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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步輦

  紅藥聞言,心裏咯噔了一下。


  真是女人?


  而後,她那腦瓜子裏方才將徐玠所言“女人”二字之前的那段話,給琢磨了一遍。


  老女人啊!


  紅藥很快得出了結論。提起的心也落下去了一多半兒。


  男人麽,她還是有些了解的。


  他們從來都很專一。


  從十八少年郎、到八十白發翁,男人們喜歡的,永遠都是二八少女、二九姑娘。


  總之,隻要是年輕姑娘家就成。


  至於年紀大的女人,除非有特殊偏好的男人,通常他們是不愛的。


  “那你做什麽不早說?”紅藥不樂意了。


  枉她一個人在那兒瞎想了半天。


  徐玠仍在笑,隻是,那眼底深處的落寞,卻濃得化不開。


  他將紅藥重又攬在懷中,歎息地道:“我自個兒都還沒想明白呢,自然也就沒法子與你說了。”


  不就是個老女人麽,有甚想不明白的。


  紅藥暗自翻了個白眼。


  顰眉忖度了數息,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小聲道:“那我問你,這女子可是你上輩子就認識的?”


  若此女與徐玠果有一段前世宿緣,那就不好說了。


  紅藥倒也不是吃飛醋,隻是,多多少少會有些膈應。


  徐玠仿似又在出神,良久不曾言聲。


  紅藥等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沉默著,到底耐不住,便又湊著他的耳朵眼再問了一遍。


  這一遭,徐玠終是聽見了。


  他深深地吐納了幾息,方用很低的聲音道:“若說識得其麵,卻是沒有的,然則……”


  他遲疑起來,仿佛在斟酌用詞、又仿似本就詞窮,好一會兒後才又道:“……然則,我與她雖從未謀麵,她之於我,卻又是很重要的。”


  紅藥翻了個大白眼。


  這話說的,她又有點兒酸了。


  不過,徐玠接下來的話語,卻又將那些許酸意化了去。


  “紅藥,她和你並不一樣。你是我兩輩子裏唯一想要親近之人,而她麽……我實也說不出對她是怎樣的想頭。捫心自問,多半我也隻是有那麽一兩個執念,想要從她那裏得個說法罷了。”


  低微的語聲,竟有著一種莫名而來的悲涼。


  紅藥的心登時軟了下來。


  這一刻的徐玠,就像個孤零零沒了家的孩子。


  她沒說話,隻向徐玠的懷裏偎近了些。


  罷了,由得他去吧。


  人生在世,總會有煩惱、有執著、有化散不盡的各種念頭,隻要他好端端地在她身邊,她也就歡喜了。


  徐玠仿似感知到了紅藥所思,將她攬緊了些,微熱的吐息噴在她的耳畔,道:“紅藥,你可莫要別學這……女子。你得在我身邊,一輩子都在我身邊。你答應我。”


  越往下說,他的手臂便越用力,仿佛要將懷中的人嵌進身體裏去。


  “我自是陪著你的。”紅藥伏在他的胸前低語。


  不用抬頭,她亦知曉,他此時一定紅了眼眶。


  馬車緩緩駛過街巷,寒風吹動車簾,“呼啦啦”地響著,偶爾間雜幾聲“劈啪”的碎響。


  良久後,紅藥方才自那由疏轉密的細碎聲中聽出,原來是落了雨。


  雨絲敲打著車廂,有一種難言地靜謐。


  一刻後,馬車在皇城根兒下停駐。


  當紅藥扶著徐玠的手步出馬車時,卻見紅宮牆邊、琉璃瓦下,雨線如幕,似要將這紅紅翠翠的顏色,隔在那薄幕之外。


  接過小太監遞來的宮傘,徐玠單手執著,轉首向紅藥一笑:“為夫欲與夫人共傘,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他如今已是鎮國將軍,紅藥有了誥命,自是需得稱一聲“夫人”的。


  “那就有勞夫君了。”紅藥含笑說道,眼底的柔情似能將這連天寒雨也變作春風。


  她或許不知道他的許多事,卻知曉這一刻他的心情。


  他想要個親近之人,緊緊地陪伴在身邊,不離不棄。


  偏巧,她也想。


  既是一般的心思,便與他做一雙白首不相離的鳥兒,他飛上青空,她便與白雲為伴;他在枝頭落腳,她亦斂翼駐足。總歸他去哪裏,她便也去哪裏,也就是了。


  凝視著眼前春花般的笑臉,徐玠的心底升騰起一陣暖意。


  數日來的輾轉鬱結,盡在這暖意之中,散作雲煙。


  雨絲如綿,狹長的宮道裏,現出一雙共傘而行的儷影,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瞧見了,咋舌者有之、羨慕者有之、側目者更是有之。


  大齊雖沒有那麽些個嚴規,卻也鮮少有哪對夫妻當著人如此親近的,且還是在皇城之中。


  可是,細想想,這一雙璧人,又豈是常人可比?

  一則,人家乃是皇帝陛下的親戚,正正經經的皇親;二則,這些年來,徐五爺簡在帝心,建昭帝對這個侄孫格外偏疼幾分,如今又予了他巡視陝甘的差事,可見陛下這寵啊,隻盛不衰。


  再有第三條,便是這位徐五爺還是個大大的才子加財神。


  才子行事,脫略行跡;財神更是財大氣粗。人家樂意給夫人打傘,幹卿底事?

  便在各色各樣的視線中,徐玠與紅藥踏進了東華門。


  因今日並無大朝會,建昭帝很早便散了朝,此時正在養心殿批閱奏折,故徐玠並紅藥便沿宮牆先行向北,複又轉西,穿過慈慶宮後苑,再過兩道朱漆宮門,便也到了地方。


  建昭帝早知他們會來,聽得常若愚通傳,立時道了個“宣”字,人已自禦案邊站了起來,笑吟吟地看向徐玠夫妻。


  到得此處,二人自是謹遵祖製,規規矩矩跪拜見禮。


  “得了,你又不是頭一回來,跟朕裝什麽老實。”建昭帝似是心情甚好,揮手叫起時,還不忘揶揄了徐玠一句。


  徐玠眼觀鼻、鼻觀口地站著,正正經經地道:“微臣冤枉。微臣一向很老實,請陛下明察。”


  建昭帝不由笑出了聲,振袖道:“成,成,你是老實,咱大齊就屬你徐五最老實。”


  此言原第打趣,偏徐玠反話正聽,立時躬身道:“謝陛下金口玉言,臣就是個老實頭,陛下可不能欺臣老實啊。”


  跡近於無賴的一番話,建昭帝卻仿佛挺愛聽,笑嗬嗬地捋著才蓄的短須。


  紅藥直聽得一腦門兒的汗。


  她素知徐玠常在禦前走動,卻也不曾想到,這對君臣能處得如此之近,真跟親戚似地。


  說笑了幾句,徐玠便與紅藥雙雙跪伏於地,拜謝天子聖恩,建昭帝也說了些勉力的話,將一應冊、券盡皆賜了。


  待這個過場走完,皇帝陛下便笑道:“罷了,朕這兒如今也隻能留下小五一個,小五媳婦便去瞧瞧太後並皇後吧。這些日子她們老在朕耳邊念叨著,朕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來了。”


  紅藥畢恭畢敬地伏地道了句“謹遵聖諭”,就被建昭帝連連揮手叫退了。


  很是迫不急待的樣子。


  雖說天顏不可直視,紅藥還是乍著膽子,偷摸瞧了陛下兩眼。


  不是她大逆不道,實是這一位兩眼放光、興致勃勃的模樣,讓她想起那一等得了新玩意兒的小孩子家。


  而在紅藥跨出殿門時,耳畔所聞建昭帝說的最後一句語便是:


  “那小東西你再給朕演著瞧瞧,再有那個大家夥,朕好容易叫人安置妥了,你也給演示演示。”


  紅藥一麵往外走,一麵心下狐疑。


  這小東西與大家夥,不知又是什麽罕物?

  扶著魯媽媽的手出了養心殿,紅藥在門簷下立了片刻。


  雨大了些,滴水簷下連起透明的珠串,平整的磚地上雨點飛濺,似打碎了無數琉璃。


  “咱們還是先去坤寧宮罷。”思忖再三,紅藥如是說道。


  先去皇後娘娘那些見過禮,餘下的時間,便盡可在仁壽宮一帶消磨。


  紅藥想多與三公主說會兒話。


  上回見她,還是四個月前成親後不久,也隻是匆匆一晤,三公主賞了一幅親畫的百子圖,如今便懸在紅藥的小書房裏呢。


  那畫兒極是傳神,顯是下足了功夫的,也不知三公主在繁忙的功課之餘,是如何點燈熬油地畫出來的,紅藥每每思及,眼眶就有點發熱。


  魯媽媽從前常隨劉氏進宮,對內宮的幾處主要宮殿亦頗熟悉,此時聞言便道:“主子說的是。從這兒去坤寧宮近些,若不然,還得先繞到外頭去呢。”


  因宮規之故,紅藥此番覲見,隻帶了一個仆役,她便挑了行事老成、見慣世故的魯媽媽。


  荷露她們到底年歲太小,沒經過什麽大陣仗,如六宮這種一步一個坑的地方,她們應付不來的。


  魯媽媽撐起傘,扶著紅藥順著橫平豎直的宮道拐了兩個彎,才一踏進禦花園的大門,忽見前方行來數人,卻是一群綠衣宮人簇擁著一乘步輦,冒雨而來。


  雖未擺儀仗,隻瞧那步輦的規製,紅藥便在心底哀嚎了一聲:

  真特娘地倒黴。


  方才她還想著,這大雨的天氣,又怪冷的,此行應該見不著那些妖精,卻未料,這才沒走出多遠,就遇見了那妖精裏的山大王。


  低眉斂首地避立道旁,紅藥隻能暗自在心中禱告:可千萬別出啥幺蛾子。


  惜乎老天爺並沒聽見她的話,抑或是聽見了也沒當回事。


  未幾時,那一行人便不出紅藥所料地,在她的跟前停住了。


  隨後,那步輦之上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柔婉的語聲:


  “喲,本宮就說這道旁的美人兒瞧著眼熟呢,果然的,還真是徐五夫人來著。可見本宮這眼神準得很。”


  紅藥認命地福了福身,以一種與表情截然相反的恭順語聲說道:

  “妾身見過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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