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沉默大抵持續了兩分鍾。
阮然收回視線,不再看沈浮聲,音色清冷:“沈總,玩笑開多了,就沒意思了。”
她分明沒看他,卻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的目光,在她的側臉逡巡。
過了一會,沈浮聲才咬著那根煙,緩緩吸入又吐出,若有所思:“所以,你覺得是玩笑。”
這話說的,反倒像是指控阮然揣測過度。
阮然心說:不然呢。
以他沈浮聲的身家地位,想結婚有多少人前赴後繼。她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兩天之前還素不相識。
沈浮聲想了一會,又突然問:“那當回禮呢。”
阮然:“什麽?”
問完之後就反應過來,話題是又繞回方才那披肩上去了。
頓時覺得有些可笑。
五百萬的披肩,買一場婚姻。就這麽把她當物件擺弄麽。
阮然薄怒:
“或許沈總覺得婚姻是可以隨便談來當兒戲的事,但——恕我不能苟同。回禮一事,我自會用心挑好,改日送到沈總府上。今天就先失陪了。”
她不欲多說,略一點頭,轉身便走。
“——我是認真的。”
沈浮聲一出聲,還是拉住她的腳步。
語氣甚至還帶了些無奈:“怎麽就不信我?”
阮然仍背對著他,站得筆直,等下一個說辭。
雪色披肩落在墨綠長裙上,如同落雪的鬆。
沈浮聲思索道:
“需要我跪下來求婚麽。”
那語氣,還當真一副若是她點頭,他就能跪的樣子。
荒唐得要命。
“沈浮聲——”
阮然有些忍無可忍地轉過身,驀地對上一雙帶了些笑的桃花眼。
“——好了。”
趕在阮然再次著惱之前,沈浮聲迅速安撫。
終於換上一副嚴肅口吻。
“不是玩笑。阮家南宇一派需要聯姻,沈家是最好人選。”
總算像點樣子,但阮然仍舊不信:“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這麽關心我?”沈浮聲反問。
“……”
沈浮聲低低笑了一聲:“好處很多。商業考量你若想知道,改天我可以和你講。但說實話,阮小姐,沈家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光鮮。旁支蕪雜,尾大不掉,處處受製。你身在阮家,這種事應當並不陌生。”
若是任何一個被沈浮聲坑得滿臉血淚的沈家旁支在這裏,免不了要指著沈浮聲的鼻子大罵:去你媽的,沈家早就被你親手洗牌洗得幹幹淨淨,怎麽還有臉說這些話?
但此刻誰都沒有,隻有他們二人。阮然對那些商業往來本就是道聽途說,此刻便似信非信,由著沈浮聲大言不慚地哄騙。
她思忖一下,還是道:“我明白了……但是抱歉,目前我還沒有這方麵打算。”
先前阮南霆讓她與沈家聯姻,如果不她正好與沈耀戀愛,她也並不會同意。
沈浮聲點頭,寬容道:“不著急,有興趣聯係我便是。”
他遞上名片,骨節分明的兩根修長手指夾著,阮然不好再推辭,便收下。
隻一張硬質卡紙,雪白細紋,無其他多餘裝飾,甚至沒有職級。
沉黑色的沈浮聲三字清晰印到右下角,便已能說明一切。
她低頭接過,就沒能看見沈浮聲的視線。
落在她雪白的後頸上,幽深而不可捉摸。
有近乎暴戾的渴望,卻被強硬地壓製,不泄露一絲半毫。仿佛無聲而洶湧的海。
到最後能看出的,竟隻是一抹無奈。
真心實意抱以懷疑,反倒要信這些虛與委蛇。
……傻子。
這一天,季楚楚過得並不順利。
她始終不能相信,就場地訂重合這麽一件小事,最終的處理結果竟然是他們不能再預定臨汀的影視基地。
而更可恨的是,劇組的其他人,似乎都認為這件事和她有關。
訂不了臨汀,他們隻能去另外一處偏僻的攝影棚取景。
條件要差很多,劇組眾人怨聲載道,連帶著每每路過她,都刻意無視她,表情皆是冷淡與漠然。
季楚楚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她想不明白,找到了當時訂場地的場務,指著她的鼻子問:
“你自己的問題,憑什麽都怪到我頭上?”
場務的嘴唇囁喏著,微微顫抖,最後竟突然崩潰,推了季楚楚一把,大聲喊道:“那如果不是你總不來,我能這樣嗎?我們至於今天在這裏拍戲嗎?”
被這麽突然指責,季楚楚近乎驚愕,然而身邊其他人還不斷幫這小場務幫腔,氣得她肝都疼了。
自出道以來,季楚楚靠著她媽媽爭取來的資源在娛樂圈一直如魚得水,自己也因此更加囂張跋扈,還從來沒有落過這般的境地。
不過沒關係,她已經找沈耀說了這件事。
雖然先前懷疑是沈耀動手,特意幫阮然撐腰,但打電話試探之後,便知道沈耀對這件事其實毫不知情。
他允諾會幫她處理。
他到底還是會偏向於她。
然而這一天到了結尾,沈耀的處理結果還是沒有來。季楚楚在片場從早坐到晚,始終沒有人讓她去演戲。
去問導演,導演隻是讓她再等等。
這種事從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以前季楚楚三天兩頭才去劇組,因此每當她現身時,導演都會緊著她的戲先拍。
什麽時候還會這樣,明明她到場了一天,一句台詞都沒有說!
到晚上回到保姆車上時,季楚楚忍不住摔了車上的杯子。
助理宋音林看到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安撫:“怎麽了?楚楚姐?是誰惹你不高興?”
季楚楚握著拳頭,指甲掐進肉裏,咬著下唇:“阮然。都是因為阮然。”
“如果我晚上回去,她和我道歉,我還是會給她一個機會。”
人聲嘈雜的酒吧,沈耀喝了口酒,對著朋友胡一成說。
胡一成笑了:“你啊,還是太心軟,要我說,就該晾著她幾天。”
胡一成與他同是豪門子弟,兩人上大學時相識,是那種不大走心的狐朋狗友。
他一向不喜歡阮然,覺得她傲,目中無人,看著他仿佛隔了層冰,態度雖是客氣,但也疏淡。
今天下午他約沈耀喝酒,恰巧沈耀因為阮然的事心煩意亂,並不想回家便應了下來。
沈耀自顧自幹了一杯,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按,罵道:“分手是能隨便說的嗎?啊?知不知道說著說著就成真了!”
胡一成說:“女人就愛玩這些,靠分手試探你,就是想看你心慌意亂。”
沈耀冷笑:“我?心慌意亂?開玩笑。我怎麽可能因為她心慌意亂?”
他又叫了一杯酒,一仰頭灌了下去。
沈耀喝得猛,有些頭暈眼花,放下杯子的時候沒放穩,玻璃杯從桌麵滾落滑下去,碎了一地。
聲音清脆,他愣怔看著,竟不合時宜地,有一絲細微的恐慌。
驀然感受到一種暗喻,是說他抓不住任何。
胡一成倒是不慌不忙地叫來了服務員處理,又笑道:“別為這個煩心,不是她先向你表白的麽?得到了是不會輕易放手的。這種時候你越理她,她就覺得越能把控你。你要是不理不睬,她反而就慌了。”
似乎是被胡一成的話安撫,沈耀定了定神,很快把這絲莫名其妙的預感壓了下去。
他知道阮然愛他。是阮然先愛他的。阮然不能先放棄。
後來沈耀喝多,恍惚間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阮然。
那個時候他們都才十六歲。阮然剛剛來到阮家,白而細瘦,眼睛的位置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紗布。
但紗布也沒有將她的容貌遮掩,反而透出一絲脆弱的美感。
那時他就覺得她很漂亮,乖巧得像一個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連觸碰都要小心翼翼。
兩家離得不遠,他常常去找她。
阮然喜歡曬太陽,他便經常帶她去自己家屋頂的天台。
兩人並肩坐在那裏,他給她講當日的見聞,偶爾抒發一下對母親與家族的不滿。
有時還會突發奇想,帶她去外麵的小吃街逛一逛。
他最喜歡的,是人潮湧動時,阮然因為看不見而不安,而緊緊拉著他的手。
阮然的手一向很涼,似乎是怕冰著他,阮然隻會握住他一個指尖。
然後說:“你的手好暖。”
她很依賴他,這讓他感到滿足。
因為眼睛的原因,阮然很長一段時間有人都沒有去學校上學,而是在家有老師授課。她很聰明,失明也沒有太耽誤學業,眼睛治好後,她順利通過了高考,上了和沈耀一樣的大學。
在大學的新生開學典禮上,阮然穿了一身冰藍色的絲質長裙,於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白色的幹冰如同迷霧,十八歲的少女的身姿比起之前更為曼妙而成熟,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若隱若現,美的如同出塵的仙女,一眼驚豔。
沈耀坐在中間的座位上,聽到身邊的同學的感歎,麵無表情。
瓷娃娃不再獨屬於他,她被拿出去,放到櫥櫃上,所有人都驚異於她的美麗。
那之後,他對阮然的態度便冷了下來。
阮然仍像以前那般去找他,他不理不睬,暗地裏卻將每一個向阮然表白的名字牢牢記住。
自己也不明白,在聽說阮然態度果決地拒絕那些人時,那鬆了一口氣般的心情是為什麽。
直到有一天,阮然站在他的麵前,一貫清冷的瑞鳳眼中,透露出一絲緊張。
拒絕了無數人的阮然,獨獨對他說:“我喜歡你。”
沈耀驟然乍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卻本能般壓抑下來。
思慮許久,才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那我們可以試一下。”
心裏卻帶有一股近乎扭曲的滿足:看,她喜歡的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