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熒惑守心
熒惑守心，天罰帝君！
這是曆代皇帝最為恐懼的天相，熒惑星熒熒如火，捉摸不定。而守在代表帝王的大辰星前不走，乃是上天降罪失道君王的表示。
劉無忌一把推開懷中的兩位美人，猛地站起身震驚的指著欽天監道，”你可看清了？＂
欽天監連忙磕頭道，＂陛下，臣絕對不會看錯，隻怕，過了今日，隻怕明日將有更多的人看到。若是為小人所利用，屆時將有損陛下的盛名。＂
＂求陛下早做打算！＂
＂打算什麽？＂劉無忌怒道，＂隻會把問題拿出來，叫朕替你們解決，委實不曉得養你們何用？＂
他抄起一個酒杯砸了過去，欽天監的額角頓時鮮血橫流，他也不敢叫苦，隻是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周圍宮人與大小周氏見狀也立刻跪倒塵埃，抖如篩糠不敢發一言。
＂陛下莫慌，＂還未退出禦書房的管英款款如儀，清越的聲音又一次打破了室內緊張的氣氛，他淺淺而笑十分從容平和的望著劉無忌，＂陛下可願聽臣一言？＂
＂你說！＂劉無忌聯想到之前凶猛的流言，頓時覺得頭痛欲裂。連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偏偏管英並不畏懼，他的從容不迫反而讓人有鎮定信任的作用。
臣近日在家中飲酒觀天之時，卻也看到熒惑守心的天象，雖顯示得極凶悍，可臣卻看出另有一隱秘的奇妙之處。
管英仍笑吟吟道，＂在臣看來，極厄之時必有轉機，所謂否極泰來便是如此，陛下不必過分擔憂。＂
＂何事奇妙？愛卿快說！＂劉無忌急道。
＂熒惑守心雖極凶，但算不上了不得，臣所見的了不得，乃是一道轉機。＂
＂什麽轉機？＂
＂陛下將有貴子出，心月狐太子星已經隱隱東出，不日便可光耀天際，屆時其光芒亦壓過熒惑，陛下因得太子而轉機！＂
＂太子將臨何處？＂劉無忌幾步走下丹墀，來到管英近前，＂可是鄭美人腹中之子？＂
管英思考了一下又道，＂陛下，臣隻能大概測算太子母妃的住處。＂
＂快快算來！＂劉無忌忙命李季奉上紙筆，管英手握著皇帝用的白玉雕花的紫毫隱隱投出戲謔的笑意，隨即便認認真真的測算起來。
半個時辰後方才抬頭行禮，“”陛下，未央宮東南方，雙桂捧月之處。“”
“”東南方，雙桂捧月？“”劉無忌思忖了一下，轉而召了李季上前來。
“”宮中你比較熟悉，哪個門口有雙桂樹啊？“”
李季愣了一下，一時也想不起來哪個宮門口有雙桂樹。
他正想著，突然一旁的周夜華嬌聲道，“若說門口有雙桂樹的臣妾等沒見過，倒是前些日子妾與妹妹去合歡殿做客，竟是見到李夫人房裏掛了一副月中折桂的畫。”
＂月中折桂？＂劉無忌驚訝的問道。＂可是真的？＂
周夜光也似回想著說道，＂正是，妾還問起李夫人為何換了她從前喜歡的海棠侍女圖，夫人說聽聞她族中有子弟勤奮好學，明年便要參加秋試，家中有人有報國之誌，夫人很高興，便特意掛了一幅月中折桂，希望明年大考的考生都有機會蟾宮折桂。＂
燕語鶯聲言罷，劉無忌的心情一下子由陰轉晴，＂好好好！果真不愧是朕親封的將軍與尚書，到底是能給朕分憂！＂
他又看了一眼管英，道，＂朕現在去合歡殿看一看，回來再論功行賞！＂
他走之前又對李季道，＂你去鳴鸞殿看看鄭美人，叫她平日不要下床，給朕好好躺著！＂
李季俯首稱是。
劉無忌來到了許久不來的合歡殿，推門進去後並不見滿目荒涼，倒是草木陰陰生翠，並不多花卉，自苑中到廊下，皆種滿了應季的唐菖蒲、蛇目菊、龍膽草與飛燕草，滿院翠意深深。初秋傍晚依舊暑氣蒸騰，然而一進合歡殿，隻覺自然而生涼意，心頭燥熱也靜了下來。
可劉無忌也依舊記得曾經李淩霄的寢宮，是何等華麗風光，家居擺設無不彰顯寵妃氣派，朱紅雕花門梁，金粉綠漆畫棟，細節處無不完美精致，毫無瑕疵。
如今卻清寒一片，無人侍立門前，隻有宮燈長明，浸潤在燈光裏泛著柔和而溫潤的光芒，李季連忙怒向身後的內侍道，你們敢自都皮癢了？夫人這裏如何連個支應的人也無一個？平日裏你們也都是睜眼瞎子不成？
劉無忌卻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頭，不動聲色的向裏麵走去。
隻見內園裏萬綠叢中，一名纖瘦女子背身而立，她倒是麵對著青石地上，一簇金玉可愛的桂子，微風一過，淡香宜人。
李季正要出聲喚她行禮，劉無忌伸手止住，卻聽李淩霄吟誦之聲幽幽，“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念罷，悠悠長長地歎息了一句。
劉無忌心下微微一動，聽她念誦之時，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哀愁凝蓄在裏頭，任是他絕意薄情，可也不是沒有想起淩霄初入王府，身沐紅衣，梨渦醉人的嬌態，在他的記憶中，她比齊薑還要強勢，她囂張跋扈，她雍容華美，想不要有一日，她也不施粉黛，坐守淒冷，倒令人惻然。
想到此他不由得一陣心軟，邊輕聲喚道，＂淩霄，朕來看你了！＂
李淩霄身子一僵，她沒有馬上回過頭來，又沉默了半晌，她才不敢相信似的轉過頭，秀口輕吐，＂陛下？真的是陛下來了嗎？＂
經年未見，她除了體態消瘦了一些外，依舊是肌膚細膩，麵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唇，萬縷青絲梳成溫柔的慵來髻，隻以赤金與紅寶石的簪釵裝點，反而更覺光彩耀目。果然是麗質天成，明豔不可方物。
＂是朕來了，＂劉無忌上前拉住她的手，＂這幾年你受委屈了！＂
李淩霄的眼圈兒慢慢紅了起來，嘴唇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努力了一會終究沒能說出話來，她的膝蓋一軟便要跪下行禮。
劉無忌自然是不等她跪下，便將人拉入懷中。
陛下，懷中的美人，不見年長，倒長了不少風韻，紅豔的嘴唇輕吐，＂陛下來看望臣妾，臣妾一時歡喜的傻了，竟叫陛下站在著孤院子裏，快隨臣妾進去坐一坐，臣妾那裏有。。。＂
她忽然一愣，隨即臉色一紅，尷尬的低下了頭，劉無忌心中了然，她早已不是寵妃，合歡殿零落至此，想來哪有好茶來給他喝。
他正準備招呼李季取些好茶來，誰知李淩霄道，＂陛下，若是陛下不棄，臣妾閑來無事，自己倒是調了一種茶湯，陛下願否一試？＂
劉無忌欣然點頭，＂淩霄調的茶湯必然是好的。＂
李淩霄用了舊年的雪水和新曬好的桂花烹著茶，又將她做好的桂花蜜取了一點放進去，頓時滿室生香，令人神清氣爽。
藍屏也端上來一盤子夾了蜜糖的桂花糕上來，亦是清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疲勞了多日的劉無忌在桂花香氣中終於卸下了心中的大石，不但喝了幾碗茶湯，又吃了好幾塊桂花糕。
李淩霄則笑盈盈的陪在他身邊，拿著絹子幫他擦著嘴，令劉無忌頓時感到新人不如故人的地方，你一個眼神過去，她便曉得添水還是捶腿，令皇帝使著頗覺得手感極好。
＂淩霄從前愛牡丹愛芍藥，如今怎的喜歡了桂花？＂
劉無忌滿意的看著窗前的月中折桂圖，位置剛剛好，兩顆桂樹虯結盤旋，向月中探去，而恰此時，窗外明月升起，正好是桂樹捧月的一個姿態。
李淩霄似不知有異，便笑道，＂從前臣妾年紀輕不知事，太過任性妄為，惹得陛下不喜，這幾年清淨的日子過一過，臣妾倒是心中感悟了不少，做人便如花木一般，便是生得富貴豔麗，也抵不過一場秋雨，倒不如這桂花，生時茂盛，謝了又可入藥入菜，便是做茶做糕點做香包也使得，人活一世，該求惠及諸人，何必在意那些名利小事？＂
劉無忌點頭笑道，淩霄此話當真是大氣動人，＂今日朕還聽了管英說了一詞，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若是朕的朝堂上多幾個如淩霄般風光霽月的大臣，朕的天下能不早早穩固？＂
李淩霄俯身謝恩，又道，＂陛下過譽了，妾不過是前些時日，聽聞家中有子侄一心向學，勤勉可嘉，臣妾心中歡喜，便畫了折桂樹，隻盼著他們爭氣，能一舉蟾宮折桂，日後也好為朝廷分憂！＂
劉無忌一把拉過李淩霄抱在懷中，＂朕不意今日看到這般一個通情達理，曉以大義的淩霄，都是朕冷落了你，日後朕會多加補償！＂
是夜，合歡殿裏呈合歡，金鉤懸羅帳，錦繡複輝煌，鴛鴦戲水，桃花綻放，穿珠掛玉，寶光流彩，宮燈明黃處，不再是形影孤清，而是香豔而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