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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景年淡(三)

  存放屍體的倉庫很冷,陳茵裹緊身上的大衣,她冷靜的掀開蓋在沈卿身上的白布,警官說,車禍發生時他的車子自燃並引發爆炸,他的臉燒的麵目全非,皮膚腐爛發臭,她胃裏的食物在翻滾,陳茵抓住旁邊一個人的胳膊,一陣幹嘔。


  “What if there is no problem, we will arrange the funeral.”(如果沒有什麽問題,我們會安排火葬)警官對她說。


  “Oh.”陳茵麵無表情,抬眼才發覺她握住的人是剛才的那位方先生。她放開他的胳膊。他長得文雅,黑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並不死板,反而襯托他的挺拔。後來和他相處下來她才覺得當初覺得他“文雅”完全是她年少無知,因為現在照她看來,他其實就是個有文化的流氓,說白了就是隻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


  說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諷刺,她和方景筠的相識是因為沈卿,相知也是因為沈卿。


  她心裏一直因為Silva的死而留有陰影,然而無論是Silva還是沈卿,他們都是直到死了也沒有放掉她,她依舊終日的躲避沈卿的債主和上門尋事挑釁的Silva生前的狐朋狗友。


  警方整理好沈卿生前的遺物,因為聯係不到他的家屬,便打電話讓她去取,她本不想再和沈卿有任何的牽連,那時她隻當沈卿是個十足的騙子,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不可能與路淮琛有絲毫的瓜葛,但她始終還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說到底還是她的心不夠決然。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她去警察局取回了他的遺物。


  遺物不多,以書本和筆記為主,唯一的一件值錢物件是塊懷表,銀色的正圓形表盤,上麵刻著精美的花紋,由一根細細的銀鏈子係著,花紋雕刻的細致繁複,隻可惜表針已經不走了。


  她將它們整理好放在盒子裏,丟置在出租屋的角落裏,沒多久她就淡忘了這件事,有一天在翻找字典的時候她無意間打翻了盒子,落了一地的信紙讓她微怔。


  她蹲下身子一張張拾起,用手輕輕拭掉灰塵,一頁頁清新飄逸力透紙背的字映入她的視線。


  她起初隻是隨意的翻看,接著她忽然急急忙忙的翻到第一頁,從新一字一字的看起來,這些信紙裏有的是沈卿的日記,有的好像是他未來得及寄出的書信。這些紙張中,字裏行間總有幾個熟悉的名字落入她的眼睫,比如亓源,比如淮琛,再比如,路瑜笙……亓源是她爸爸,從小將她捧在手掌心裏的男人,寵著慣著的生怕她不開心,想起往事她竟落了淚,原先她總以為經曆的風風雨雨讓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敏感,其實隻不過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罷了。


  這些書信裏頻繁的出現一個女人的名字,路瑜笙。


  她除了驚豔這個名字好聽之外,心裏更多的是觸到這個名字後泛上的冷意。路瑜笙是誰她還是知道的,她在路淮琛的錢包裏見過她的照片,單從照片上就能看出那時有限的攝影技術和衝洗照片的條件,即便這樣,仍然遮蓋不住她的驚世駭俗的妖冶和美麗,她身上看不到江南煙雨女子的溫婉賢淑,取而代之的是放肆生長的灼熱和恣意。


  她這樣的女子本就是世俗所捆綁不住的金絲雀,讓她沒曾想到的是,她居然棄沈卿於不顧,愛上她爸爸亓源……


  難怪沈卿恨她爸爸,也怨恨她,這樣看著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早年茶館裏的說書人都喜歡將故事講得一波三折,因為隻有這樣的故事才引人注目才吸引的了台下聽眾的心,但她此刻的心卻不想讓故事這樣發展下去,她甚至逼迫自己閉上眼睛,她不敢再翻閱下麵的內容。


  她羨慕鴕鳥還可以將頭埋進沙子裏,但她不是鴕鳥。現實總有辦法將她擊敗,她最終徹夜未眠看完了所有,她一邊想著不要去看,一邊又控製不了自己追根究底的心。


  她將所有的書信焚燒殆盡,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毀屍滅跡,冬夜裏密不透風的屋子裏黑煙滾滾,嗆得她臉通紅,她推開窗戶,洶湧的風瞬間湧入,她手裏握著那塊壞掉的懷表,像握著她支離破碎的命運。


  她幾次拿起電話,卻不知該打給誰,她坐在床頭唉唉歎了口氣,她機械般的將懷表收拾好存放起來,像個失了靈魂的人麻木的躺在床上,趁著天還未亮她闔上眼,即使睡不著好歹她也曾休息過。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樣洗漱打扮正常的去上班,彼時她在central city一家服裝店做店員。她的臉色差得很,臉頰帶著不自然的紅暈,她沒有太在意。


  地鐵上多是像她這般年紀的年輕人,手裏捧著一本書或者是一塊三明治。她的眼睛裏充滿疲倦,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地鐵,心裏還在僥幸今天沒有遲到。


  一抬頭就栽在一個溫熱的胸膛裏,她還沒回過神兒來,那人將她扶正,繼而開口,“你總是這麽不小心嗎?”語氣裏透著點玩味。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轉瞬對上一雙飽含興味的丹鳳眼,她扯扯唇角,算是打過招呼,她從未想過會再遇到方景筠,第一次的相識隻不過是個意外,在對方的世界裏驚鴻一瞥後就從此消失才是正確的命運安排。


  “對不起先生,我剛才走得太匆忙了沒注意眼前。”她道歉道。


  方景筠凝視著眼前的她,她此時的禮貌客套與那日認屍時的淡然都極符合她的形象,他隻道一句,“沒事。”便眼看著她走遠落下淡薄的背影。


  到了店裏,發現去的早的同事已經開始工作了,她換上工作服,開始整理昨天剛送到店裏的衣服。眼睛有些昏花,她撐著牆壁緩了緩神兒。


  店裏同她關係較好的程一是個中國人,她也是店裏唯一同她交好的人,陳茵總是很少說話,也很少同人交談什麽,程一與她不同,她在人群裏總是活潑開朗的那一個。


  程一來美國的時間比她要長許多,她在這家店裏做店員的時間也很長,在店裏的時候對她總比對別人要照顧得多一些,私下裏與她交情甚好,“小茵,你沒事吧?”程一擔心的問。


  陳茵搖搖頭,“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正說著店裏的客人找人詢問衣服的情況,程一應了一聲,對陳茵說,“你在這裏休息著,有事喊我啊。”便笑臉相迎的跟顧客介紹衣服的情況。


  陳茵抬手試了試自己的臉,滾燙的額頭仿佛要在她的手掌上烙下印記,她去前台倒了一杯溫水,握著杯子的手冰涼,杯口冒著氤氳的白氣。


  “能幫我挑一件合適的襯衣嗎?”耳畔傳來低啞溫柔的聲音。


  她驀然轉身,他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幹淨的像個清濯不染塵土的謫仙。陳茵心裏咂舌,他適才逆著陽光站在那裏,陽光勾勒下的輪廓竟然讓她一瞬看得失了魂。


  “今天早上多謝你了。”她禮貌的說,她當時走的著急連個謝字都沒有說。


  “舉手之勞。”他的眉眼帶笑,薄薄的唇輕輕揚起。


  “方先生的中文說的很好。”這句不是恭維的話,做筆錄那天他說他從小在美國長大,她留意了幾分,他從出生到成人都在這片以英語為母語的土地上生長,從英文中汲取的養分自然要比中文多,他的國語能說成這樣應該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你的英文也不錯。”他淺笑,臉上的梨渦若隱若現。那日她在警察局裏冷靜沉著的對答讓他印象頗深。他很好奇她經曆了什麽才淬煉出這樣一副淡若淺薄的性子。


  “你要選什麽衣服?”寒暄過後,她進入正題。


  “襯衣。”言簡意賅。


  她從衣服架子上挑出一件白色的襯衣,“這件襯衣采用的是扣角領的設計,體現美式襯衫的特點,帶扣尖領上鑲嵌柔軟的裝飾扣飾品,使領角有柔軟的起伏效果……”她的頭昏昏沉沉的,嘴裏說出的話隻是從大腦裏機械的搬運出來,她有些神誌恍惚。“這件襯衣不適合正式場合穿,更適合休閑和運動……”她眼前發黑,右手下意識的抓住立在身旁的衣服架子,她的頭重重的落在右手上。


  “陳小姐?”方景筠看她這般模樣,試探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程一剛送走顧客,一轉身見陳茵的頭枕在手臂上,她著急忙慌的跑過去,歉意的看了一眼方景筠,方景筠表示不礙事,她這才搖搖陳茵的手臂。


  陳茵抬起昏沉的頭,眼前程一的臉變得模糊,她抬手揉揉太陽穴,雙腿沒有力氣軟了下來,她剛抬步腳下不穩,身子硬生生的就撞在衣服架子上,程一連忙扶起她下墜的身子。


  “小茵,今天你別上班了,一會兒我送你去醫院掛點滴。”程一擔心的說。


  “我沒事程一,我自己打車去就行。”陳茵牽動唇角露出一個單薄的笑。


  “那怎麽行,你一個人我怎麽放心。”程一眉頭緊皺著。


  “我送她去醫院吧,我上班的地方正好經過賓大醫院。”方景筠看著虛弱的陳茵說,她怎麽總是把自己搞的這麽糟糕。


  程一為難,這位先生和陳茵素無往來,就這樣讓他送陳茵去醫院她總歸有些不放心。


  “好。”陳茵弱弱的應了一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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