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長秋喜事
這天晚上，我夢見了景行，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站在一片無垠的荒原裏，看起來憔悴而悲愴。地下布滿稀疏而慘綠的草，此時晚雲漸收，淡天琉璃，襯得他的臉色愈發潔白，而唇又好似塗了胭脂一般。而他的長發也不綰住，額前的發輕飄飄地擋住眼睛，叫人看不見他的眼神。
我站在荒野的另一邊，與他遙遙相望，我急得瑟瑟發抖，不由得疾步向他奔去，然而不管我跑了多遠，始終沒有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終於我跌倒在地上，順手抓起一塊石頭向他擲去，然而那石頭好似打在一汪水裏，咚的一聲，景行便消失了。
我不由得哭起來，哀哀而鳴，要多傷心有多傷心，不知胸中的苦痛該如何紓解。突然身後一雙手將我抱住，是他，他將頭伏在我肩頭和脖子中間，那一刻我無比清晰地感到了他溫暖的淚水。
我急惶惶的張開眼睛，月光在我的床邊灑滿銀霜，而景行正坐在我的床邊，關切的看著我，那月光好似在他頭上也鋪了一層純白，驚得我無聲地抱住他，一隻手忙不迭的撫著他的頭發，半晌我才哽咽道，＂還好，還好，我以為你白了頭發。＂
他越發緊得抱住我，似乎穩了穩聲音才道，＂你還未老，我怎敢老？哪怕是想你再苦一些。＂
我們就這般緊緊的抱著，然後一起躺在我柔滑如肌膚般的錦被裏，直到我感到我右邊脖頸處的頭發竟然濕透了。
＂景行，＂我的手輕輕在他臉上擦拭，＂很快了，再等一等。＂
＂好。＂他貼在我的脖頸邊道，＂但是我要每個月來看你一次，你也不要阻攔我。＂
＂我剛才做了個夢，覺得很可怕。＂我突然像個孩子一般委屈的靠著他。
＂夢到了什麽？＂他笑一笑，＂是不是我死了？＂
＂你不要胡說！＂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
＂放心吧，那些隻是夢，你看你醒過來，我就在你身邊了。＂
＂嗯，＂我向著他懷中蹭了蹭。
他忽然抱我更緊了一些，＂你還這樣亂動。＂
我愣了一下，他的吻便已經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
待我再醒來時，岫煙正在氣急敗壞的推我，＂娘娘，您快醒醒吧，陛下來了，都等了您半天了。＂
我不以為然的半坐起身，＂叫他等著便是，他還更開心呢。＂
轉頭我又看了看天色，＂這是多早晚？他就過來了？昨夜是在誰的殿裏休息？＂
岫煙一邊給我拿衣裳一邊道，＂說是從長秋宮過來的。＂
我一愣，輕輕“嗯”一聲，突然便看著我的手上多了一串極美珊瑚手釧，陽光底下，照亮潔白的人心，愈加顯得這手釧盈盈鮮紅欲滴，像極了心口的朱砂痣。我便是莞爾一笑。
我出門相見的時候，劉無忌正坐在廳前閑閑的喂著魚兒，他驚喜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這是他月來難得的氣色好的時候。
我甚至懷疑五石散是不是失靈了，劉無忌見我走過來，急忙迎上來扶住我的肩。
＂寒酥，朕一早就先趕過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皇後有喜了！＂
＂陛下，你說什麽？＂我驚訝道。
＂皇後有了身孕，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愣了一下，隻有劉無忌還在不停的說，
＂如今看誰還說朕子息單薄，現皇後也大喜，傳旨下去，今日大赦六宮，賞！＂
自然我心裏是明鏡一般，淩霄與劉無忌早已無夫妻之情，即便是有，劉無忌怕是也沒有這個能耐，想到此，我便笑盈盈下拜，＂臣妾恭喜陛下，恭喜皇後娘娘，如今我大周總算有了正統嫡子！江山有繼！＂
劉無忌連忙扶起我，笑道，＂就是你嘴甜，朕曉得你和皇後交好，定是會為了她真心高興的，隻是朕還盼著你早日懷上我們的孩子，那才是四角俱全呢。＂
我隻是笑道，＂子嗣之事多半是天意，臣妾能陪伴陛下身邊已經是萬幸，不敢多做奢求。＂
隨後劉無忌便下了一道聖旨，因皇後有孕需要靜養，各宮嬪妃不必趕往長秋宮探望，免得皇後整日三脫四換，更勞神。六宮事務繁多，繼續由昭儀攝六宮事，日常請安也都在長樂宮領旨。
劉無忌心情甚好的與我用完早膳，隻是臨走時，剛好瞥見奉茶侍立的岫煙，她裝束清簡，不過在髻間戴一枚小小的累珠銀鳳簪，小指大的明珠垂落眉間有溫軟的光澤。
他伸手便抬起岫煙的下巴，眯著眼睛笑道，＂寒酥宮中的侍女也與別處不同，竟是比朕後宮的妃子強上許多。＂
岫煙驚得臉色蒼白，慌忙跪下身求救的看著我，我緩緩走過來，笑容裏有一絲曖昧，
＂陛下，我宮裏的喜媚如今已經貴為美人，隻剩下這個丫頭，陛下還要要了去嗎？＂
劉無忌捏了一下我的臉，＂寒酥許久不吃朕的醋了。＂
他有些暗黃的眼神突然閃出一絲精光，我卻溫柔如儀，＂陛下怎知臣妾不醋？隻不過醋了空惹煩惱。＂
＂此話怎講？＂他看著我，＂妾自入宮多番得罪陛下，入宮近十年才有身孕，妾如何與年輕的嬪妃們相比？還敢吃陛下的醋不成？＂
他立刻哈哈大笑，＂寒酥何必這般可憐見的，隻怕天底下也沒有一個女子能如你一般，貌絕天下，青春永駐。朕的後宮一個都不要，隻有你也盡夠了。＂
說罷大笑著離去，也全然沒有理會跪著的岫煙，岫煙鬆了一口氣，隻是感激地看著我。
我扶著她安慰了一下，便驅車去長秋宮探望皇後。
路上想起之前我曾對管英說，＂金吾衛統領封平你可收歸旗下了？＂
管英笑了笑，＂他倒是一心忠君愛國。＂
我捧起一杯清水，飲了一口，＂想辦法拿下他，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
＂還有，＂我繼續道，＂我聽聞你與丞相長史稱兄道弟了好久，還有幾位公主你也收服的不錯。＂
管英則露出很真誠很謙和的笑容，＂娘娘知道我的，唯有揣測人心上還有些心得。可封平那人與別個不同，總是一臉正氣，貌似忠厚，仿佛被旁的女子發現他腳踏兩條船，他也會露出這樣真誠的笑容，雄辯滔滔。令你立刻懷疑是自己不夠大度，竟然沒有讀懂他是個怎樣的男子。＂
我又倒了一杯清水，笑道，＂哪裏有幾人如你一般，熱衷於腳踏兩條船。＂
管英歎道，＂他家裏也沒有夫人，赤條條一個老光棍，也不曉得是不是不好女色。＂
彼時我曉得封平是對淩霄有情的，隻是一時不便點破，便又道，＂你如今雖是太鴻臚，卻委實還不夠，過幾日我會再令你升到巡查禦使，不過屆時那樁公案，你可要斷的明明白白。＂
他驚訝的拍了一下扇子，＂這委實太快了一些！＂
我淡淡一笑，＂難道你要做個十年八年才求升遷？＂
到了長秋宮之後，我見到了正在窗邊發呆的淩霄，她一襲雪青色宮裝，以銀線疏疏繡了幾朵蝴蝶穿花，仿佛遠遠就要到來的一點春意。
見了我來，她驀然一笑，卻又抑製不住，兩行清淚撲簌簌便滾落下來。淩霄握著我的手道，＂寒酥，我竟是又有了做母親的機會，可是，可是，這孩子。。。。＂
我連忙按住她的手，示意岫煙與藍屏把影紅灑花簇錦軟簾放了下來，落了一室陰陰的緋紅影子，恍惚紅梅搖曳凝朱，添了幾抹暖意。
＂這個孩子會安安穩穩的留在你身邊，健健康康的長大，你放心。＂
淩霄卻蹙著淡淡籠煙眉道，＂從前失掉孩子，不管劉無忌如何，總是我身上的血肉，我已是痛徹心扉，如今我不瞞你，這孩子，卻是封平的，這是合了我的心意的孩子，隻可惜我有生之前怕不能讓他認祖歸宗，乃我此生一大憾事。＂
我輕聲安慰她，＂未來的事，你不要放棄，我們做的不就是想要自由嗎？＂
她便看著我，認真道，＂我家人早就放棄了我，我也沒有什麽可顧及，若是果然有那麽一日，你便是我們三人的恩人。＂
我笑道，＂說什麽恩不恩，你我是姐妹啊，封平怎麽說？他可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