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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蒔花景

  天變得很暗很暗,就像她的心頭升起一大片陰霾,也像他們每次的相遇與對話。仿佛他們的見麵除了互相折磨與傷害就再無其他了。


  想到這裏,她的眼睛也變得灰暗。


  她的身體像丟了魂兒似得,一步一步的走向他,輕輕的抱住他僵硬溫暖的身軀。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呢喃,“我在美國的時候幻想過無數次像這樣擁抱你,想象你的懷抱是溫暖的,或者霸道的,但沒曾像是這樣的,冷漠帶著僵硬。你啊,忘掉我吧。你掛懷的念念不忘的不過是些腐朽殘敗的回憶,其實你已經不愛我了。”


  說到這裏,她變得哽咽,嗓子裏像卡了魚刺,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的身體涼極了,像一塊寒冷徹骨的冰,她呼出的氣息似乎也變得寒冷。她斷斷續續的說,“你想要的不過是我屬於你的感覺,像你的車,你的房子,你的任何一件所有物。因為我一直拒絕,所以你的占有欲變得更加強烈,你別再靠近了……”我怕我會失控地再次愛上你。


  “就這樣,祝你幸福,祝我幸福。”他的氣息充斥在她的四周,她帶著眷戀不舍和決然放開他。


  他卻果斷的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她覺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握斷。“我不會幸福,你也不會。”他的語氣極冷,帶著頹然,像是說了詛咒。


  她背對著他,背影憂傷暗淡,“好啊,我寧願不幸也不要再遇見你。路先生,我要和我先生離開了,請你放手。”


  他的手緊握著她的手腕,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拉著她邁開雙腿要走。


  “請你放開我!”她被迫跟上他的腳步,旁邊的景筠似乎並不打算上前製止,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就這樣被他拉著一直下了樓,走出餐廳,她還險些在樓梯上摔倒,他也不管不顧,粗暴的拉著她。


  他的臉繃得很緊,臉色很差,隻字未言。


  陳茵甩來甩去也掙不脫他的桎梏,在大庭廣眾下大喊,“路淮琛你渾蛋,快點放開我!”


  見他無動於衷,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握住她的手依舊紋絲不動,他像在抓住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般決然。


  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血腥在她口中蔓延,她的眼眶裏眼淚打轉,她忽然意識到,他是演員,而且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演員,手腕上有傷痕對他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她終於妥協了,不再掙紮了。


  “你這麽討厭我。”他艱難的開口,聲音喑啞,眼睛裏布著血絲。


  “你要我怎麽說你才會明白。”


  “我不需要明白!”他的聲音從胸腔裏迸發,震徹她的耳膜。


  “你隻要告訴我,為什麽離開?”


  “沒有為什麽。”她輕描淡寫。


  “好。”他頹然的開口,近似懇求的語氣,“如果我不問你為什麽,你願意重新回到我身邊嗎?”他是多麽高傲的一個人,此刻放低自己的姿態來挽回她。


  她不知所措,她從未預想到會出現現在的這種可能。


  他放開她,低頭嵌住她的視線。


  “對不起。”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慌亂的低下頭,卻又撞上他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咬痕,血已凝固幹結,卻如此醜陋,像她千瘡百孔的心。


  “我知道了。”他的聲音低沉裏透著失落。


  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看得她眼睛發脹,他很少留給她背影,他說,離開的背影很寂寞,看的人會很難過。


  從前都是他看著她離開,他說得沒錯,確實很難過,一種無法形容言說的難過。


  她蹲在地上,埋頭抱著雙膝,放聲大哭。


  傾盆大雨落了下來,一滴滴的雨水落在她的頭發上,又從發梢落下。


  人人都在奔跑著躲雨,隻有她站在雨裏,任憑風吹雨打。


  冰冷,滲透了她的骨血,她丟了魂兒般搖搖晃晃的走著,她恍惚覺得她身體裏流淌的血或許真的是冷的吧,否則她怎麽會這麽冷血,想到這裏她扯動嘴角牽動一抹諷刺的笑,像是在嘲諷她殘破的靈魂。


  她在滂沱的大雨裏走了很久,回到家裏已渾身濕透,她打著哆嗦換上睡衣,甚至沒有衝個熱水澡,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的睡著了。


  睡夢裏她覺得自己很冷,像掉進了冰凍千尺的寒窟,凍得她喘不過氣來,眼前多出一隻手要拉她出來,她剛觸到熾熱的指尖,他就收了回去。


  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連帶著最後一束光都熄滅,消失殆盡。


  畫麵一轉變成費城黑人死時猙獰的臉,頭上身上都淌下很多血,一滴滴都落在她臉上,他幹裂發紫的嘴唇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麽,她耳朵轟轟地響,頭炸裂了般的疼。她夢見沈卿掐著她的脖子讓她陪他下地獄……舞會那天穿的綠色裙子在燃燃大火裏轟然燃盡。


  她看見路淮琛扼住她的脖子,他的眼裏身上都是傷痕,他像一隻受傷的困獸,嘶吼著問她為什麽要騙他。


  她放棄掙紮,打算讓窒息吞沒她,耳邊卻又響起了熟悉的呼喊聲,“陳茵,你快醒醒啊。”


  有人在她耳邊拚命的喊著她的名字,她聽見雜亂的腳步聲,杯子碰倒在地的聲音,清晰的連水濺在地上的聲都響徹耳邊。她的雙目緊閉,思緒變得縹緲,後來索性連聲音也聽不清。


  她慢慢的沉入漆黑一片的深淵,天空上飄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她身上積攢了一堆雪,她顫抖哆嗦的蜷縮成一團。


  病房外小喬來回踱步,來來回回轉了十幾個來回,嘴裏念念叨叨的數落陳茵,“你說她抽什麽瘋大雨天出去淋雨,非得弄得一身病才罷休啊!”


  “要不是老娘今天給她打電話打不通,她死在家裏也沒人知道。”說著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丫怎麽這麽想不開…早知道為什麽要回國。”


  許佩之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她身邊擁她入懷,揉揉她軟軟的頭發,“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她出國的時候我都沒這麽害怕,你知道的……我很怕死,也很怕身邊的人出事……”


  “吉人自有天相。”


  醫生連夜安排給她做腰穿,抽取腦脊液。打麻醉的時候,病房裏的她疼得哼了一聲,明明還昏迷著,痛疼還是穿透了她的身體讓她感受到了。她在外麵聽得揪心。送來結果是腦膜炎,她的腿幾乎軟了下去,幸好許佩之在一旁扶著。


  她跑到別的病房裏抱了三床被子又給她蓋上,看著在病房裏蓋了四床被子的她還迷迷糊糊的說著冷,她眼裏的淚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護士要用酒精給她擦身被她接了過來,她一觸到她的身子就感受到滾燙。


  她這輩子混跡各種場合,狐朋狗友交的數不勝數,交心的互相利用的也不計其數,唯獨陳茵,是她認定的好朋友。


  許佩之在天台抽煙,撥打了個電話,打了三遍都無人接聽,第四遍響鈴響了一半,他打算掛斷的時候又被接起了。


  “喂…”隔著手機他都聽出微醺的醉意。


  “她生病了。”他欲言又止,掐滅手裏的煙,吐了口煙霧。


  “哦…”他聲音失落,電話那頭有酒瓶碰撞的聲音,“我知道了。”


  暗紅色的窗簾被風吹拂卷動,彎曲的弧度像民國女子頭上燙著的時髦的卷發。風卷著雨水落入房間裏,地上鋪著柔軟的羊毛地毯印著小片的雨水濕痕。


  窗外的常青藤被雨敲打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拍打的聲音像控製得當的樂曲伴奏攪亂他原本就亂得不成樣子的心。


  房間的燈未開,他的臉在黑暗裏變得模糊。月光散落,隱約看到他眼角有晶瑩的亮光。


  風,孤獨的吹。


  他倒在地上酩酊大醉,他的腳邊堆積著零零散散的酒瓶。白色的襯衣上染著紅酒漬,他的唇上浸著酒紅色。透著絕望與悲痛的氣息,此刻他的孤獨顯露的淋漓盡致,可是卻無人會察覺亦或是憐憫他,他在這幢空蕩蕩的別墅裏醉生醉死也無人知曉。


  她生病和他還有關係嗎?她已經有了家庭,有一個很好的丈夫。


  他看得出那個男人看她時,眼睛裏流露出的是愛情。


  所以她很愛他嗎?所以才心甘情願的離開他,對別人投懷送抱。


  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他身心疲憊,身邊無人可言語。


  他將酒瓶摔出去砸在對麵的鏡子上,鏡子和酒瓶同時支離破碎的散落一地,像他支離破碎滿目瘡痍的心。毫無征兆突如其然地就死掉了,他絲毫沒有心理準備。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頭痛欲裂,他抱住自己的頭,痛哭起來,顫抖的雙肩,無聲的散發著他的脆弱。


  他用了很多方法都無法挽回她,她的心不是死掉了,就是送給了別人。是她把心從他心房裏拿出來時太用力,他才會感受到這種扯裂身心挫骨揚灰的痛苦,錐心刻骨永生難忘。


  那一夜,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舍掉所有思緒等待救贖。


  那一夜,他在房間裏醉死夢生,放棄所有思念苦等劫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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