活得無拘無束,因此軒轅青鋒找到他時,這家夥竟然苦中作樂地逮了隻野雞,跟那稚童麵對麵架起火堆烤肉。龍宇軒親眼看到北涼世子所乘大船並未掉頭,便有些鬆懈,再者沒有想到軒轅青鋒會興師動眾入山追捕,被圍住時,既沒有英雄氣概,也沒有搖尾乞憐,隻是說請徽山放過好似石頭裏蹦出來的孩子。


  軒轅青鋒沒有繞彎子,把徐鳳年的意思大致說了一遍,龍宇軒滿心警惕,生怕是要他自投羅網,軒轅青鋒見此人這般不爽利,略有不悅,也不撂話便徑直離開。龍宇軒其實看到軒轅青鋒擺出的陣勢就信了七八分,但真正讓他下決心去追歙江那條大船的,還是身旁孩子的一句無忌童言:爹,船上姐姐們都抓來做娘親吧。給龍宇軒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與世子殿下搶娘們兒啊,哪怕多瞧幾眼飽飽眼福都不敢,不過既然有了台階下,麵子上過得去,再不順水推舟,更待何時?

  他追上軒轅青鋒,她很大度地在龍王江渡口下船,將船借出,龍宇軒與她辭別時,頭回對她心悅誠服,許諾以後若是在北涼真能飛黃騰達,定然不忘軒轅小姐引薦恩情。


  在歙江裏追上那位世子,換船後龍宇軒還是如履薄冰,但那位世子殿下也未客套寒暄,讓扈從給他們父子安排好住處,這反而讓龍宇軒吃了顆天大定心丸。接下來他雙腳不出船艙半步,安分守己,生怕世子殿下誤以為他又起了采花念頭,到時候可就冤枉死了。好不容易由徽山不入流的客卿一躍成為北涼王府座上客,算是鯉魚跳過了龍門,如果才成天龍便被屠龍,有道理這麽淒涼得樂極生悲嗎?


  倒是那小兔崽子初生牛犢不怕虎,老氣橫秋得一塌糊塗,一覺著無聊便負手走出船艙,不是憑欄望江便是獨立船頭,擺出各種閱盡人事的滄桑姿勢。


  這也就罷了,一次見著數位殿下的佳人美眷,走近了那對雌雄莫辨的姐弟,他仰起小腦袋,輕輕歎息,一臉失望;再走到一位臉蛋最漂亮的少婦身前,依舊是抬頭盯著一個部位,微微點頭;最後來到抱白貓的姐姐身邊,觀峰巒起伏,眼睛一亮,沉聲道:“大!善!大善!”


  幾位女子都哭笑不得,連性子冷淡的靖安王妃裴南葦都被逗樂;慕容梧竹掩嘴嬌笑,絲毫不介意這小屁孩譏諷她胸脯斤兩不足;魚幼薇愣了一下,小家夥說了句姐姐我幫你抱白貓你來抱我吧,說著就跳著想去接過武媚娘,卻被冷眼旁觀的世子殿下一個健步,提起這小王八蛋的後領口,懸在空中,笑罵道揩油揩到本世子的娘們兒身上,你要不是龍宇軒親生兒子,誰信!稚童上不著天下不落地,在空中張牙舞爪。魚幼薇瞪了世子殿下一眼,嫵媚天然。


  以後江麵上兩天,原本以徐鳳年為核心築成的那個等級森嚴的圈子,在這孩子的搗亂下,無形中融洽了幾分,就像一個裱糊匠,把漏風窗戶給縫補齊全了,總算有了些暖意。孩子沒名沒姓,龍宇軒打死都不承認這娃娃是他的崽,魚幼薇難得童心童趣,見他不知何時養了兩隻蟋蟀,經常撅屁股趴在船板上看兩蟲子激烈角鬥,便給他取了個“小蟲子”的綽號。船上除了閉關的羊皮裘老頭兒一直不曾露麵,以及世子殿下對這小色坯沒啥好感外,幾乎沒有不喜歡他的,便是兩隻寵物畜生——憨態可掬的白貓武媚娘,活潑好動的虎夔菩薩——都不跟這孩子認生。尤其是武媚娘,經常偷溜出船艙,找到小孩,便一躍而上,撲在他整張小臉蛋上。常有的一幕奇葩景象便是小孩子鬥蟋蟀,一隻白貓和一頭虎夔都安靜蹲在一旁觀戰。徐鳳年每次撞到這個,就要輕輕一腳踹在那孩子屁股蛋上,讓他摔個狗吃屎才解氣。誰讓這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小色坯每晚都要把船上女子房門敲一個遍,借口千奇百怪。


  “慕容姐姐,天冷了,需要小蟲子給你暖暖被窩嗎?爹說了,年輕小夥子屁股上可以烙餅,等小蟲子睡暖和了,姐姐再躺進去,好不好?”


  “裴姨,長夜漫漫,小蟲子無心睡眠,中秋將近,咱們一同賞個月唄?”


  “魚姐姐,你那兒重,累不累?小蟲子善於揉捏按摩,替你解乏,可好?”


  “青鳥姐姐,知道你愛穿青衣,今日小蟲子特地換了一身青裳,咱們像不像定下娃娃親的表兄妹?”


  耍流氓似乎不行,那小王八蛋伶俐得很,立馬轉換了路數敲門,“慕容姐姐,你我都是背井離鄉的天涯淪落人,難道不應該相互安慰嗎?”


  “裴姨,聽說你擅長手談,小蟲子偷來了棋墩棋盒,白天跟爹學了那啥兩招大雪崩外拐定式,私下便自創了內拐式,要不挑燈決戰到天明?”


  “魚姐姐,小蟲兒幫你找回懶貓武媚娘啦,開個門唄。”


  “青鳥姐姐,小蟲兒想跟你學槍法!”


  這幾天龍宇軒過得那是一個心驚膽戰,對這麽個開襠褲才沒脫去多久的小家夥,打肯定打不下手,可不管是假裝怒罵還是循循善誘,這個便宜兒子都隻是翻白眼。打那更是打不下手,龍宇軒雖說是個采花賊,卻也不是窮凶極惡之輩,要不然在竹筏上也不會沒去咬那個帶劇毒的誘人魚餌,而是決然反身。總的說來,名義上是父子,但這個小家夥當個兒子都當出爹的氣勢了,龍宇軒後來見船上氣氛並不凝重,小家夥雖說胡亂折騰,但聽說在美人堆裏挺吃香,幹脆徹底撒手不管,愛咋的咋的去。


  船在歙江,但已可看到一座江畔小城,這是劍州邊境,再一路向北,一旬路程就可到達那東海武帝城。老劍神李淳罡終於走出船艙,來到船頭,徐鳳年跟老頭兒境界差了太多,瞧不出端倪玄機。龍宇軒終於被世子殿下召見,算是正式被承認在這條船上有一席之地。一番閑談,徐鳳年才知道這名正業是采花賊的原徽山客卿竟是墨家出身。雖說諸子百家中墨門與其餘學說宗門一同凋零式微,但春秋之前尚未獨尊儒術,當時釋門佛教還未由西東來,敬神明鬼的墨家可是能與道家一較高下的,可惜後來沒有佛道兩教那般圓滑,直接與崛起大勢不可擋的儒家正麵衝突,幾大立教宗義格格不入,最終一敗塗地。但墨門代代相傳的領袖矩子,一直被譽作人間鬼神,仍是高高在上的神秘人物,而龍宇軒便拜在上任矩子門下,是三十六名親傳弟子之一,至於為何被逐出宗門,龍宇軒語焉不詳,徐鳳年也懶得刨根問底,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經一塊遮羞布?


  江湖人與士子一般無二,大多死心眼,打人是恩怨,打臉卻是死仇。


  臨岸,天不怕地不怕的徐鳳年望見一名佩劍女子,下意識就縮了縮脖子。嗖一下就躲進船艙,竟然是不敢下船了。


  船上那些個北涼以外才與世子殿下相遇的人物,都以為遇上了滅頂之災,要不然以北涼世子的跋扈和家底,會如此膽小怕事?


  龍宇軒小心翼翼地望著那名登船行來的女子,震驚畏懼之餘還有些好奇,這年輕娘們兒相貌平平,瞧著不是凶神惡煞啊,天底下有能讓新主子都忌憚的女俠?


  龍宇軒出於行業本能,就想著是不是世子殿下做了那拔卵不認人的勾當,被相好的給找上門來了?


  可是,殿下身邊美人個個風華絕代,眼光再差也不至於尋了眼前這位偷吃吧?

  就在龍宇軒百思不得其解時,那位女俠上船後冷笑道:“徐鳳年!怎的,敢去武帝城,就不敢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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