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細雨驚心
景行就允我這般擁著他，我們就這樣站在金閣寺的屋頂，像是一對兒白色的交頸仙鶴，有風侵襲過來，他的懷抱卻總能更溫暖一些，我貪戀著不想鬆開手。
直到頭頂傳來他的聲音，＂你，你願不願，與我回蜀州？＂
我驀然抬起頭，剛好對上他晶瑩閃亮的充滿期待的眼睛，我心頭一痛，隻是沉默的低下頭，半晌，他的手指劃過我的長發，輕輕為我撫平淩亂的發絲。
景行將我抱起，＂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身影在月光中跳躍，果然九尾狐是這般優美的生物啊，我靠在他肩膀上，我看到夜色微茫，顫抖著，感覺到眼睫處有些潮濕，想伸手去擦，可是眼淚已先一步落到了手背。
我不想走，隻要聞到他的氣息，就不想回去那個沒有狼煙的戰場，我心裏隻有蜀州小院裏的那方床榻，他安安靜靜躺在榻上，神情如往日溫存，黑發長長的，慵懶地鋪散開，襯著雪白的麵容，雪白的衣裳，雙手溫順地搭在腹上，修長的手指從衣袖探出，什麽也不會影響它的好看。
到了甘泉宮時，卻引來了細雨紛紛，默默的落在重樓冷闕深處，我拿起一把油紙傘塞給他，修長的手指似不經意地劃過他指尖，被他急切地反手握住。
＂小雲，我有東西要給你。＂他伸出手，手心裏便出現一件白色的羽紗，他將那羽紗抖開披在了我的肩頭，一瞬間，那羽紗便像活了一般，迅速蔓延成剛好合我身材的裙子。
”這是什麽？＂我好奇的看看自己。
＂這寶物名叫月影衣，平日穿著是看不到的，隻是若有妖物要靠近你，這衣裳便會發出萬道金光，如金針一般刺痛對方。景行看著我，眼神中有深深的憐惜，那予璃隻怕會常在你身邊，這件衣裳，倒是可以，保你清白。＂
我驚訝的抬頭看著他，他卻已經輕輕轉身，微微太高油紙傘，輕聲道，
＂你既然有放不下的人，就該時時珍愛自己，我不需要你傾盡全力來助我，有朝一日你出了這未央宮，我希望你還是你自己。＂
轉而他跳上了屋頂，身影漸漸遠去，隻有一抹聲音傳回我耳。
＂小雲，我要回蜀州了，臨走前，我會再助你一臂之力。＂
我撐著油紙傘手臂再無半點力氣，雨傘砰然墜地，我盯著他遠去的方向，似隔了一層紗，傷疤攀爬蔓延開來，撕成一條愈來愈深的裂縫，驀地炸裂開來，天地間竟是空洞的白茫茫。一片眩暈中，我再也看不清眼前事。
突然身後一雙手將我扶住，我轉頭看，身後的男子一雙似喜非喜的桃花目，眼中沒有平日的輕挑，隻是清冷如寒泉，鼻梁高挺如遠山。無一不如冰雕般泛著冷意。
是管英，他惶惶然的站在涼薄的雨中，一身青色的衣袍讓我忍不住想到那個笑容戲謔輕佻的風流神經病。
細雨落在我的臉上，好像迷蒙的淚水，他伸出手，為我拭去水痕。
＂我以為，我以為你就要這樣跟他走。＂
＂不會的，我怎麽走得了呢？＂我露出苦苦的笑容，說罷，就要往內室走去。
＂我不想你走！＂管英的聲音從我身後炸開，我轉過頭，從來沒見過一個這樣不冷靜的管英。
他的長發微濕，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濃重的不曾有過的悲傷。
＂一直以來在未央宮，都是我在你身邊，讓我真的恍惚我與你並肩作戰之後，也就能並肩一起走下去，你在哪裏我也在哪裏，可是今日我看著你和他的樣子，我承認我嫉妒到發狂！＂
他突然流下眼淚，＂沐金琥死前對我說，我也會有一天變得為了得到你，而不擇手段，我不想變成這樣，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你一定要親手殺了我！＂
我緩緩的走近他，這個一直傾心為我做事的男子，原本他風流不羈，應該有他更自由更美好的生活，可是他畫地為牢，把自己囚禁在我身邊，我卻依然不能承諾他什麽。
我的未來裏隻有複仇，如果有一天我做到了，那我的生命力隻有景行，而我對管英，除了那些人間富貴，他眼中的浮雲糞土，我竟什麽都給不了。
我輕輕抱住他的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也回抱住我，他的手臂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許久他哽咽著輕聲道。
＂不怪你，不怪你，我沒有後悔愛上你。＂
事後，對於這一次意外，劉無忌的處置是將常寧殿之中所有飼養的貓狗動物都殺掉了，當天在我身後侍奉的宮女，內監都被連罪責打。
抱貓上前的那個無辜小宮女更是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大小周氏被罰禁足三日，這樣的懲罰看起來是無關痛癢的，是以小周夫人泰然處之，隻是對於一貫驕橫的大周夫人來說，恐怕是分外的難以忍受。不免心中記恨了陶綰。
但神奇的是陶綰本來沒有救的燙傷，竟然奇跡般的有了轉機，在李皇後出了小月，接受眾妃的請安之時，她的傷口便已經看不出一絲絲疤痕了，且比往日更添風采。
劉無忌年歲漸長，對於年輕美貌的嬪妃，似乎更多憐惜眷顧，他沒有加罪與陶綰。
自從他恢複在我寢殿過夜後，便似入了迷一般，幾乎日日來與我廝守。倘若實在不能留下過夜，他也會在白天下朝以後來與我一同用膳，或者同遊上林苑太液池之類。
這一日我對鏡晨妝，散開的烏發委在地上，好似黑色的瀑布一般，脹滿了劉無忌的眼睛。
他從身後抱住我，我裝作被嚇了一跳的樣子，慌亂地拍著胸口。
＂朕嚇到你了吧？＂他摟住我的腰，我旋了個身，從他懷裏掙出來。
撅著嘴道，＂陛下，你這樣嚇妾，可要給妾什麽補償才好？＂
他捏住我的下巴，＂朕做你的小內侍供你驅馳，給你一輩子安心可好？＂
說著便要吻下來，我輕輕一推他，柔媚一笑，”妾可不敢，若是哪天陛下惱了。妾怕是又要沉睡幾年，到時陛下身邊紅香綠玉，隻怕再也想不起妾。＂
劉無忌看看我，＂寒酥，朕曉得虧欠你很多，可朕真的從未忘記過你！沒有哪個女人比你留在朕心裏的時間更長。＂
我心中冷笑，卻道，＂陛下可別哄我。＂
＂不哄你，＂他拉住我的手，＂寒酥怎的這般美？比朕初次遇見你還要美，這些年歲月匆匆，朕都覺得老了，你卻仍如初見，世上美人多如牛毛，卻隻有寒酥得天獨厚獨步天下。＂
我們一同看向鏡子，劉無忌的兩鬢已經微見白霜，唇邊也開始蓄起了青須。
甚至不知何時開始他臉上的紋路開始蔓延，好像龜裂的大地一般，快速的占滿他原本俊朗的麵龐。
我笑笑，＂陛下隻是長大了，不似妾在湖裏救出的那個少年。＂
我忽而想起什麽一般，顯得更加知情識趣的對他道，＂近日陶家妹妹的事，陛下不必顧念臣妾的身體，亦不嚴重，況且連陶妹妹都無事，當日的事也都是一番誤會，妹妹天生麗質，若是因此明珠蒙塵，也是臣妾之過。＂
劉無忌拉住我的手，＂哪裏有你這般可人兒？隻是如今朕不願意陶誠那邊再複起，陶家勢必還要送女入宮，若是如此，不如就還是陶綰罷了。＂
今天已經是四月初八了，還有不到七天的工夫，新一屆的秀女就要承寵了，第一個必定是陶綰。
我淡淡笑了笑，也是時候該做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