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棋間少年

  吸引雲少廷目光的是地攤上一局殘棋。


  小時候他身子不好，也不願意練武，時常以心口疼為借口跑到無人處偷偷看書。大漠裏食水缺少，書籍更是少得可憐，除了舒行浪要求他們看的一些武學譜法之外，僅有幾本殘破的棋譜。


  聽舒行浪說，這是他娘親留下的——在涼城被屠戮之後，舒行浪又回去一趟，從殘垣斷壁中找到了這幾本書，作為念想帶了回來。


  起初，雲少廷接觸那些殘破的棋譜是為追尋母親的喜好。然而在由淺入深的琢磨中，他對圍棋這一方變化萬千的天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變得如癡如狂，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就把那些本就很破舊的棋譜煩得更爛。


  難解殘局，自然對他也有著無比的吸引力。


  蹲在地上擺攤的是個老頭，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仰頭瞅著雲少廷嘿嘿笑道：“咋，小郎君有興趣？”


  雲少廷有些遲疑：“這局……這局棋已經沒什麽懸念，黑子必敗。我隻是有些不明白，明明十四步前就可以決定勝負，為什麽還要繼續落子？”


  不等那老頭答話，同樣在苦思冥想棋局的一個中年人失聲發笑：“你這小子，到底懂不懂棋？這殘局別看是白子占優勢，黑子卻處處潛藏生機，要想翻盤並不是難事。你再往前推十幾步，那黑子勝算可就更大了！”


  雲少廷不喜歡與人爭辯，隻是堅持咬定黑子必敗，引來中年人和朋友大聲嘲笑。


  老頭搓著亂糟糟的胡子，伸手抓起一把黑子，朝雲少廷眨了下眼：“來來來，小後生，跟小老兒走完這一局。到底誰勝誰負，自然就有定論了。”


  中年人伸手奪過棋子：“老丈歇歇，我來與這位小郎君過兩招！”


  片刻前中年人的笑聲已經以來不少圍觀者。在一群人起哄之下，雲少廷根本沒有拒絕餘地，隻好老老實實蹲在簡陋的棋盤前，執著他認定必勝的白子來驗證自己推論。


  與人對弈，這還是第一次，雲少廷難免緊張。不過緊張並不會影響他腦子裏那些黑白交錯的推斷，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最終結果就讓周圍人為止驚呼不已。


  黑子幾次逆轉形勢，均被雲少廷的白子迅速壓製；及至中年人走到最後無路可落子時，雲少廷接連提子，以極其明顯的優勢大獲全勝。


  圍觀人群的稱讚與驚歎讓雲少廷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有些狼狽，敷衍應付幾句後匆匆離開。


  出風頭這種事，他實在不太擅長。


  為了避開身後人群議論目光，雲少廷選擇了行人最少的一條路。而這，顯然給了等候已久的地痞機會。


  地痞四人尾隨雲少廷，一直到返回酒樓必經的一條巷子。四處張望確定周圍無人後，地痞們加快腳步朝雲少廷追去。


  突然被地痞勾肩搭背架住，雲少廷茫然不解。地痞頭子笑嘻嘻道：“公子腰纏萬貫，借幾個銅板如何？”


  雲少廷才從大漠出來，對這些完全不懂，天真到真的拿出幾個銅板：“這些夠不夠？”


  “……少，少了些。”地痞有些楞。


  “那再給你幾個。”雲少廷又掏出三枚銅板。


  四個地痞麵麵相覷，都感覺今天不是遇到了傻子就是遇到了怪物。


  光天化日，怪物是不太可能了，那麽遇見的八成是個傻子。地痞頭子摸了摸下巴，眯起豆大的小眼睛上下打量：“呦，還是個出手闊綽的公子哥兒。你看，我們這麽多人，就幾個銅板打發不太好吧？剛才哥幾個看得清楚，公子手裏可還有一整貫的錢呢！”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聽地痞這麽一說，雲少廷終於後知後覺醒悟，自己這是遇上攔路搶錢的惡人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動手的打算，隻是好意相勸：“錢不都是我的，不能給你們太多。你們若要，這幾個銅板就拿去；不要，那就讓我走吧，打架你們打不過我，真的。”


  混跡長安多年卻被一個少年鄙視，地痞們自然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吹胡子瞪眼睛擄起袖子，露出凶神惡煞模樣。


  “楊叔說了，不讓我隨便跟人打架……”雲少廷小聲嘟囔。


  偷天搶地劫財劫色，混這條道的誰會認真講道理？四個地痞呸了一聲，作勢就要一起撲上。


  “嘿呦！這不是金吾衛爺爺嗎？這麽急帶人去哪兒啊？”巷口突然傳來一聲熱情吆喝，卻看不到有人。


  金吾衛是負責巡視長安城內的禁軍士兵，也是地痞流氓最怕的人。一聽金吾衛的名字，幾個地痞齊齊打了個冷戰，驚慌望向巷口。


  一道粗獷聲音傳來，語氣蠻橫：“死老頭子，少擋路！剛接到消息說有人向行人強索財物，我這正要帶人搜索呢！你敢擋路就是賊人同夥！”


  “別別別！爺爺您可給我一條活路吧！我這就走，您繼續搜！”


  之後，雜亂腳步聲漸近，好像有一隊人正朝這邊走來。


  地痞頭子倒吸口氣，當機立斷一揮手，帶著弟兄們風緊扯呼。


  雲少廷暈頭轉向的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呆呆望著巷口。少頃，之前擺地攤鋪殘局的老頭傴僂著身子走進小巷，朝他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又黑又黃、離了歪斜的牙齒。


  “原來是老丈啊。剛才我聽見有腳步聲，好像還有什麽金吾衛。老丈看見他們了嗎？”雲少廷撓了撓頭。


  老頭又嘿嘿一笑，也不回答，咳了一聲後捏住喉嚨：“嘿呦，這位小郎君，還等著金吾衛爺爺呢？”


  雲少廷一愣。


  這嗓音，分明就是剛才巷口最先說話的人，但是與那老頭的聲音截然不同。


  還不等他驚訝完畢，老頭又挺直腰板，高揚頭顱，一副趾高氣揚表情，聲音又變得粗獷：“你這小子，小老兒我幫你趕走壞人，你都不道一聲謝？”


  緊接著，一陣逼真的腳步聲從老頭口中傳出。


  雲少廷恍然大悟。


  原來根本沒有什麽金吾衛，所有一切交談、腳步聲，都是老頭一張嘴演繹出來的。就是這張能發出各種惟妙惟肖聲音的嘴，不費吹灰之力趕走了難纏的地痞們。


  “多謝老丈！”雲少廷恭恭敬敬向老頭行了個大禮。


  “謝就不用了。小老兒我蹲西市足有三個月，你是第一個堪對那殘局的人。算是我們有緣吧，小郎君若不介意，以後多來市上陪陪小老兒。咱們爺倆兒下下棋，累了餓了你就出兩個銅板咱們去吃飯油花麵，這不是挺好嗎？”


  有人跟自己下棋，雲少廷求之不得，當下什麽都不考慮一口答應下來。


  然而他怎麽也想不到，這番際遇竟會給自己帶來不小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