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兆太子
連著七天，劉無忌的禦輦隻要下了朝就駕幸合歡殿，未央宮的風向一下子紮了一個猛子完全改變了方向。
原本李淩霄除了空空的夫人位分，其餘的都在太液池的那一跤裏摔沒了，誰承望突然搖身一變又雲鬢高鬟珠圍翠繞，高床軟枕車水馬龍。
一時間合歡殿的門檻都要被來請安的宮妃踏破了，而甘泉宮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合歡殿送大量上好的補品和金銀珠玉，整個後宮李淩霄成了最炙手可熱的一位。
彼時披香殿裏，李香娃哀怨坐在陶誠的下首，她穿著粉蝶穿花紋樣的襦裙，挽著飛燕髻，雖然憔悴了些，終究是個甜美佳人。
＂夫人，如今李氏複起的聲勢這般浩大，隻怕有損夫人的威勢！難道夫人不早做打算，壓製她一下？＂她急急的訴說著自己的心焦之事。
雕花黃花梨木椅子上安閑著閉目養神的陶夫人驀然睜開了眼，她淡淡的掃了一眼李香娃，就立刻令對方心中不安起來。
＂夫人恕罪，妾心中焦慮，一時言語無狀，可字字都是為了夫人打算！＂
＂為我打算？＂陶誠冷笑了一聲，＂莫說她不過是複寵了幾日，便是懷了孩子，也未必能撼動本宮的位置，本宮需要打算什麽？＂
李香娃一時語塞，又道，＂夫人說的是，是妾一時情急。＂
＂你倒是該當情急的，＂陶綰緊接著她的話，她伸手向桌上的瑪瑙纏金盤子裏拿了一顆葡萄，兩個指頭用力一捏，葡萄便瞬間爆裂，汁水準確的迸濺進了李香娃的眼睛裏。
李香娃一個機靈，哎呦了一聲，向後一退。
＂瞧本宮一時失手倒叫你眼睛受罪了。＂陶綰溫和的看著她，又接過流芳遞上來的手帕擦手。
＂本宮是想告訴你，你和李氏就像這一串葡萄，到底是長在一條藤上，若是親近呢便能顆粒緊湊，密不可分，若是你要奮力離開這條藤，隻怕跟這顆葡萄一般，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現在就看是你想做這顆出頭的葡萄，還是你想想辦法，讓她去做這顆葡萄了。＂
李香娃趕緊福了一福，＂多謝夫人指點，妾曉得怎麽做了。＂
＂香娃是個通透人兒，怪道陛下也眷戀。＂陶誠這才看向一旁的流芳。
＂流芳，你如今也憊懶了，看不見李美人眼睛不適，還不扶下去替美人清洗？＂
流芳這才扶了李香娃起身，陶綰又笑道，
＂美人就在我寢殿裏重新梳妝就好，我們姐妹，分什麽你我？＂
李香娃牙關緊咬，捏緊帕子的手指漸漸發白。
第二日，李香娃一早便來到了合歡殿門口，便要求見表姐李夫人。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藍屏方才出來相迎，藍屏近幾日也神采飛揚，一襲藍色宮裝，倒是恢複了掌事女官的氣度。
＂勞美人久候了。＂藍屏恭敬道，隻是笑意泛泛不達眼底。
李香娃倒是梨渦燦然，親熱道，＂藍屏姐姐好，不知表姐起身了沒？許久未見，倒是想得厲害！＂
＂你若不來，本宮差點忘了還有你這麽一個妹妹！＂
一聲嬌美的聲音傳來，李淩霄從內殿慢慢的走出來，初秋的早上還清冷著，她卻隻穿了一身鐵鏽紅繡小朵金絲木香菊的柔紗寢衣，外麵披了一條風毛出得極好的紅羽緞披風，一看便是昨夜承寵，雨潤紅似嬌的模樣，她嫵媚的臉上帶著滿是慵懶的神氣。
修長入鬢的細眉如新月一鉤，輕揚而起，似笑非笑的看著李香娃。
李香娃心中咬牙切齒，未嫁在家做女孩兒時，就被這個驕橫卻貌美的大表姐壓得死死的，本以為她今生失寵算是徹底倒了台，萬沒有想到還有複寵的一日。
心裏的山呼海嘯，她統統不敢表現在臉上。
隻是一臉楚楚可憐，連忙跪在李淩霄的麵前。
＂從前都是妹妹沒有心肝，可是我們李家風雨飄搖，姐姐那般失了寵，惹得陛下惱恨，家裏這才送了妹妹進來，為的是給李家再鋪一條路，是以妹妹進宮來並不敢來探望姐姐，怕的是君心難測，以為你我勾連，再給家裏帶來無妄之災！
妹妹向來膽小資質蠢笨，沒有姐姐心中的丘壑，如今見姐姐苦盡甘來，才敢來向姐姐請罪啊！＂
一番話入情入理，也極為感人，不得不說李香娃也確實是適合在後宮討生活。
李淩霄卻笑盈盈的聽著，然後輕輕俯下身，在她耳邊道。
＂妹妹實在顧慮的太多了，原不必如此，李家，向來隻有李淩霄一條路可走，你以為你是什麽？不過是李家送來的通房丫頭罷了。＂
李香娃猛地抬頭，眼中還有來不及藏起的憤恨，可麵前的李淩霄，依舊是從前那個光芒萬丈令人不能直視的李淩霄，甚至在氣勢上更勝從前。
＂她，李香娃，難道注定沒有一絲絲機會嗎？＂
而李淩霄卻又魔音般的在她耳邊說道，＂對，你就是沒有半分機會！＂
她的臉上帶著好看的笑容，手也伸過來想要扶她，可是李香娃突然覺得大腦一陣酥麻，不受控製般的猛烈一推。
＂啊！＂李淩霄應聲倒地，還撞倒了藍屏和另一個宮女。
＂放肆！＂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喝，失神的李香娃這才回過頭來，竟看到是皇帝劉無忌的禦輦堪堪到了合歡殿門口。
李季等人連忙上前去驚惶的去扶李淩霄。劉無忌卻已經先一步欺身上前，將李淩霄拉入懷中，＂霄兒，你可摔倒了哪裏？＂
＂陛下！＂李淩霄眼中閃動著不安，從方才的囂張跋扈，一下子變得柔弱無依，她看了一眼李香娃，眼中有些無奈亦有一些無助，轉而又低下頭，對劉無忌輕聲道，
＂陛下莫擔心，臣妾無事，妹妹，妹妹她絕非有意！＂
＂絕非有意？＂劉無忌轉而看向李香娃，目光似深淵般冰冷。
＂陛下！妾不是有意的！＂李香娃趕緊跪下身，她還向上微微抬起臉，她還記得那時候她抬起臉的模樣，劉無忌誇讚道，若春華盛放，甜美可人。
可這抬頭，就迎來劉無忌親手抽下去的大耳光，打的李香娃一頭栽倒在地。頭暈目眩，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陛下，＂李淩霄楚楚的拉住劉無忌的手臂，＂前朝已是事多繁重，莫要為了臣妾等生氣，總是一筆畫不出第二個李字，她再不好，終究是妾的妹子！＂
說罷已是淚水漣漣，劉無忌連忙攬住她的腰，＂你莫哭，都是朕的不是，驚了你。＂
正要令李香娃滾下去之時，李淩霄驟然昏倒。
＂快召禦醫！＂劉無忌大聲道。
太醫院正又哆哆嗦嗦來了合歡點請脈，他最近最擔心的就是一不留神將這顆寶貝的腦袋就交代在哪個娘娘的寢宮裏。
然而這一次，他給他自己跟劉無忌都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方大人誠惶誠恐的跪下身道，＂陛下，夫人的脈象圓滑流利，若珠滾動，竟是懷有皇嗣之兆，隻是時日太過短暫，微臣一時還不能確定，望夫人近日萬萬修養身體，不可喜怒過度，待半月後即可明顯診出！＂
＂淩霄她有了！＂劉無忌大喜過望，連忙坐在床前，＂你當真是朕的大功臣！大周的大功臣！＂
陛下，李淩霄麵上還有一絲蒼白，她笑道，＂您別隻顧著高興，方大人說了，現在時日太早不過是推測罷了，萬一。。。我怕。。。＂
他牽起她的手，＂霄兒，你定能為朕生一位皇子，他來日必將不凡。＂
她緊一緊發髻上略有鬆動的長簪，有些憂愁道，＂陛下，管候說得可是準的？＂
＂自然是準的，＂劉無忌安撫的按按她的手心，＂你別怕，隻管好好養著身子，若半月後坐實了好消息，朕著太常侍李季親自帶人去侍奉你。＂
她桃花眼眨一眨，嗤地一笑，飽滿的紅唇如一雙鮮妍的花瓣，含了一縷小意溫柔的笑意，
＂妾可不敢如此輕狂，倒叫後宮不寧，若說今日妹妹這一鬧，隻怕也是陛下過分寵愛妾了，才有這些故事！＂
＂朕要寵愛你！就是要寵愛你，誰要是敢在此時傷及你與孩兒，那朕便是要將她碎屍萬段也不過分！＂
李夢笙露出惶恐的表情，＂妾今日也沒有去香馥夫人處請安，隻怕。。。＂
劉無忌攬著她道，＂日後你更不必去請安，她又不是皇後，不過比你多個封號，哪裏來那麽大的架子？＂
李淩霄溫順地點點頭，眼中劃過一絲不明顯的恨意。
隻哽咽道，＂臣妾的身體，曾受重創，若非管候進言，再難服侍陛下，陛下不念舊惡，還如此珍視臣妾，臣妾銘感於心，隻盼一索得男，方不辜負陛下恩情。＂
劉無忌笑道，＂霄兒如今的言談，再不似任性少女，這三年你也吃了很多苦，當年的事，朕回想起來，也是十分疼惜，日後朕會善待於你。＂
＂陛下，＂李淩霄突然似想到什麽，＂臣妾今日聽妹妹講，陛下快要迎娶烏孫國的公主為後。日後皇後生下的嫡子，才是實至名歸的太子，臣妾在合歡殿三年，亦是清靜慣的人，
日後孩兒可解我大周安危，替父君分憂即可。臣妾不願他做太子，隻願他一生平安，做個閑王才好。＂
她一番話半真半假，能讓劉無忌感受到她獲罪三年的恐懼，加上曾經那麽慘痛的失去一個孩子，她的囂張跋扈變成激流勇退十分說得通，同時又激起他另一重情緒、
果然劉無忌的臉色陰了陰道，＂朕是要接那公主入宮，不過區區烏孫國的公主，不見得能做好我大周的皇後，你隻管放心，朕不會委屈你們。＂
隨後又道，＂你妹妹的嘴忒快了，後宮的舌頭正經是要理一理！＂
李淩霄的容色淡了淡，一瞬間又嫵媚一笑，＂那臣妾倒也有所求，不曉得陛下給不給得起？＂
＂霄兒要什麽？便是天上的星星也使得！＂
＂那陛下，今日也留下陪著霄兒可好？＂
這一夜，依舊是合歡殿春意盈門，被打了一耳光的李香娃，轉而被降為更衣，令其在殿中閉門三月，香馥夫人管束六宮不利，罰俸一年。
命運的轉輪周而複始地碾壓著興衰愛恨，是否欲望來的太簡單，才會因愛生恨生憂生怖，
生出心計詭謀，然後互相折磨至死方休。那些咬牙切齒，挫骨揚灰都不能釋懷的怨憎恨，
都是曾經的愛別離，求不得。
那些夜晚，我都穿行於各個宮殿的屋頂，看看宮中這些精致的人偶輾轉反側，很快我又會出現在你們中間，希望我不要入戲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