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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小師叔踏鶴天象,李淳罡飛劍斬江(2)

  徐鳳年手中幼崽開始扭動身軀,心情愜意的楊青風笑道:“虎夔幼崽比馬駒要強壯無數,這會兒大抵可以行走了。殿下可以替它們尋一處水源,清洗一陣,古書上說幼年虎夔需要遇水才靈。方才殿下躍過那條小溪,便不錯。水淺,不至於讓它們潛水溜走,若是換成江河或者深潭,就有些棘手。”


  徐鳳年點了點頭,說道:“呂錢塘,你和寧將軍一起埋葬了這頭母夔。”


  楊青風震驚道:“殿下,虎夔鱗甲如果做成了甲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比之前那符將紅甲半點不差!”


  徐鳳年眯眼斜瞥了一下忠心耿耿的楊青風,沒有說話。楊青風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徐鳳年捧著它們掠至溪畔,將它們放入水中,兩頭幼崽沒入清澈溪水,在水底如履平地,遊玩嬉戲,撲騰出水花無數。兩頭幼崽離溪畔稍遠了,那隻體型稍小的姐姐菩薩似乎瞧不見徐鳳年,張開嘴咬了一下弟弟。兩頭幼崽便浮出水麵四足劃動,朝坐在岸邊的徐鳳年衝過去,最後它們幾乎是踏波而行,躍入世子殿下懷中,蠻勁可怕。徐鳳年差點後仰倒地,胸口一陣酸痛,也不在乎這對幼崽天生披甲刺,伸手摸了摸與他關係親昵的兩個淘氣家夥,笑臉燦爛。


  大戟寧峨眉不明就裏,隻覺得那對幼獸長相奇特,不似凡物。


  舒羞小聲詢問身邊的楊青風,“姓楊的,這對幼崽叫什麽?”


  楊青風無動於衷,跟木頭一般杵在那裏。


  舒羞嫵媚撇嘴道:“小氣。”


  楊青風隻是望向坐在溪畔陪幼夔戲耍的世子殿下背影,想不明白為何白白浪費了全身上下裏外都是寶貝的母夔屍體。


  舒羞下意識呢喃道:“這個世子殿下,總覺得他對一些不起眼的人和物,要更友善。對我們幾個,甚至不如他的坐騎。”


  聽進耳朵的楊青風冷笑道:“那隻是對你而言吧。”


  舒羞想起了世子殿下喊自己舒大娘,還有在破舊道觀和青羊宮裏世子殿下口口聲聲說要將自己送出去,惱火得要殺人,隻是心中激憤悶懣,臉上卻嬌媚如花,笑裏藏刀道:“也不知道是誰剛才被世子殿下一個眼神便嚇得三條腿發軟。”


  楊青風雙手雪白十指交叉在胸口。


  舒羞譏笑道:“楊青風,你有本事動手,姐姐保證不還手,任你宰割。”


  楊青風有怒氣,卻不動手,隻是語調平淡道:“姐姐?難怪世子殿下要稱呼你舒大娘。舒大娘都這個歲數了,楊青風可沒興趣宰割,想必眼光挑剔的世子殿下更是如此。”


  舒羞生氣時總是能夠讓人沒見怒容前,則先見到胸脯微顫的風景。


  幼夔已能踉蹌行走,雖然圍繞著徐鳳年奔跑過快時還會跌倒,但哪怕摔得塵土飛揚,依舊安然無恙,搖晃著起身照舊活潑好動。徐鳳年見到寧峨眉和呂錢塘走來,便站起身,帶著跟在他屁股後頭玩耍打鬧的姐弟幼夔走回車隊。坐在青鳥身邊的薑泥看到這對活蹦亂跳的小家夥,愣了愣,老劍神聽聞幼夔喧鬧聲音,掀起簾子,看了一眼,訝異道:“靈氣之盛,可以並肩當年齊玄幀座下聽他講經說法十幾年的黑虎了。”


  徐鳳年提著幼夔脖子鑽入車廂,沒有看到魚幼薇,想必是她不想看到自己,便獨自跑去薑泥李老頭那邊生悶氣了。徐鳳年摘下繡冬春雷雙刀,盤膝坐下,兩頭幼夔用小腦袋拱他的小腿,徐鳳年拍了兩下,等它們納悶著抬頭,徐鳳年分別指了指兩個小家夥,笑道:“你叫菩薩,是姐姐。你叫金剛,是弟弟。再說明一下,我叫徐鳳年,不是你們爹。好了,我要修習大黃庭,你們別搗亂,否則把你們吊起來打。”


  說來奇怪,本來不停鬧騰的幼夔在徐鳳年坐定修行後,便安靜下來,蜷縮在徐鳳年腳下,紋絲不動。晚出生一步便隻能做弟弟的雄虎夔若是動彈一下,便被體型其實輸給它的姐姐咬上一口,它也不敢還嘴。


  修習忌諱分心,可不知為何,徐鳳年想著這對姐弟幼夔以至於嘴角翹起,並不可以專心一致吐納,體內氣機流轉卻是比之往常還要流暢。


  徐鳳年沒來由想起當初在山上瀑布後騎牛的一番話,“太上忘情,非是無情,忘情是寂靜不動情,好似遺忘,若是記起,便是至情。正所謂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道可道非常道,偶爾知道,欲言又止,才算知道。”


  徐鳳年睜開眼睛,笑罵道:“什麽玄空大道,總喜歡說得模棱兩可莫名其妙,騎牛的,你若真是真武大帝降世,有本事就下武當上龍虎,這個要是太難為你了,那就給我滾去江南!”


  徐鳳年收斂了笑意,喃喃自語道:“見一個女人,比成為那肩扛兩道的天下第一都要難嗎?”


  兩大祖庭南北相望。


  六百年前,龍虎大興,武當山幾乎香火凋敝殆盡,大半道士逃下山。三百年前,武當反過來力壓龍虎,龍虎低頭低到不能再低。如今百年,王朝一再抬高龍虎,武當一代不如一代,連王重樓在內的曆任掌教都不曾一次進京麵聖。


  下一百年?


  少有人真的認為玄武當興五百年。


  這場暗鬥了整整千年的南北之爭,是騎牛的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個啥東西的天道勝出,還是那個號稱龍虎山上悟性第一,武道精進第一,以至於此生有望修為並肩齊玄幀的齊姓小天師?


  徐鳳年實在是不明白洪洗象的道。


  比較鬥贏了四大天師壓頂代代英才輩出的龍虎山,難道不是下山下江南更容易一些?

  徐鳳年低頭苦澀道:“你這可知不可說的道,我這輩子算是不會知道了。你不說,你不做,我大姐怎麽知道?光躲在武當山上騎牛,知道你大爺啊!”


  武當山掌教王重樓仙逝於小蓮花峰。


  隨著這個消息從北涼向東西南蔓延開去,天下道門轟動。不是說一指斷滄瀾嗎?不是說才修成了大黃庭嗎?怎麽說登仙就登仙了?要知道此登仙非龍虎山的證道登仙,而是死了,與凡夫俗子一般病死老死,武當山對此更是沒有絲毫遮掩,與此同時,世人得知王重樓逝世後,掌教武當山的並非山上德高望重僅次於王重樓的陳繇,不是最年長的丹鼎大家宋知命,也不是劍術超群的啞巴王小屏,而是不到三十歲的武當年輕師叔祖洪洗象,洪洗象是誰?連許多北涼香客都不知姓名,耳目靈敏的,最多隻知這位被王掌教器重的小師弟無甚野心,隻是做些騎牛散心、注疏經義、築爐煉丹的瑣碎事情。偶爾有士子文豪登山作賦,達官顯貴上山燒香,都見不到這個年輕道士的身影。


  小蓮花峰上龜馱碑,一位在這座峰上長大的青年俊雅道士換了一身裝束,雲履白襪,以一根尾端刻有太極圖案的紫檀木道簪別起發髻,身上寬博長袖的道袍異常嶄新尊貴,有兩條劍形長帶縫於道袍紐扣部位,名蓮花慧劍,這是武當特有的裝飾,六百年前大真人呂洞玄騎鶴上武當,以仙劍大道創武當兩束道袍慧劍,寓意斷煩惱斬塵根。對武當而言,在劍道天道俱是天下第一人的呂祖師爺羽化飛升之後,便開始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近百年,再無巍巍祖庭氣象。


  年輕道士輕輕躍上龜馱碑,望向被雲霧繚繞的上山神道階梯,小時候上山,那時候他麵黃肌瘦,腳力孱弱,武當漫天鵝毛大雪,石階堆滿了厚厚積雪。道士們根本來不及掃雪,於是他便被年邁師父背著,據說大師兄在玄武當興那塊牌坊下等了一天一夜,上山的時候他偷望了幾眼大師兄,每次大師兄都會笑臉相迎,像富裕街坊家裏一座剛好暖和卻不燙手的火爐,他清晰記得那會兒大師兄才隻是兩鬢霜白,等他長大,便悄然與師父一般滿頭銀霜了。大師兄的確不太像是個武當掌教,劈柴燒火醃菜做飯蓋房掃雪,樣樣去做,他的好脾氣,都是從大師兄那裏學來的,所以大師兄說他是武當未來百年的希望,他雖然膽小怕事,可終究沒有逃避,與二師兄陳繇習道德戒律,與三師兄宋知命請教丹鼎學說,與四師兄一同研究玉柱心法,看五師兄練劍,至於天道是何物,師兄們皓首窮經都沒得出個所以然,所以他不著急,一直覺得隻要在山上待著,總有一天會悟透。十四歲時騎牛,遇見了那一襲紅衣,念念不忘,耽誤了功課,大師兄並未責罵,後來再見她時,她說要去江南,再不相見了,他壯了膽子跟大師兄說要下山,大師兄問他還回不回來了,他沒說,他從不說謊。可大師兄依然不生氣,隻是說小師弟等會兒,等大師兄修成了大黃庭,你便下山去好了,當年師父要你做天下第一才準下山,是騙你的。這麽大年紀的小夥子了,總待在山上跟一幫糟老頭廝混,的確不像話呀。後來他便捺著性子等到了大師兄修成大黃庭,隻是出關時,他自己卻退縮了,次次走到玄武當興的牌坊,抬頭望著呂洞玄以劍寫就的四個大字,都默默轉身上山。最後大師兄舍了一身大黃庭,自知將死,在小蓮花峰山崖邊上,揉著他的腦袋,笑著說掌教由二師弟來做好了,你下山去,不去大師兄就踢你下去,玄武當興什麽的,順其自然便好,哪有讓你扛這個擔子的破道理,大師兄臨死才想明白一個道理: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道大不算大,人情比道大。我輩修道無非修心。


  二師兄陳繇不知何時來到峰頂,輕聲笑道:“掌教,以後再看禁書,就正大光明一些。”


  站在龜馱碑上的新任武當掌教回頭,蹲下身,苦著臉問道:“二師兄,大師兄本意是讓你做掌教的,你惱不惱我?”


  老道人陳繇哈哈笑道:“讓我來做武當掌教?虧大師兄想得出來!明擺著打架打不過龍虎山四位天師,吵架更是吵不過那個白蓮先生,這不給武當丟臉嗎?別說我,你去問問宋知命俞興瑞,誰樂意做掌教?若是跟五師弟說這個,看你的小王師兄不拿劍劈你!”


  蹲在石碑上的小師弟揉了揉臉頰,歎氣道:“二師兄,打架吵架,我好像也不太在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陳繇開懷打趣道:“師父當年說過,我們五個加起來都不頂你一個。再說了,咱們武當也沒想著要跟人打鬧,一朝國師也好,羽衣卿相也罷,武當自立祖庭以來,便對這個不感興趣。千年來,龍虎山削尖了腦袋要去京城,咱們可是次次拒絕入京。祖師爺呂洞玄早就把話說明白了,天地間俗氣陰氣最重地,都是皇宮,去不得去不得。雖說如今山上香火可憐,可總餓不死誰,山清水秀,人人相親,那些個小道童見著你這位師叔祖,有些甚至得喊你太師叔祖,可他們何時是在怕你?隻是敬你而已,誰不樂意幫著你放牛?這擱在龍虎山,可見不著。那邊天師府是天師府,龍虎山是龍虎山,涇渭分明,不如我們武當山和氣。大師兄私下說山下的道理是和氣生財,山上嘛,和氣生道。我覺得大師兄修為高是高,可道理打小便總是說不過我,但這句話,我覺得在理。”


  年輕掌教擔心道:“不知道下山遊曆的小王師兄的劍道如何了?可別真去了吳家劍塚或者龍虎山打打殺殺,唉,小王師兄的劍,過於不求劍招而求神意了。”


  陳繇寬慰道:“五師弟劍道天賦造詣都是山上第一,救人比不得大師兄,傷敵卻要比大師兄還厲害,臨行前你又給了他《參同契》,相信五師弟隻要肯花點心思由道轉術,定會大有裨益。”


  再不宜被武當山小輩道士稱作師叔祖的洪洗象尷尬道:“我那本《參同契》是瞎寫出來的。”


  這一刻,山中暮鼓響起,霧靄靈犀般散去,大小蓮花峰風景盡收眼底。


  洪洗象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陳繇微笑道:“喊你掌教又何妨,喊你便不是我們的小師弟了?大師兄去世又何妨,武當山便要塌了?玄武當興五百年興不起又何妨,你便不是洪洗象了?師父當年帶你上山,自然存了由你擔起興盛武當的念頭,可更多隻是希望你能逍遙自在,大師兄更是如此,小師弟這些年倒騎青牛,牛角掛書,神仙一般無憂無慮,我們這幫老家夥看著羨慕哪。一日一卦,次次愁眉苦臉,我們偷偷看著也歡喜。因此下山不下山,我們都不在乎。”


  陳繇的規矩,宋知命的丹鼎,俞興瑞的玉柱,王小屏的劍意。還有大師兄的習武更修道。


  過了玄武當興牌坊,山上人人相親。


  這便是洪洗象的家。


  騎牛看書讀書,煉丹隻是解乏,八步趕蟬隻為那一張蜘蛛網。山巔隨罡風而動,隻是想看清山外的風光。與黃鶴喂食說話,隻是覺得好玩。


  這就是他的道。


  我不求道,道自然來。


  武當曆史上最年輕的掌教沒有言語,隻是長呼出一口氣。


  踏出一步。


  這一步遠達十丈。


  直接踏出了龜馱碑,踏出了小蓮花峰。


  武當七十二峰朝大頂。


  七十二峰雲霧翻滾,一齊湧向小蓮花。


  洪洗象踩在一隻黃鶴背上,扶搖上了青天。


  陳繇抬頭望著異象,喃喃道:“師父,大師兄,你們真應該看看,小師弟一步入天象了。”


  出青城山,徐鳳年雇傭了四條大船,沿燕子江而下。


  這一灘水勢極為湍急,兩岸高山對峙,懸崖峭壁,水麵最窄處不過五十丈,凶險僅次於那相傳有道教聖人倒騎青牛而過的夔門關,這一段水路峽中有峽大峽套小峽,灘中有灘大灘吞小灘。徐鳳年一身白袍,站於船頭,對一旁抱著武媚娘的魚幼薇笑道:“我們方才經過的是書灘和劍灘,是武當祖師爺呂洞玄藏天書與古劍的地方,別以為那就是險峻了,接下來的峒嶺峽才是險地。我們的四艘大船已是極致,再大些,別管是有多熟悉水勢的船夫,都會觸礁沉船。當年我和老黃嚇得半死,我還暈船,吐了老黃一身。所以這邊漁民都說書灘劍灘不算灘,峒嶺才是鬼門關,等下船身搖晃得厲害,你就別站在這裏了。”


  魚幼薇望著前方景象,有些臉色發白,剛想轉身,卻瞪大眼睛,隻見一葉扁舟似乎在逆流而行。


  直衝為首那艘有大戟寧峨眉坐鎮的大船!

  一位青衫文士模樣的年輕男子手持竹竿。


  青衫青年雙手持竿,插入水麵,腳下小舟後端翹起。


  與此同時,插入大船底下的竹竿被這名俊雅男子挑起。


  一根烏青竹竿彎曲出一條半月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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