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脫簪請罪
喜媚有什麽本事,自然我是清楚的,她用五石散製成的凝香丸,漸漸的從深宮內院裏傳了出去,成了風靡長安官宦貴族們最奢侈的寶貝。
劉無忌不來長樂宮,我樂得清閑自在,隻是思忖著黑龍予璃不知是逃去何處,不過看薑成煥的模樣,竟是成竹在胸極篤定的,我又安心了一些,想來這黑龍折磨了長留山數代仙人,如今竟被著堪堪八十歲的薑成煥打成重傷,我真是打心底不敢相信,偏又發生在眼前,想著風聲過一過,還是要與薑成煥好好密談一番。
黑龍不在未央宮,胸口的巨石多少可以放下一些,我微微垂首,望住牆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顏是否依舊,隻覺得側影如剪,比當年清瘦了些許。人比黃花,其實連黃花也不如許多,遙想當時長留山立誓複仇,此去經年,終於算是見了一絲光亮。
我正一人發呆,繡著海棠春睡的香妃簾被輕輕挑起,穿著翠色長裙,月白色褙子的岫煙進來了,我見了她一笑,道,"你在人間這幾年,出落的越發好看,不知是否有一段人間的姻緣等著你。"
岫煙垂了垂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娘娘又拿人玩笑。"
隨即她轉頭看了看外麵,我隨著她的視線向外看看,問道,"是喜媚來了?"
她點點頭,輕輕簇了蹙眉,我便放下手中一塊描花樣子,輕聲道,"叫她進來就是。"
岫煙依言出去,不一會兒喜媚走了進來,她雲鬢微散,披著一件辣綠色的長裙,胸口開得很低,露出一痕水粉色的小衣,纖纖小腰上圍著繡得極精致的腰封。
她眉眼細長,如今平添了一段慘淡的風流,喜媚變了,似芙蓉月下的妖嬈,鮮豔卻疲憊。
"娘娘。"她跪下我的腳下。
我從衣袖裏掏出一枚紅色的藥丸扔給她,"陛下上朝去了?"
她慌忙吞下藥丸,便道,“回娘娘,陛下才走不久,但是走時便已經天光大亮,怕已不是上朝的時辰。"
"嗯,很好。"我淡淡說了一聲,"有個五日不上朝了,不過總是陛下龍體為主,多些將養也是為了大周的來日。"
我勾起一抹冷笑,便繼續閉目養神。
卻聽她又哭腔道,"娘娘,妾實在受不了了!"
我睜開眼睛,見她掀開自己的袖子,露出猙獰而猩紅的傷疤,遍布整條手臂。
她哭著道,"妾身上還有無數這樣的傷疤。陛下,他。。他吸了那香,簡直不拿我當人。。。"
我的指甲扣擊著檀香木的小桌案,"喜媚,如今你已是未央宮裏數一數二的寵妃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陛下將從前陶氏的披香殿也賜給你住,還廣詔天下能工巧匠,拿暖玉打了一個與你一般無二的雕像。說是白日若無卿相伴,妙玉成顏暖生香。
金甌玉碗恐怕你都看厭了,這富貴已極的生活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娘娘,我錯了這樣的日子我多一天也過不得了!"她哀哀的伏在地上哭泣。
"一天也過不得了?"我冷冷一笑。此時天邊行雲縹緲,好似滄海桑田。
"十方風土,何處極樂?"我看向窗外,淡聲道,"喜媚,你已在彀中,如何抽身?你以為做個寵妃容易?"
她爬過來拉住我的衣角,"娘娘,您將奴婢放了吧,奴婢願回深山苦修。"
我淡淡道,"你回宮去吧,本宮當作什麽也沒聽到,日後好生伺候陛下。"
我看著她黯淡的眼神道,"喜媚,許的願要還,發過的誓要兌現,你喜歡別人的東西,就要拿自己的來換,報應來的時候,也要挺起肩膀認真承受。"
喜媚便這般華麗而憔悴的回去,她才走了沒多久,岫煙便又跑來回稟我,劉無忌下朝的途中遇到了菊花盛開的西苑裏脫簪請罪的崔璿璣。
這請罪請的端的是別開生麵,如今也是秋涼時節,聽聞崔夫人隻著柔嫩的雪色輕絹衣裙翩然而出,衣裙上籠著攢銀絲線繡得重瓣玉蘭,縹緲如一朵輕雲。與她平日裏華麗奪目的衣衫迥然不同,她的長發隻在身後束起,凍得微紅的眼角如同上了上好的胭脂,襯得那黑眸也如明月一般奪目飄逸。
她在劉無忌麵前翩翩起舞,她企圖用她年輕活力的身體,從四麵八方觸動並纏繞住眼前的老皇帝,每一次舞動間,菊花遍地的金色,好似也紛紛揚揚染了她的雲鬢青絲,落上她的衣袖與裙,又隨著奏樂旋律飛揚而起,漫成芳香的雲,在秋日裏更顯輕薄羅衣下纖纖嬌軀散發出的濃鬱芳香衝淡了菊花的清馨,中人欲醉。
她自幼習舞,身姿輕盈飄逸,婉如遊龍,翩若鴻雁,柔美自如的舞姿宛若淩波微步一般。比之我的飛揚輕曼,她更偏於以豐潤身姿舞出如醉的嫵媚之態。
果然劉無忌的目光被吸引,不禁如癡如醉。眾人看得又驚又愕,崔璿璣驀然旋身秋波流盼,星眸欲醉直如勾魂奪魄一般,繼而跪在皇帝腳邊,輕聲道,
"陛下萬福金安,臣妾許久不見陛下,皇上體健如前,臣妾就心安了,都是臣妾的不是!"
"起來說話,"劉無忌拉住她的手腕,"身子沒好還穿得這樣單薄。"
他回頭吩咐張離春,去取朕的披風來給夫人披上。
玄色的貂裘披風裹住她的身體,愈加顯得她一張小臉瑩白如玉。領上的風毛出得極好,她每一說話呼吸,那柔軟水滑的毛就微微拂在她麵上,煞是動人。
她臻首微垂,秋水含煙的眼睛在黑夜中如燦燦星子,"臣妾無福伺候陛下,乃是臣妾失德。一切都是臣妾的錯,陛下不再理會臣妾也是理所應當。今日能為陛下一舞博陛下一笑乃是臣妾三生之幸。如今舞已畢,還請陛下降罪,臣妾無怨無悔,自甘領受。"
說罷又要跪下。
劉無忌連忙拉起她,眼光尤其直白的在她身上逡巡,他比從前更喜歡年輕的妃嬪,可是卻又不同於以往的喜歡,他用在她們身上的奇淫巧計更加不堪,可崔璿璣還是一頭撞進去,難道隻是為了博取一點點寵愛嗎?
我垂手思索,想著那一日她救下皇後,即便我們一直相鬥,可是我一直不曉得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麽。
滿宮裏很快盛傳著她這一次“脫簪請罪”,聽聞周容華一連摔了幾個名貴的花瓶,直罵著崔氏狐媚惑主,儼然忘記了她自己是怎麽走到今日這個地位,我派人去長寧殿申斥了她一番,便算是壓下了整個後宮對她的蜚短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