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遣情傷
淮琛:
距我離開南京離開你,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了。你我曾拍照留念的照片,在我顛沛流離的搬家中早已磨滅,如今我留在身畔的與你的唯一合照,還是在四年前,我生日的時候在你身後偷拍下你的側顏。我發現我慢慢忘記了你的模樣,即使現在手裏拿著照片,腦海裏也實在勾畫不出你的樣子。
大概是我走的時間太久了,大概是我離開你太久了,所以上天才會懲處我記不清你,隻記得苦痛的回憶。
我走時未留下隻言片語,所以午夜夢魘纏繞時歸途總會遇見你,你別在夢裏對我笑了,也別牽我的手,別為我煮茶,別凝視我的眼睛,別讓我早上醒時發現淚水沾濕了大片衣襟。這樣我才能早些忘了你,早些過得快活釋然些。
我在費城周邊的Lansdale小鎮租了一間屋子,空間不算很大一個人住剛剛好。不過最讓我頭疼的是要每天花50min坐火車去center city 上班。你知道我總是很賴床,到這邊這些習慣大多都被我改了去,我開始明白當我隻身一人的時候,曾經的脾氣、曾經的驕傲都會被碾壓在這座城市的嘲諷之下。
我養了一隻白色的折耳貓,我叫她Chelsea。
Chelsea是我的英文名字,是我在美國認識的一個朋友取的,他說,Chelsea的意思是停泊的船,每次他見到我的時候,都覺得我像一隻飄搖在無盡大海上的小船,背影迷茫又落寞的,不知歸路在何處。
我來美國的時候是初夏,不得不說費城的夏日比冬天要美上許多,濕潤的空氣舔舐城牆,綠草茵茵,沒有料峭的寒風。但是白駒過隙間,它就匆匆換上了雪白的華衣,銀裝素裹的裘袍蓋住縱橫在它身上的斑駁奇異的彩色張揚的藝術紋身。
我不喜歡這裏冬天的冷冽,但我喜歡它下雪時的片刻歡愉,我總在想我們還會不會再相遇,有時我偷偷的想,如果上帝肯原諒我的話,我想讓他把你我的重逢安排在南京的一場盛世大雪中,天地萬物都被風雪所侵蝕,街頭唯獨站著你我二人……每次想到這裏我都不願再想下麵的情節,想來我自成人時就變得福氣淺薄,無論是父親鋃鐺入獄還是我在異國他鄉顛沛流離,其實不過都是上天設下的一個局,我不過是棋盤裏一枚暗淡的棋子,沒有妄自揣測的權利。
我想了許久,才想通我們之間該如何作別,說到底你終是不會原諒我,我也曾未掛念著你會在他日久別重逢後給予我原諒,你我之間欠來欠去,究竟誰欠的多一點,誰念的多一點,是怎麽也算不清的賬,你知道我最不喜歡數學,所以這些評判還是交付上天來計算吧。
他日若是重逢了,不管那天落得是霜雪還是風雨,一句不愛了,抵得過千言萬語的糾纏羈絆。
淮琛,你我之間總歸是我先負了誓言,想來你我之事像一場夢,你路過我的世界驚豔我的年華,我就在夢裏一直睡著,從未醒來。
12年春
淮琛:
轉眼又是一年的光景,我順著電影《十二猴子》的路線一步步欣賞這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城市。
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博物館裏我給你寫這封信,第一次來這裏時,我被博物館裏的藏品儲蓄驚豔到,世界各地的展品在這裏展示著,古老的博物館像一隻褪去華麗羽毛的老鳳凰,盤踞於賓大遣倦的梳理毛羽。
費城的文藝不容置疑,城內的霸道蠻野也同樣不可小覷,我慢慢的適應,慢慢接受這裏的風氣後,發現是我從前太大驚小怪了,這裏170萬的人裏2%的人口是華人,誰不是都在這個蠻野的地方生活了下來嘛。
我偶爾會在電視上見到你的身影,你變了很多,身子消瘦了,眉眼裏的淩厲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暖人的溫色,我想你現在變成了國內大多數女孩的溫心老契了,如此想著我的心口蟄伏的痛楚就清楚了幾分,轉念一想,你我之間的聯係也好感情也罷,不知道斷了多少個黑夜白日了,我在這裏失神是為了什麽,想來都是無厘頭在作亂。
我是不常看你拍的戲的,有時打開電視自動播放了你的電影或是什麽,我都急急忙忙的翻找到遙控器,然後換台。你站在舞台上的神情舉止不像你,我害怕看到你偽裝的麵具一點點的融入你的骨血,最後與你融為一體。
所以我總是逃避,逃避舞台上熠熠生輝的你。
我知道你身上的光芒是聚光燈遮不住的,終有一日你奪目的光彩會世人的眼前盡顯,但我不是世人,不過我於你算什麽總歸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可我偏偏執著的認定我同你眼裏的世人是不同的。你看,我就是這麽自欺欺人。
費城連著幾天都在下雪,地上的積雪厚了幾層,我踩在光潔的雪地上,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響,我沒有下雪打傘的習慣,所以雪花落在我的發梢,轉瞬就變成晶瑩的水滴。從來都沒有人在雪天裏牽起我的手,就如不會有人同我從此共白頭。
那日,我遇到一個叫沈卿的男人,我猜不出你與他是否認識,但他將錢包裏的照片遞給我時,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繈褓裏幼小的你。原來,我們一出生就認識過彼此了。
沈卿究竟是不是你的父親我無從知曉,或許隻是你叔叔輩的親戚也說不定呢,但他卻說他認識我爸爸。
我對他說不上是喜歡但也不至討厭的地步,他來找我時多數是在外麵賭輸了錢,債主討債時他便尋到我,我倒不是手裏的閑錢花不了,隻因那天他喝醉酒時胡亂言語的一句,你爸在監獄裏活著全都仰仗著我。
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也不想去查證,後來給他的錢讓他去還債,其實我的私心是替我爸爸去償那些他永遠也還不清的債孽。
昨夜我做夢了,夢見你站在飄揚的大雪中,眼裏是氤氳的霧靄,眉峰像青黛遠山。我看得甚是真切,還以為不是夢。我伸手去拉你的衣角,卻抓不住也握不牢。
你在白雪霏霏裏遠去,與我隔著山隔著霧隔著海。
13年大雪彌漫
路先生:
你會介意我這樣稱呼你嗎?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剛剛參加完一場葬禮,葬禮上隻有我一人出席,葬禮的主角與你有牽連。
我站在不太莊重的墓園裏,放下手裏的紅玫瑰,豔麗的紅不合時宜的出現在這裏,像一抹塗得鮮豔的嘴唇。
我看著墓碑上的人,他帶著金絲相框的圓框眼鏡,唇角微微牽動,眉眼生的俊秀,像從書畫裏走出來的人。我看著他寡淡的眉毛出神,我母親曾說,眉毛生的寡淡的人,情義少。但我卻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看上去像極了被情困玩弄於股掌之人。
看著年輕時的沈卿,我不得不承認你與他從眉眼到薄唇都環繞著幾分若有若無的臨摹之意,我也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你和他存在血緣關係的事實。
原諒我擅自作主沒有通知你來出席,也請允許我代替你來送他離開,因為遠在另一塊大陸上的你已記不清他的模樣,我不想揭開你愈合完全的傷疤。
我不想回國了,我想一直留在美國,留在費城這片荒蕪寂寥的土地,這些天我過得恍恍惚惚,睡醒時睜開眼總覺得你坐在我床前的椅子上,伸手一碰卻又攪碎了我的幻覺。
起來洗漱的時候,抬手摸了一手滾燙的淚,看著鏡子裏憔悴的自己,我仿佛覺得鏡裏的人不是我,她隻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軀殼。
我開始抽煙,朋友說我手指夾煙的姿勢很熟稔,像是抽煙好多年一樣。隻有我知道我不喜歡煙味,不喜歡煙霧迷蒙遮住我的眼睛,讓我看不清前路。
我輾轉換了很多工作,從裁縫店到洗碗工再到服裝店,這一切恍恍然的從我眼前飄過,好似我曾大夢一場,夢醒時,我還在南京的小巷裏催著你給我拍照;夢醒時,我還時常抱怨南京太過於惆悵,像個小家碧玉的溫婉姑娘,不懂得袖袍一揮恣意的散落一場盛世大雪。可我總也醒不過來,所以我便留在夢裏數落歲月。
路先生,我做的夢太過冗長了,夢魘像虱子一般爬滿我身上的錦衣華袍,縱使我用盡全力的想要抖落它們,卻終於敗給了它們的黏貼牢固。
費城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譬如我在這裏遇到過許多人,形形色色的,滿懷愛情的,亦或是滿懷失意的。
但從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驚豔我的歲月,搶奪我的餘生。
他們說,我像一團神秘的熊熊燃燒的烈火,在寒冷的費城裏迷失了歸途,我說,我本就沒有什麽歸途,我的歸途早已被我推開了,從此我隻管踏上兩不相見的歸路就是了。
我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相遇,又在各種紛亂糾葛裏走散。
最後在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火裏作別。
路先生,此生長毋相忘,長毋相思。
14年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