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貌合神離
楊渾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從少年時白手起家,到青年時奠定家業,再到中年後定居長安,他有經驗,有閱曆,有眼光,認識人多,走的路廣,還有用不盡的錢財和人脈。
當年白秋痕救他並不圖什麽,但楊渾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並且是滴水之恩以湧泉相報。因此在涼城被剿滅的十餘年裏,他十分認真地存留著每一年該送給涼城的謝禮,並把這些東西轉為錢財存起。
粗略數一數,竟然有三千兩之多。
三千兩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吃香喝辣的生活。白遠岸有些不太好意思接受這厚禮,楊渾卻把話說得十分明白。
“這些錢是我用血汗賺來的沒錯,可我能賺這麽多錢財的前提,是白恩公救了我的命,這份恩情千金萬銀難以償還。你是白恩公的兒子,也就是少城主,我對白恩公的報恩自然該轉給你。”
楊渾說得懇切,白遠岸再拒絕就顯得不近人情,索性道謝後接收,不過錢財仍放在楊渾處保管。
楊渾對這四個少男少女十分關切,特別喜歡活潑又機靈的楚離憂,唯獨在白遠岸介紹到雲少廷時,不小心流露出幾分惋惜——雲少廷的父親雲逸是個成名於少年時的奇才,長短兩把雙刀縱橫武林,刀法迅疾有力而又翩若驚鴻,也是一時無兩的風頭人物。
而雲少廷……至少楊渾沒看出,這個不太喜歡說話、看上去還有些文質彬彬的少年,哪個地方有像他爹的地方。
一夜休息之後,次日一早楊渾又為幾人準備了清粥小菜,飯後就著名茶圍在桌邊交談起來。
數月前,楊渾隻是接到舒行浪的信,信上說白遠岸一行人不久後會來長安,屆時委托他來幫忙照料。待到白遠岸仔仔細細把來長安的目的、原因說明後,楊渾意外地對舒行浪的決定表示反對。
“舒老弟太執著於報仇了。當然,我明白你們流落大漠十餘年有多苦,也知道涼城蒙冤遭屠、血流漂杵是多大的慘劇,你們心裏必然不平。隻是先帝已經駕崩,你們的仇怎麽可以算在當今聖上頭上?拋開聖上該不該替父償債不談,隻為報仇就讓你們四個貿然跑來,這實在是大大的不妥啊!你們還年輕,把大好年華浪費在報仇上,白恩公和幾位城公泉下有知,想來也不會高興到哪裏。”
聽聞楊渾的話,雲少廷真想伸出大拇指喝彩一聲。
不過當然,他不會這麽做惹白遠岸皺眉,否則楚家姐妹出了門就會“給他好看”。
白遠岸沒有當麵反駁楊渾的言論,回房後卻表現的不以為然,認為楊渾終歸不是江湖人,缺少一種銳氣,或許是因為常年做生意導致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楊叔說的有什麽不對?皇帝住在皇宮裏很少出來,我們想行刺皇上談何容易?就算真的僥幸能夠混進皇宮,刺殺皇帝後我們怎麽出來?”雲少廷忍不住反駁道,“我覺得義父一心報仇有些鑽牛角尖兒了。天天說報仇,卻沒想過為了報仇很可能我們四個的命都要搭進去。”
白遠岸不滿,兩道英氣畢露的劍眉蹙起,語氣強硬三分:“搭上性命又如何?涼城三百餘口無辜遭受屠戮,你我父母都被忘恩負義的叛徒算計慘死,這筆賬若是不了了之,那三百多亡魂的血債你背負得起嗎?”
“報仇沒錯,但也該視情況而定。我還是那句話,犯下而行的是死去的老皇帝,與現在的皇帝沒有關係,你不覺得把這筆債算到旁人身上很荒唐嗎?再說了,我們要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掌管著大唐命運的皇帝,誰知道皇帝被殺會造成多大影響?我們……我們這麽做太自私。”
雲少廷和白遠岸從小一起長大,白遠岸對這個弟弟總是百般保護,關係親得從沒紅過臉。不過這次,白遠岸顯然無法忍受雲少廷的說辭,一拍桌在怒而起身。
“少廷,你是不是被長安的太陽曬糊塗了?!報父母之仇天經地義,怎麽到你嘴裏反而成了我們自私自利?照你這麽說,是不是我們應該卑躬屈膝向仇人俯首稱臣?我看你才荒唐!”
“我什麽時候這麽說過?你別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頭上推!”
眼看兩人越吵越烈,楚蕭蕭連忙向楚離憂使了個眼色,上前分別將二人拉開。
“遠哥與他爭什麽?少廷是怎麽樣的人,遠哥從小看到大還不了解嗎?他最是怯懦無能,就算被欺負也不會吭聲,根本沒有骨氣。報仇這種事,遠哥還真是難為他了。”楚蕭蕭拉住白遠岸,冷著臉尖銳斥責雲少廷。
楚離憂有些不願意:“姐,你說的也太難聽了!”
“難聽還是事實,大家心裏都清楚。”楚蕭蕭踢開凳子,骨刀猛地拍到桌上,冷冷道,“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過往我都顧及情誼不願多開口。但現在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而且沒有義父的指引,走錯一步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所以今兒我幹脆把話說開了——我們來長安,為的是報仇。少廷你要是不敢,那就趁早離開,反正你早就與我們不是一路人。”
如此明顯的驅逐之意令得楚離憂急上眉頭,卻不知道該如何勸阻。
而一向冷漠的楚蕭蕭說出的這些話,讓雲少廷的心微微發涼。
十多年朝昔相處,盡管有很多事情他與白遠岸和楚蕭蕭看法不同,卻從沒有過要分開的打算。對他來說,舒行浪、白遠岸、楚蕭蕭和楚離憂四個人,就是他這輩子僅有的親人,是他甘願付出一切來珍惜的家人。
才一想到這些令人傷感的事情,雲少廷立刻感到心口一陣不適,仿佛自己的心被誰的大手給抓住,毫不留情一下一下使盡拿捏。
起初是沉悶,而後就是劇痛。
“少廷?”白遠岸眼尖,最先發現雲少廷臉色不對,再看他按著胸口,立刻倒吸口涼氣,“蕭蕭,去拿藥,少廷又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