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贈劍之情
雲少廷與女人交往不多,最熟悉的也就是言家姐妹了,像是公孫大娘這樣急脾氣的,他還從未遇到過。
片刻前有說有笑的公孫大娘忽然之間變了臉色,淒淒慘慘抹起眼淚來,雖說已經不是楚楚可憐令男人怦然心動的年紀,卻仍讓雲少廷不知所措。
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這公孫大娘腦子也有什麽問題?
哭了好半晌,公孫大娘見雲少廷連安慰都不會,擦擦淚水抽噎幾聲,終於止住哭泣,語氣裏帶著幾分嗔怪:“你這小郎君,看女人連句好話都不會說,如此這般哪能討得女人歡心?我看你雕刻那姑娘,多半是你在心裏放著都不敢說出來的吧?”
“我都說了,那是我妹子。”雲少廷萬分無奈,隻覺得自己的狡辯沒有半點說服力。
說謊這種事,他一向不太擅長。
公孫大娘笑了一場又哭了一場,心氣兒漸漸平靜下來,深吸口氣伸出手,朝雲少廷索要木雕。雲少廷稍作猶豫,還是老老實實把木雕遞了過去。
“手藝還算不錯,就是線條太生硬。老狗子年輕時是個手藝人,最擅長就是雕刻,閑來無事你可以跟他多學學。”公孫大娘翻來覆去看了看,又把木雕歸還雲少廷,滿是皺紋的眼睛笑成一條縫隙,“在這山上待久了誰都覺著煩,老狗子和我都一樣,也就那姓風的毛頭小子能坐得住。你這後生不太會說話,卻是個好料子,以後多往這邊走走,陪大娘我說說話、解解悶,好處少不了你的。”
雲少廷沒明白自己究竟是塊幹什麽的“好料子”,聽人嘮叨?還是呆愣愣應對莫名其妙的人?
但既然公孫大娘開口相邀,作為晚輩總不能冷硬回絕,雲少廷便敷衍著應承下來。他原以為公孫大娘也就是客套話,隔日便會忘記。卻不料那之後幾乎每天下午,隻要他沒有去往溪水那邊,老狗子便會跑到他住處來,扒著窗子傻笑。
風神醫也是認識老狗子的,見他一身襤褸散發著臭氣,往往蹙起眉頭冷冷下令讓宋山把人趕走。雲少廷總覺著自己很可能讓老狗子、公孫大娘與風神醫之間生出矛盾,不得已隻好像當官的上朝一樣,每天準時去公孫大娘那邊“報道”。
熟稔後,公孫大娘反倒不像之前那般凶神惡煞了,有時候扯著雲少廷嘮叨嘮叨,有時聽他說一些大漠裏的故事,有時候還會讓老狗子下水摸幾條魚,就著林中摘來香葉包好,給天天吃素的一老一小二人開個葷。
從公孫大娘斷斷續續的嘮叨中,雲少廷大概知道了這位暴脾氣大娘的辛酸過往。
年輕時喜歡上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未婚先孕,為那男人生了一對兒閨女,扛著外人輕視辱罵咬牙過了三年消停日子。三年後那男人有了新歡,不僅拋棄了公孫大娘,還把一對兒閨女帶走過繼成別人家的孩子,從此再不肯與她相見。
公孫大娘年輕時就是個急性子、暴脾氣,因著這事幾度把自己氣得嘔血,險些一命嗚呼時由相識的朋友送到了青冥山上。
如老狗子一樣,公孫大娘來到青冥山後就再沒有離開過。
“所以說這人啊,心隔著肚皮,誰能看得透誰?你這般老實孩子不多了,所以老狗子才願意與你親近,換做宋山那老王八蛋,早被老狗子一腳踢進水溝溝裏去了!”
公孫大娘一邊給雲少廷縫補衣衫,一邊乜斜眼睛瞥向他手裏那塊幾近完成的木雕。
事實上,木雕維持同一個樣子已經有一個月了,就差一雙眼睛而已。雲少廷初試手藝,其他方麵在老狗子指教下完成得都不錯,唯獨這雙眼睛不知該如何刻畫——他記憶裏的那雙眼,時而俏皮,時而任性,時而靈動,時而堅定。
那雙眼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他,就像大漠的夜裏天邊最明亮的星辰,永遠閃灼著最美光華。
偏偏,他想不出該如何表達。
抖一抖縫補好的衣衫塞給雲少廷,公孫大娘抱肩而立:“那姑娘,隻怕你不是喜歡到心眼兒裏呢,不然這雙眼應該很輕易就能雕刻出來。”
雲少廷低頭窸窸窣窣穿著衣衫,淡笑:“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這些年我都當她是妹子,沒抱過別的打算。”
“有些話,該說就說,可別等著老了追悔莫及。”公孫大娘也無意深勸,隨口說了幾句。回頭瞥見屋外那一堆破損的武器,公孫大娘忽然想到什麽:“小子,你以後就打算在山上常住了?”
“並不,隻是暫時在此治病。風神醫說我這病不太好治,他隻能用一些藥草和針灸幫我疏通疏通經脈,達到緩氣止淤的效用。真想要根治這病必須學習內家功夫,那是來日方長、誰也說不準的事情。我想著等過段時間身子沒什麽大礙了,就跟風神醫道個謝再做個別,也是時候回長安看看了。”
想到雲少廷說不準什麽時間就離開,公孫大娘竟有了幾分惆悵。稍稍失神後,公孫大娘歎口氣搖了搖頭:“相識一場,算是萍水之緣吧。大娘沒什麽能送你的,你若是喜歡舞刀弄劍,大娘煆一把好兵器予你如何?殺人也好砍柴也罷,權當是個念想。”
“我又不打架,提著刀劍沒什麽用,不過……”雲少廷歪頭想想,臉色微紅,“不麻煩的話,那就請大娘給我捶打一柄好劍吧。”
“你這小子,到底要是不要?”公孫大娘一瞪眼。
雲少廷幹笑:“我自是用不上的,不過我兄長特別喜歡劍,我……我想送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公孫大娘一愣,似是沒想到自己手下出來的東西,居然有人會主動送給別人。
不過話都說了,總不能食言而肥。公孫大娘一咬牙,啪地一拍雲少廷肩膀:“好,那就煆柄好劍給你!這幾日你就別來找我了,讓大娘專心給你煆那柄劍,完工之後我自會讓老狗子去叫你。”
雲少廷欣喜不已,連連道謝。
他並沒有多考慮公孫大娘為什麽會煆劍,也沒想過自己即將得到的劍是否價值連城。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再過兩個月就要過生日的白遠岸。
他是真有些想家了。
想那些從小到大從沒分開過,如今卻是數月不曾見麵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