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淩霄而去
玨兒今年十三歲,大了兩個弟弟許多,倒是極有一副兄長的模樣,他除了時常跟在我身邊,便是學著照料著兩個還不懂事的弟弟,玨兒從小經曆頗多,有些少年老成,有時候連我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他很有些肖似他的父親,深沉冷靜,小小年紀便分得清輕重,極有謀略。
至於本該是太子的三皇子,如今堪堪一歲,倒是也肖似他的父親—封平,看著笑眯眯的,心眼兒倒甚多,抓著撥浪鼓手舞足蹈的樣子實在逗壞了我們。
而我的兒子長樂,才剛剛6歲多,生他的時候聽說窗外五彩雲霞熠熠生輝,天上有鸞鳥爭鳴,青鳥盤旋不去。
我也不曉得他究竟會不會如我一般是個小妖精,還是如他父親一般是個半妖,自生下那日後他便與一般的小嬰孩一般無二。
不管怎麽樣都好,終是我與景行的孩子。
三個孩子極為歡樂,見了麵就玩在一處,劉玨忙前忙後生怕兩個淘氣包摔了碰了,當真有個大哥哥的樣子。
李淩霄笑笑道,"終究是你心胸寬廣,能把趙燕回的兒子養得這般好,換做是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我吃了一塊點心,道,"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淩霄又道,"若依著我看,玨兒委實更適合做儲君。"
我正切著一塊新做的桃花酥,便笑道,"那你豈非坐不穩太後的位子了?"
淩霄愣了愣,卻反常的沒有還嘴,隻是看看我溫和道,"終究是你這個小妖精容顏不改,
我進宮眨眼便二十年,早就是昨日黃花,人間最是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太後的位子說穿了有什麽意思?最好的年華都在爭鬥中浪費了。"
這個時節黃昏特有的帶給人的窒息感覺。淩霄坐在臥榻的一角,兩頰消瘦,雙眼含愁,不施粉黛,如雲的發絲雖是絲絲不亂的梳著,可是簪環首飾卻不似往日那般精心,身上隻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繡花長衣,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狹長嫵媚的眼簾小心翼翼地垂著,唇邊也是清淡的憂慮還未褪去。她抱著孩子坐在榻前,與他嚶嚶私語,好生溫馨。
我笑笑,"你現在帶著封平和孩兒走,隱姓埋名,好好過完下半生也未嚐不可。"
淩霄低下頭,"我半生在宮裏,早就習慣了這演的生活,若是出去了,我竟有些害怕。"
"那封平如何說?"我問。
"他說若是願意走他帶著我們,若是不願意走,他也陪著我們。"
"我拉住她的手,那你還猶豫什麽?你還活著,你愛的人也在,你們還有機會可以遠走高飛,何必與我一起,守著終年冰封的長安城?人這一生,能不負彼此就好,想要不負此生太難。"
淩霄的眼淚落下來,"我是想要走,可是我也不願辜負了你我這許多年的情義。"
我笑了笑,"若是不想辜負我,就好好活著,活得自由痛快。我曉得你心意,這許久不願給孩子取名,就是不想冠上他的姓氏。"
李淩霄看著我,"那我就去宮外等著你,我相信長留王不會丟下你。"
次年六月,長安還在六月飛雪,李皇後與三皇子驟然得了急病,並且一病不起,太醫院束手無策,不過半月便先後薨世於長秋宮中。
這個消息傳到甘泉宮中後,便傳來劉無忌瘋子一般狂喜的嘶吼,他以為他最恨之入骨的兒子終於死了,他以為他的大周江山就不會落在旁人手裏了。
我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的江山和你的命難道不是捏在我的手中嗎?"
隨即,我擬下聖旨,命劉玨以皇太子的身份攝政監國,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爭議,很多臣子認為劉玨雖養在我身邊,可畢竟他的生母是一名罪妃,身份尷尬。
甚至有人提出當立劉長樂為太子。
我笑了笑道,"本宮說了算,你們退下吧!"
於是第二日朝廷昭告天下,並大赦六宮,很多白頭宮女或豆蔻少女,都被我釋放出宮,連帶很多妃子,願意離開未央宮的,我也一並放行。
趙燕回在這次大赦中被我釋放出來,她畢竟是劉玨的生母。
這裏湮沒過太多身不由己的女子,我送走淩霄的那日,也是大雪紛飛,她第一次穿上平民的衣裙,外麵罩著銀鼠皮的披風,在雪地裏一看,依舊是一朵豔麗的玫瑰花。
她流著淚道,"寒酥,原本我這人,是不流淚的。"
我溫柔一笑,日後有了封平,怕也沒機會流淚了。
封平對著我恭敬下拜,"娘娘,多謝你成全!"
我擺擺手,"該多謝你自己的堅持。"
我笑淩霄哭鼻子,一轉身,我便先走了,我知道他們還在身後看著我,漫天大雪無聲無息,可我卻再也沒有回頭,隻是鼻翼酸澀,忍不住流下淚來。
經此一別,人世匆匆,亦不知還能再見否,若景行不來,我便生生世世在此相候。
我總是夢見他微笑著從背後攬著我,我對他說,”我冷。"
他便緊緊將我抱在懷中,令我不願醒來。
岫煙說我越來越會喝酒,我隻是苦笑,"若不喝醉,怎能見到夢裏的他?"
同年八月,大漠孤煙中,一家三口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管英如今在朝中已經貴為丞相,卻在此時,他告病不出了。
我歎了口氣,便去了他的住處找他。借光亭依舊是借光亭,卻無當日看到的那般生機勃勃,而管英也恰恰在此醉臥水邊,連他的綠漪琴也斷成兩半丟在地上。
才多久沒見,他似乎老了很多,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他曾經是那麽一個瀟灑自如的人,
如今卻滿麵的困頓與哀愁。
我披著白色的羽衣披風,長發在後麵輕輕束起。輕盈的走到他身邊,
你還要逃避多久呢?我淡淡道。
他醉醺醺的抬起頭,"娘娘?隨即露出一抹微笑,你是來殺我的嗎?"
"為何要殺你?"我問道。
因為,他坐起身,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歎了口氣,"你這是何苦?去拿酒來陪我喝點。"
他將地上的酒壇打開,一股香氣衝天而起。
"這是什麽?不是萬豔醉。"我好奇道。
自然不是,他給我倒了一杯,"這酒名曰: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