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幾番衷腸
我的話語讓予璃的瞳孔猛一陣收縮,他眯起眼睛,有些危險的看著我,"那是因為你不停的在反抗,你還不明白,我不想讓你離開!"
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感到心中一陣擂鼓和一陣惡心,他終於說出來了,那我也應該乘勝追擊才是,男女之情裏,先說出口的那個人,便先落了下風。
我迎著他的目光,大膽的挑釁道,"你一直都是個這麽別扭的人嗎?從前愛梨華,卻叫她鬱鬱而終,現在為了留下我,就燒掉我賴以修行的羽衣,你要是永遠都這般討一個女子的歡心,怕是永遠都得不到吧。"
他突然捏住我的小腿,一陣疼痛襲來,我連忙呻吟一聲,並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他湊近我的臉,"你早就該明白,這次回來了,怕是插翅也飛不出我的掌心,我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即便是梨華,她也躲不掉!"
我冷冷的看著他,"你以為你得到了梨華?你以為你得到了她的心嗎?你好好想想,她明明是寧願去死,也不想待在你身邊的!"
他的眼中騰起一片茫然,執拗了幾百年,似乎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我相信西王母將他帶出灌愁海的時候,也是因為他是個可憐人,可是灌愁海的那些經曆完完全全扭曲了他的心靈,他像是一滴油,總是融不進昆侖山他那班出身極好純白如水的師兄妹們,他隱忍著,嫉妒著,每一個人的好意都在他心中更激起憤恨的浪花。
直到那個美好的女子對他那友好的一笑,他這滴油瞬間沸騰起來,毀滅般的傷害了所有人,他的出身與成長的路都是可憐的,可他還是變成了一個惡魔,他已經決定與所有人為敵。
他突然抱住我,喃喃的問,"你說你已經不再愛劉無忌,那為何不能是我?我比他強大太多了,難道我不能保護你嗎?"
我嗤笑一聲,"你不覺得你和我很像嗎?我失去了羽衣,也失去了愛情,隻能蟄伏在未央宮裏,做一個莫名其妙的寵妃,我修煉了九千年,如今卻在這裏日日謀算著與幾個凡間的女人爭奪皇帝的寵愛,我再也不能離開這裏,走出去我便什麽都不是。
而你呢,你不也是蟄伏在皇帝的體內,你不能脫離他,又如何能保護我?"
我拉起裙擺,指著猩紅的傷口,"你看,這就是我在後宮的生活,你說你是未央宮的守護神,你可能及時救我於危難?你不能,隻有劉無忌可以!"
予璃輕輕低下頭,轉而唇角一牽,勾起一抹冷酷邪魅的笑容,他猛地環抱住我的腰,"寒酥,我知道你要什麽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叫你如願,等我得到了這片江山,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隻好好的做我的女人就好!"
不等我做出反應,他的唇便湊了過來,我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和滾燙的身體,我心中焦急,便突然伸出手,隔住了他的吻。
"予璃。"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失望的已經夠多了,所以,就等到你能保護我的那一天,我自然會傾心相與,也叫你如願。"
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他沒有繼續吻我,卻還是將頭埋在我的肩上,"好,你等著看吧,你是我的,我會證明的。"
突然,窗外一陣震動,我們倏然一愣,這時從窗邊驟然略過一個白色的動物影子,我心中一驚,那道影子竟然已經到了大殿裏的橫梁上,那是一隻白色的狐狸。
那狐狸看著我,我心中翻江倒海起來。
予璃見狀瞬間化成一道黑煙,奔著狐狸便撲了過去,那狐狸動作很快,一躍便越到了窗外,於是一白一黑兩道影子,在未央宮的宮牆上追逐起來。
我連忙站起身,想要也追出去,突然一隻大手從後麵拉住我的手。我驀然回首,正看到一襲白衣的景行正牢牢的抓住我。
還未等他先問我什麽,我卻焦急的問,"你在這裏?那剛才的狐狸?"
他淡淡一笑,"那是我的影身,不必擔心,等他追到了也就化成一陣煙霧罷了,沒什麽好擔心,可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為什麽會被這個大魔頭盯上?"
我緊繃的神色才漸漸輕緩下來,可是他雖然就站在眼前,我又如何能對他傾訴衷腸?
我隻好低頭道,"這隻孽龍不能經常以自己的形態出現,可我不能確定他在什麽時候會出現,不過主上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這個難題。"
我欲抽回手,可是抽了幾抽,也沒能掙脫他的大手。
他隻是對我說道,"你不必冒這樣的風險,你和王月亮一樣,原本是想完成自己的心願,這些事等著我去做就好,你隻要等著我拿下未央宮,還你自由便是。"
我心中一陣酸澀,疼惜、分離、不得種種苦楚,像含了一枚極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隻得任它酸在口中,酸到心裏。
"為什麽?"我突然轉過身,"你不必對我這樣好,我為你做事,這些風險都是理所當然,如果你對什麽人都這樣婦人之仁,我怎麽能期盼你能拿下長安?"
他突然將我抱起,越出了窗外,隨著一陣帶花香的風,我們又坐在了金閣寺的屋頂上。
他抬起我的小腿,從懷裏掏出一隻玉瓶,精心的為我塗抹上,他的手很暖,很溫柔,讓我想起那時在蜀州,朝朝暮暮與他相守如一,滿心滿肺便都是清甜的歡悅,像小胡桃剛剛敲破那一瞬間乍然破溢而出的堅果才有的那種穩健的清香,入口都是綿甜。
於是我很乖巧的任他塗藥,直到他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這是極好的玉珍膏,塗上去,今晚你的腿上就會愈合,隻是後麵的日子你還是要包紮好,不要叫人看出你好的這般快。"
我微不可見的點點頭,他又問道,"在宮中生活,很辛苦是不是?"
我默了一默,然後道,"做什麽不辛苦呢?早已習慣了。"
"不知為何。"他淡淡一笑,"我見了你,便覺得很熟悉,就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我喜歡跟你說話,哪怕不說話,這樣坐一坐也好。我說的都是出自真心,你不要見怪。"
我心中無端地難過了起來,喉頭酸澀,一時更是口不能言。
他幫我把裙子整理好,月光下的他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那雙琉璃般的鳳眸,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我仰麵望著他,隻是笑道,"你自灑脫去,日後長留王風流倜儻,還怕沒有曼妙女子前仆後繼而來麽?何必惦念我這樣一個人。"
他又輕聲道,"你我在這裏相遇是個緣分,可我曉得你這般努力都是為了能早日出宮去見你的心上人,我隻是想把我的心思告訴你,你放心,我日後也不會強留你下來,既然喜歡你,自然該放你自由,叫你心中如願才是。"
同樣是一個如願,予璃那裏便是執著的禁錮,而景行卻如一個惜花之人,真愛之才不采擷。他這般貴重的人品,在那時都會綻放光彩。
他輕輕歎口氣,"我叫你小雲如何?"
見我不置可否,他又道,"隻怕劉無忌要醒來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忍著眼中的淚,突然撲進他懷抱裏,一壁勾著他的袖子,雪白的蠶絲團花隱約在月白的平錦裏,似乎白玉堆雪,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他和我一樣,都喜歡這樣素淨的顏色。
他的氣息離我這樣近,我的世界,本隻有他。
我低聲道,"莫驚莫慌,我隻抱一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