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和親公主
元慶八年初秋,烏孫國準備送公主沐金琥入長安。
大周皇帝雖遣了迎親使節前往烏孫去接親,卻臨時討價還價不肯迎娶為後,硬是是元後薨逝不滿三年,再封後位於理不合,隻能以夫人位先迎進未央宮,待三年期滿,再商議封後一事。
烏孫目前已經稱霸了整個草原,也是有著逐鹿天下的雄心,草原男人都是自尊心極高的鐵憨憨,見了大周如此出爾反爾自然惱怒,無奈此時與大周硬磕,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於是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拉鋸戰,雙方各退一步。周武帝劉無忌一口氣在後宮夫人位之上皇後位之下增設,昭儀,婕妤,容華,充儀位份,公主入宮後直接受封婕妤,視上卿,爵比列侯,且宮中目前無人與之比肩。
事情看似皆大歡喜,然而烏孫國退的這一步心中相當窩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從此大周和烏孫的友誼終於出現了裂痕。
迎親隊伍終於趕在中秋佳節之前來到了長安,這位金琥公主年方十七,生的倒是與畫像上一般無二,享有烏孫第一美人的盛譽,她坐在金色的車轎中,身穿精美的烏孫國式樣的大紅婚服,身上掛著各色的珠串與金玉配飾,明豔華貴更襯得她嬌小的身量如一抹緋紅的雲霞,燦然生光,足見她在烏孫的尊崇地位。
一樣是豔烈的美人,比之李淩霄,沐金琥眉心之間卻隱隱多了幾絲暴虐和驕橫。
烏孫之花,自然也心高氣傲。原本離鄉背井被送來和親已經極不情願,誰料到事到臨頭竟從大周皇帝的繼室皇後,淪為了一個區區的婕妤。
她豈不懊惱?簡直是暴跳如雷。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第二個打擊接踵而至,她以為烏孫是西域第一強國,父王必定不受這奇恥大辱,會一舉取消這等婚約。
誰想到,商量了好些日子父王竟妥協了,遣出了送親使,將她這顆烏孫明珠這般潦草的丟給了大周。
自小嬌生慣養,天不怕地不怕的沐金琥委實氣壞了,西域女子性如烈火,待車轎進了長安城之後,她便提著鞭子跳下馬車,拒不進未央宮朱雀門。
這可嚇壞了大周的迎親使,一番好言相勸,但公主就是一句話。
"今日誰能接了我的鐵鞭,我才肯進未央宮,若是大周無此能人,這個婚事便就此作罷,我就此回烏孫去!"
迎親使頭痛不已,畢竟公主已是皇室冊封的婕妤,等於已是大周皇室的妃嬪,他既不能答應也不敢阻攔,正躊躇著周圍圍觀的百姓就越聚越多,而且議論紛紛,迎親使開始焦頭爛額,如果事態再惡化下去,很可能就演化成外交笑柄,而烏孫來的人則有意看熱鬧,一手也不伸。
沐金琥卻得意的揚著頭道,"若是大周無人敢應戰,那我等便告辭了!"
說罷便要轉身上車,恰在此時,人群之後便傳來清越的男聲,"公主且慢!"
朱雀門裏,從容行出一隊人馬,朝廷新貴廣平候管英策馬翩翩而至。他穿著緙絲白雲錦袍子,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影子。
他的黑發都束在白玉冠裏,一雙斜挑的桃花眼,多情而戲謔,讓人一不小心便會淪陷進去,那薄厚適中的嘴唇這時卻漾著輕佻卻令人炫目的笑容。
這樣一個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豔麗貴公子,隻是這樣隨意的騎在馬上出現在迎親儀仗前,便撩的圍觀的女眷心如擂鼓,驚呼不已。
而沐金琥一個轉身,看也沒看便一道鞭子兜頭劈下,啪的一聲脆響,管英徒手接住了這道鞭子,引得胯下白馬長嘶一聲。
沐金琥驚呆了,她本是撒氣胡亂揮鞭,卻在剛才這一瞬間剛剛看清管英的樣貌。常年在烏孫草原看慣了猛漢的公主,萬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飄逸俊朗的男子,公主的心中頓時爆開了禮花,似乎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了天山之巔聖潔的甘泉。
更沒想到看上去文弱的他,一隻手就攥住了她的鐵鞭。沐金琥覺得管英攥住的分明是她上下紛飛的心。
偏偏這時,管英笑嗬嗬的行禮道,"公主殿下,臣不才,接住了公主的鞭子,公主可願隨臣入未央宮,以全大禮?"
"你是何人,叫什麽名字?"她癡癡的問。
"下官大周廣平候,管英。"
公主麵若紅雲,若是他便是大周的君王,該有多好?
管英含笑伸出手臂,她愣了一下,半晌,她將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臂上,撐著他,她乖乖上了馬車,就這般坐在馬車上,偷偷掀開一點車簾,目光追隨著管英馬上的背影,就這般迷迷糊糊的過了朱雀門。
不久後,李季的聲音響徹未央宮。
"朕惟讚宮廷而衍慶,大周與烏孫國,結為秦晉之好。冊立烏孫和親公主沐氏,為正二品婕妤,從今後大周與烏孫國世代友好,欽哉。"
沐公主便在這一日順利成為沐婕妤,賜居鳳凰殿。未央宮的美輪美奐氣象萬千,果然驚呆了這位西域美人,從前她的見識僅是世界的盡頭也是烏孫,沒想到傳說中的大周當真如此富庶。
大周皇帝劉無忌年長她不少,卻也並非耄耋老叟,也是強健俊美的偉男子,隻是氣質深沉也看不出喜怒,她初次侍寢那一日,他神色莫測掀開她珠冠上的珠簾,冰涼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之時。
她的頭腦裏閃現的都是,接親那日接下她鐵鞭的翩翩郎君管英,可未央宮是什麽地方?她在此之後竟再也沒能再見到他,若不能朝夕相見,那她進宮來還有什麽意義?
沐婕妤便隻能退而求其次,期待著劉無忌至少也應該視若珍寶的待她,誰知劉無忌待她不過爾爾。
她入宮後沒有一個月,合歡殿的李夫人正式對外宣布懷上了皇子,劉無忌龍顏大悅,除了大赦天下之外,並大封六宮,一舉提拔了李夫人為婕妤。
還有周氏姐妹,自禦書房姽嫿將軍一舞之後,便得了劉無忌別樣的青睞,加之猜出了雙桂捧月的太子之兆,便跟著李婕妤一起提升,一並封了夫人。
而香馥夫人陶誠管束六宮多年,可劉無忌似乎對她日前對李淩霄的事情上顯得有些輕慢,竟隻是將她升為容華,在李沐兩妃之下。
鄭秀也懷著孩子,家世也清貴對皇帝沒有威脅,於是劉無忌也給了她充儀之位,若是來日能順利產下皇子,也是還要再進一進位。
趙燕回膝下有大皇子,便與陶誠齊肩,坐上了容華之位。
餘下的妃子各有晉封或是賞賜,按下不表。
這一次大封六宮,看起來似乎除了後位與昭儀位空懸之外,剩下的位置也幾乎補得四角齊全,皆大歡喜,實則深宮暗潮湧動的巨浪才剛剛掀開了帷幕。
我坐在合歡殿一處廊下,跟李淩霄一起曬太陽。
李淩霄嗤地一笑,細眉長挑,杏眼晶瑩,笑道,"這未央宮倒是被你一把就攪混了水啊!她看著我,眼中有些憐惜之色,看來當初的事叫你傷透了心,再也不給他留餘地了。"
我起身,幾乎抑製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既知,何必再問?我與姐姐都是一樣,不值得罷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對他仇恨深深,而姐姐則是為了家族。"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也說不清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什麽,隻是我不想至此淹沒自己,我還想好好活著,看一看我跟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能不能載接近一點點。"
我目光穿過廊下的琉璃看向明媚的天光,從前我以為陶誠是努力要活成自己的人,而你是要至高無上權利的人,瞧我當年,簡直是有眼無珠。
她笑了笑,拍拍我的手,"如今陶誠已經被你推上了熱鍋,成了螞蟻。趙燕回也是如此,如今人人都看得出來,陛下重視我腹中胎兒,從前的皇子以及鄭秀那未出生的孩兒都退了一射之地,我們這位陛下已經在為他自己的太子打算了。"
我淡淡抬起頭,"越重視才越好,越珍貴的東西失去的時候才越痛啊。"
李淩霄拿了一隻枇杷果,蔥管似的手指將它輕輕撥成了倒垂蓮花的樣子,隨後遞給我。
"這兩日我隻瞧著鄭充儀對陛下十分上心,而陛下呢,卻隻對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我粲然一笑,"你也發覺了鄭充儀的心思麽?"
"從前我不過覺得她性子平和,不是個爭寵生事的人。如今看一看,卻原來她對陛下大有情意。"李淩霄頓一頓,仰起皎潔如月的臉龐,語氣中難掩無奈之情,"隻是她到底還年輕,哪裏知道癡心錯付這四個字的厲害!"
癡心錯付!這四個字果然如鋼針一般,若在從前,我或許會因這四字而失聲痛哭。然而此時此刻,我絲毫沒有痛苦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傷心麽?也曾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然而如今,傷心過了,也就不傷心了。隻覺得為了這樣的人是不值得的,所餘的,不過是對往事的麻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