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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小師叔踏鶴天象,李淳罡飛劍斬江(1)

  齊玄幀說我以劍力證道,不如天道,走錯了大道。你卻說受了一劍便夠了。我李淳罡要甚天道?!一劍足矣!

  遇王則停,能不殺則不殺。這是國士李義山送來的第一個錦囊。


  其實,徐鳳年本就沒有要與青羊宮你死我亡的念頭。吳靈素被封為青城王,若真殺了他,別說是徐鳳年這個世子殿下,便是徐驍都要被召喚入京,承擔天子之怒。徐鳳年自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眾人卻不敢打。那麽徐驍大概就是一頭過街老虎,連喊打的好漢都少有。趙姑姑說猛虎打盹睜眼便殺人,可沒了三十萬北涼鐵騎,徐鳳年還是很擔心徐驍會吃虧,尤其是在四麵楚歌的京師重地,徐驍顧得上?不僅顧劍棠這個舊怨無數的春秋名將在那裏以逸待勞,還有入閣做相的張巨鹿。這位被政敵罵作乾綱獨斷的張首輔,更是與徐驍在遼東風雷結下新仇,舊恨則是恩師周太傅因徐大柱國抑鬱而終。滿朝文武,那些個與先前幾大高門豪閥有各種聯姻的權貴,哪一個在家中沒有聽煩了親戚的叫苦叫冤?


  一頭沒了爪牙的年邁老虎,單獨入了牢籠,還能殺人?


  徐鳳年將藏有大涼龍雀劍的紅匣交由青鳥,令其將大涼龍雀與三本青羊宮珍貴秘笈一齊放入車廂。世子坐於馬上,回望了幾眼青羊峰山巔道觀飛簷的景象,麵無表情,對因為與雀兒離別在即而戀戀不舍的魚幼薇說道:“送雀兒小山楂回去後,你就別再騎馬了,去車上待著。”


  魚幼薇魂不守舍,看了看天真爛漫的雀兒,再一臉乞求地望著世子殿下,而徐鳳年隻是鐵石心腸地搖了搖頭。


  離了青羊峰,徐鳳年讓小山楂去呂錢塘馬上,喚雀兒坐上舒羞的馬背。牽馬而行的徐鳳年抬頭看著兩個眼角濕潤的孩子,微笑道:“我就不送你們了,代我跟老孟頭劉蘆葦稈子孔跛子這些老家夥們告別一聲,我與青羊宮的這些神仙說過,你們揭不開鍋的時候,可以與他們賒賬,都記在我頭上便是。不過別成天大魚大肉的,小心我不替你們還賬。到時候雀兒被擄去當道姑,我可是不管的。”


  雀兒哭了起來。徐鳳年走近幾步,看見少女手中緊緊攥著一片樹葉,約莫是本想將那首小謠諺吹哨子給他聽的。徐鳳年笑而不語,用手指翹起鼻子,朝她做了個不符世子勳貴身份的豬頭鬼臉,引得小妮子破涕為笑。


  抱著雀兒的舒羞一時間神情古怪。


  小山楂更男子氣概一些,轉頭揉了揉眼睛,擠出笑臉道:“徐鳳年,記得早點回來看我們啊,要不然雀兒以後被哪位年輕書生拐騙了去,我可不攔著。”


  徐鳳年拿繡冬刀鞘敲了敲少年腦袋笑道:“不許烏鴉嘴。”


  徐鳳年敲完了小山楂,稍稍用力敲在駿馬身上,呂錢塘舒羞見機趁勢夾了夾馬腹,兩馬四人入了一條密林小道,傳來雀兒送別的悠揚哨音,青鳥微笑閉眼,她知道這是世子殿下最拿手的《春神謠》。


  徐鳳年望著背影,將坐騎交給楊青風驅使,獨自坐入一輛跟青羊宮要來的寬敞馬車,盤膝而坐,以武當玉柱玄妙口訣,糅合四千言《參同契》,輕緩吐納,氣機遍布全身竅穴。外靜內動,一刻不歇。天下武學都是逆水行舟的苦命行當,以北涼王府做例,雖有一座寶山武庫。可在徐鳳年決心練刀之前,看了那麽多上乘秘籍,就用眼睛看出一個高手來了?若練武是這樣的一件輕鬆美事,皇宮大內還不得高手多如狗?


  不願去與老劍神同乘一車的魚幼薇進了車廂,恰巧看到徐鳳年導氣於手心,以溫熱雙掌掩耳,手指並攏貼在枕部,食指疊於中指上,食指著力下滑彈擊枕部,發出鼓鳴聲響。魚幼薇好奇記下擊彈次數,是二十四次。本來打算進行完這黃庭的“鳴天鼓”後去叩齒三十六的徐鳳年睜開眼睛,略微不悅地望向魚幼薇,後者委屈說道:“你不讓我騎馬,我隻好上來。”


  徐鳳年想到她不願跟李老頭兒相處,便不多說,重新閉目凝神,叩齒咽津靜心,將大美人魚幼薇晾在一邊不理不睬。習慣了冷落的魚幼薇倒是無所謂,興致勃勃地觀察徐鳳年的呼吸吐納,看久了,她便看出一些名堂。眉心由深紅入淡紫的徐鳳年口吐氣鼻吸氣,隻見他納氣有一,吐氣有六。魚幼薇聽不到每次氣息出入有聲響,卻可看到他身體四周仿佛有遊風習習。魚幼薇甚至可以感受到一陣清涼沁入自己肌膚,真是神奇。


  徐鳳年足足靜坐了一個時辰,才睜眼握刀,繡冬春雷微顫不止。看到魚幼薇瞪大眼睛,徐鳳年笑道:“別看了,如果不是你打擾,我能跟老道高僧一般打坐入定一整天。”


  魚幼薇柔聲道:“那我去騎馬,不耽誤世子殿下練功。”


  徐鳳年啞然失笑,搖頭道:“別騎了,再騎馬小心你的屁股蛋再不能如羊脂美玉,以後我若是想老漢推車,一看到你那兒粗糙肯定就沒了興致。”


  魚幼薇憤然起身,彎腰準備去騎馬,最好把屁股蛋騎沒了才罷休。


  徐鳳年不緊不慢笑道:“別急著下車,我獨自吐納也無趣,不妨跟你說點這氣海導引的訣竅,你若是無事可做閑著無聊,可以學一學,長生不朽是騙人的,但延年益壽肯定不假。武當山這門吐納的心法,別看口訣樸素,其實大有妙處,是那道門大黃庭修行的地基,融合了古代方士的修昆侖法五宜六法,武當玉柱的祛病延年十六句,以及年輕師叔祖洪洗象瞎琢磨出來的黃庭蓮花真經導引術。魏爺爺手中有一本與古書同名卻不同道的《參同契》,魏爺爺身為九鬥米老真人,也說此書一出龍虎服輸。來,我先教你一段口訣,好讓你避免風寒邪氣侵襲胸口,要知道五髒六腑中,心是君主之官,肺乃相輔之官,可見胸部何等重要,這口訣還要配合十指揉捏,你若顧不過來,我可以幫你。”


  魚幼薇一開始聽得入神,可等到才說幾句正經言語的徐鳳年露出了狐狸尾巴,便有些無奈,但終究沒有掀開簾子下車,坐在角落,岔開話題輕聲問道:“為什麽不帶上雀兒小山楂?你忍心他們跟老孟頭一樣做山賊草寇?”


  徐鳳年反問道:“不好嗎?”


  魚幼薇惱怒道:“徐鳳年,你是誰?!你是北涼王嫡長子,是大柱國最寵溺的兒子,你明明可以給兩個孩子一份錦繡前程,這種舉手之勞對你而言很難嗎?你連孩子們眼中的青羊宮神仙都敢殺,為何臨到頭卻如此吝嗇?!”


  徐鳳年按刀而坐,手指輕彈疊於上邊的繡冬刀鞘,不動聲色,像是覺得魚幼薇不可理喻,連解釋辯駁都懶得。


  魚幼薇漲紅了臉,眼神悲涼。


  徐鳳年還是反問:“你認為兩個孩子被我帶下山了,比商賈豪富人家的子女更加衣食無憂,就是幸運?不做終日擔心米鹽卻起碼可以性命無憂的蟊賊,去做什麽?整天跟我一樣養鷹鬥狗,或者說做點小本買賣,再被北涼王府的仇家盯上,不知哪天便暴斃?魚幼薇,知道你們這些士族出身的家夥,最讓我生厭的地方在哪裏嗎?正是你們自以為是的憂國憂民都會帶著一股書生意氣,看似一往無前,問心無愧,可曾問過平民百姓,他們到底需要什麽?那場春秋國戰,是徐驍挑起的硝煙嗎?上陰學宮飽讀詩書的縱橫家,個個覺得心係天下,要匡扶王道正統,以一國作棋子,到頭來死了數百萬人,甲士百萬,百姓更是數倍,而上陰學宮死了幾個?即便你聽說了一些書生忠臣投湖跳崖,以死明誌。史書上卻留下了他們的名字,千古流芳。可如老孟頭這些微不足道的百姓,誰會記得他們的死活?你那位身為上陰學宮稷下學士的父親悲憤作亡國哀詩,說那大凰城上豎降旗,舉國無一是男兒。要我來說,什麽春秋哀詩榜首,根本就是一堆屁話,什麽都是假的,各國皇族死絕是應該,可那些聽不到的百姓哭嚎,才是真正的哀詩。你當年與父親一同被逃難流民裹挾,想必是聽到了?可曾記得?我二姐作北涼歌,哪裏是在誇徐驍英勇善戰?貧寒北涼參差百萬戶,幾人鐵衣裹枯骨?這是在罵徐驍!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這可是在學你父親這幫文人士子在歌功頌德?魚幼薇,知道我為何不殺你嗎?我便是要你好好睜大眼睛看著,不光要帶你去看江湖,什麽才是真正的活著,以後還要帶你去北涼邊境去看鐵甲聽鐵蹄,讓你知道什麽才是戰爭!”


  徐鳳年頓了頓,平靜笑道:“當然,不殺你,還是想欺負你。”


  魚幼薇默不作聲。


  徐鳳年繼續吐納,這門武當傾囊相授的心法異於古人的導引,經過魏叔陽考證後有諸多修改。改一般吐納的心“呼”為嗬,肝“嗬”為噓,改脾“唏”為呼,並且增膽為“嘻”,引氣時默念,大有裨益。尋常武者練拳時大聲呼喝,並非簡單地以聲壯勢,而是配合內功心法的氣機導引,在瞬間爆發出來,隻是大多不得要領,做不到勻細綿長行緩圓活,一呼一吸契合天道。當初徐鳳年與白發老魁一起上武當,騎牛的在山頂罡風吹拂中一搖一擺隻是不倒,年輕師叔祖的模樣看似滑稽可笑,搖墜之間,其實妙不可言。武當以外都不信這個捧黃庭的年輕道士可以為玄武扛鼎,徐鳳年卻是逐漸相信騎牛的說不定真是齊玄幀那種百年一遇的道門仙人。


  隻不過再神仙,不下山,都是白搭。


  龍虎山這幾十年的香火興旺,還是靠那位為老皇帝延命的天師,而不是法力通玄的齊玄幀。


  中午在朝陽峰山腳吃了頓野味,魚幼薇並沒下車。徐鳳年不奢望這隻西楚小貓能被一番渾話馴服,家仇國恨,累加在一起,本就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兩人,哪裏會是徐鳳年三言兩語就可能化解?何況他也不想著魚幼薇去做逆來順受的侍妾,沒了野性靈氣,就不好玩了。徐鳳年剛要去薑泥所在的車廂聽書,卻聽到頭頂山林傳來一陣炸雷嚎叫,似是蠻荒巨獸臨死的吼叫,震得眾人一陣頭皮發麻。徐鳳年對呂楊舒三人吩咐道:“呂錢塘楊青風你們隨我上山。舒羞,你去喊上寧峨眉,記得跟上我們。這頭在青城山做王兩三百年的異獸,不好對付。”


  徐鳳年掠入山林,身形矯健如山兔。每次腳尖輕輕著地,不見如何發力便可掠出數丈距離。身後呂錢塘和楊青風麵麵相覷,心生震駭,這可不是普通武夫便能做出的壯舉。


  當舒羞和大戟寧峨眉見到世子殿下時,卻看到詭譎一幕。這一片山林古木悉數折斷,鮮血滿地,世子殿下腳下是一頭不曾見過的巨大野獸。野獸一身鋒芒甲刺,已是死亡,膚色由紅轉黑,腹部被剖開。而一身血跡的世子殿下正低頭望著懷中兩隻才剛剛投胎睜眼的幼獸,一手捧著一頭,笑眯眯道:“你們一個叫金剛一個叫菩薩好了。”


  徐鳳年當時火急火燎地趕到這成年雌夔葬身處,便看到這頭青城異獸奄奄一息的淒慘場景。雌夔加上尾巴長達兩丈,重量估計最少都有五百斤。這頭在山林中無敵的龐然大物的身軀竟是滿身傷痕,地上皆是折斷的鱗甲,六足似被利器削去了兩足,可以得知先前一場大戰何等慘烈。徐鳳年隻見它身受致命重創,卻並不瞑目,一時不解。


  楊青風是馭獸的行家,不顧規矩地衝刺上前,在虎夔身前跪下,雙手在異獸腹部撫摸。徐鳳年這才注意到這頭將死虎夔的腹部鼓動。楊青風一臉震驚地解釋說腹中有幼獸即將誕生,破腹以後是死是活得看天命。


  徐鳳年二話不說便將短刀春雷交給楊青風,令其以春雷刀鋒竭力劃開堅硬如鐵的巨獸肚皮。那頭隻剩幾息生命的雌夔卻仍然艱辛扭頭,望向腹部,似乎想要親眼看到幼兒出世才肯合眼。楊青風從鮮血窟窿裏接連撈出兩頭小獸,一雌一雄,先雌後雄,那便是姐弟了。


  徐鳳年蹲在地上接過兩隻小巧玲瓏的猩紅幼崽,挪了挪,抱到異獸眼前,似乎要讓它親眼見到幼兒活著。那頭氣息漸弱的成年母夔終於緩緩閉眼。


  一頭汗水雙手還沾著母夔鮮血的楊青風,無比興奮道:“它們睜眼初見是誰,便會認誰做父母。機會稍縱即逝,殿下切莫馬虎。何時睜眼,小的也不敢斷言。懇請殿下等到它們初次張目後再鬆手,這等千載難逢的天道機遇,實在是萬金難買!小的若沒有猜錯,異獸名虎夔,一般都是居於地底黃泉的雄夔每隔五百年破土而出,與母虎交媾而生,史載虎夔雖有雄雌,卻往往無法生育,遇水不溺如龍,入山則稱王稱霸,獨活五百年便死。這頭虎夔,奇怪了。世子殿下,得之天命啊!”


  那對虎夔幼崽開始掙紮扭打,帶出母腹的一身鱗甲劃傷了徐鳳年雙手。楊青風神情緊張,提醒這是幼崽張目睜眼的征兆。可重要關頭,徐鳳年卻捧著一對才出生便要孤苦伶仃的幼崽坐在地上,將姐弟幼崽的腦袋對向母夔。幼小崽兒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夔,十分呆滯,徐鳳年雙手傷口亂如麻。血不可避免地塗抹在它們身上。姐弟幼崽轉身抬頭,癡癡望著徐鳳年,約莫是那頭母夔違逆了天命,遭了天譴,己身斃命不說,兩頭幼崽也並非趙玉台所說帶有一根夔角,徐鳳年與它們對視,輕聲笑道:“小家夥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們娘親,可別忘了。至於我,不是你們的爹,千真萬確,不騙你們!”


  手中赤霞大劍拄地的呂錢塘聽著世子殿下一本正經的言語,忍住笑意。這位世子殿下,總是城府陰沉,可的確有些時候還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楊青風則十分懊惱,幼年異獸睜眼初見僅是死亡的虎夔,而非世子殿下。這等讓異獸順從的罕見天命比各個王朝太祖黃袍加身隻差一線,世子殿下怎麽就白白送出去了?!隻不過當心如刀絞的楊青風看到幼崽伸舌頭舔了舔徐鳳年掌心鮮血,然後兩顆小腦袋心有靈犀般齊齊依偎摩挲著世子殿下的手臂,楊青風這才如釋重負,心情略微好受一點。徐鳳年站起身給它們一個取名菩薩一個取名金剛,便是舒羞和寧峨眉湊巧撞見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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