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納鬆柏（2）
酸甜的檸檬汁水迸出，庭院裏頓時飄散著甘美的檸檬香味；隨後是橙子，更甜美的氣味，中和了檸檬的酸；接下來是木瓜的熟甜，帶有異域熱帶水果的奇異香味。
很快，這些水果的香氣統統被剛出爐的蜂蜜牛奶麵包的香味壓製住了，上好的小麥麵粉、香醇濃鬱的百花蜂蜜、絲絲潤滑的牛奶，製造出了可口的美食。
切薩雷果真沒讓她動手，而且還非常細心的撕去了橙瓣的皮，一粒一粒細長的橙子果肉在她口中，幾乎不用咀嚼，清甜的果汁從唇齒間流淌到喉間。
隻有舌頭上才有味蕾，而她的味蕾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呢。
蜂蜜牛奶麵包，香軟得可以在掌心中捏成一小團，撕成小塊，喂進她口中。
切薩雷看來對喂妹妹吃東西輕車熟路，同時自己也在飛快的進食。他有一頭微卷的深金棕色的頭發，五官分明，相貌英俊，隻不過13歲，已經眼神深邃。露克蕾莎不知道人們怎麽能分辨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的分別，在她看來都差不多，隻有美醜的區別，但羅馬人卻總能一眼就看出來他們不是意大利人。
他對她說起文化氣息十分濃鬱的佛羅倫薩，佛羅倫薩的實際統治者是美第奇家族的“豪華者”洛倫佐，據說美第奇家的宮殿很美，庭院裏有一座多納泰羅的青銅雕像《大衛》，他家讚助了很多藝術家，洛倫佐的綽號“豪華者”說明了他揮金如土。
美第奇家族人丁興旺，洛倫佐有很多孩子，而且出人意料的全都是妻子生下的婚生子，沒有私生子。
“他的妻子是奧爾西尼家的女孩，聽說他對奧爾西尼小姐一見鍾情。”
“是不是有一個奧爾西尼家的樞機主教？”
“對，有一個。還有很多奧爾西尼，他們家族很繁盛。”
“像波吉亞嗎？”
切薩雷一笑，“對，像波吉亞。”
“你去過佛羅倫薩嗎？”
“前幾年去過。”
“怎麽樣？”
“一般。”
“我們家和美第奇家關係好嗎？”
“不好也不壞。他們是教皇的人。”
那就是英諾森八世的親信。
“還有呢？”露克蕾莎平躺在長椅上。度過了起初的驚惶之後，她機智的領會到可以借機裝“病”，以便從頭學習意大利語。實話說，意大利語並不好學，它源出拉丁語，實際是托斯卡納地區——首府佛羅倫薩——的方言；語速又較快，一張嘴就跟機槍掃射似的。
幸好，她學的很快。
“美第奇家的次女已經和教皇的私生子——那個賭鬼弗朗西斯凱托結婚了，他們被綁在同一條船上，美第奇銀行的金弗羅林源源不斷的送到梵蒂岡。”切薩雷平靜的說。
露克蕾莎前不久才明白過來，這個年代“私生子Bastardo”不是什麽稀罕事，也不太會被人歧視，在意大利來說，貴族可以說遍地私生子，有點小錢的男人也會處處留種，男女關係很亂。年輕女孩生下私生子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教皇有私生子，紅衣主教有私生子，就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公證員都能有私生子呢！所以洛倫佐·德·美第奇居然沒有私生子，這才是少有的。
“賭鬼？”這是一個新詞。
“對，很糟糕。他喜歡玩牌，但玩的不怎麽好，輸了很多錢。我看美第奇銀行也填不滿那口井。”切薩雷生動的比喻，“洛倫佐應該足夠聰明，不會給他很多金幣。”
“也許他很愛女兒，會給很多——那個詞叫什麽來著？”
“陪嫁金，對嗎？是啊，美第奇家的女兒出嫁，那可要陪嫁一大筆錢！不然教皇不會同意的。”
“我真不能理解，為什麽把女兒送到另一個家庭裏，卻還要給那個家庭很多錢？”
“教皇的庇護可是錢也買不來的東西。”
錢權交易，懂了。美第奇家族富甲一方，但富有是需要權勢來維護的，美第奇家將婚生女兒嫁給教皇的私生子，擺明了是想跟教皇家族拉近關係，這是雙方都想促成的。
“愛情呢？愛情就不需要考慮了嗎？”
“愛情？”切薩雷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你才幾歲，你怎麽現在就關心起這個問題來了？”
*
身份尊貴的女孩很少出門，如果要出門，必定是跟父母兄長等人一起，還要帶上很多仆人，仆人是身份的象征之一。波吉亞家族來自西班牙，是瓦倫西亞地區的貴族，聽說源自王室，波吉亞們很以自己高貴的血統而驕傲。
羅德裏戈·波吉亞的哥哥已經去世，隻留下一個女兒，沒有男性繼承人繼承家裏的爵位。他還有個妹妹胡安娜，他將妹妹的兒子們接到羅馬撫養教育，年齡也都跟他的子女年齡相近：18歲的長子羅德裏戈，以舅舅的名字命名；14歲的次子喬凡尼；10歲的三子安吉洛；8歲的幼子佩德羅·路易斯，以另一個舅舅的名字命名。
4個男孩住在羅德裏戈的一處房產中，距離鮮花廣場不遠。
波吉亞家族有很多喬凡尼、很多佩德羅·路易斯（路易吉），露克蕾莎為了這些親戚的名字弄暈了腦袋。
“這是因為我們早逝的伯父就叫佩德羅·路易吉，再往前麵幾代，還有其他的佩德羅·路易吉。”切薩雷耐心的為她解釋。
“可為什麽還會有那麽多喬凡尼？明明可以有其他很好聽的名字。”
“比如？”
“比如——切薩雷，凱撒。”切薩雷是意大利語，凱撒是拉丁語。
切薩雷笑了，“叫凱撒的可不多。”
“是因為尤利烏斯·凱撒嗎？”
“對。那是個‘暴君’。”
“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事將領。父親是希望你成為一個‘凱撒’嗎？”尤利烏斯·凱撒死後，“凱撒”成為君主的頭銜，羅馬也從共和國變成了“帝國”。
“我不知道，這要問我們的父親。”切薩雷貼心的為她畫了家族樹，從波吉亞家的教皇加理斯篤三世開始。羅德裏戈·波吉亞原本姓蘭索爾（Llan??ol），他的母親是加理斯篤三世的妹妹伊莎貝拉（所以波吉亞家族也有很多伊莎貝拉），舅舅成為教皇之後，將波吉亞家族的外甥、侄子們召到羅馬，委以重任。羅德裏戈從此去掉了“蘭索爾”這個姓，隻用母親的娘家姓“波吉亞”。
加理斯篤三世是天主教教廷第一位西班牙教皇，西班牙當然喜聞樂見，全力支持，為此將伯父佩德羅·路易吉封為斯波萊托公爵，不過因為佩德羅伯父無子，爵位收回。
加理斯篤三世在位十三年，期間為法國的聖女貞德平反，蓋棺論定認為她無罪。教皇舅舅去世，伯父佩德羅慌了，連夜出逃，卻在羅馬郊外奇維塔韋基亞的波吉亞別墅暴病去世。
“我們的佩德羅哥哥也是在奇維塔韋基亞死的嗎？”
“對。”
“看來那座別墅對佩德羅·路易吉很不友好。”
切薩雷笑了笑，“是很不祥。”
“那我以後不去奇維塔韋基亞別墅了。”
“那就別去。”
露克蕾莎想著一個不過28歲的年輕男人能順利逃出羅馬城，卻在鄉下別墅突然去世，這裏麵可說不好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佩德羅伯父當年是羅馬城的總督，也就相當於羅馬市市長，仗著教皇舅舅的勢也不知道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狗屁事，舅舅掛了，他嚇跑了，然後被人弄死，簡直太正常不過。
要是佩德羅伯父死於非命，保全了自己小命的樞機主教爸爸那還真算是很有本事，政治天賦一流呢。便宜爸爸現在是教皇英諾森八世的副秘書長，大概就像“總理”？總之權勢很大，是教廷的第二號人物，距離聖彼得的寶座隻有一步之遙。
“伯父是生病死的嗎？”
切薩雷猶豫了一下，“不是。”
“佩德羅哥哥呢？”
“他得了瘟疫。”
“瘟疫？”
“黑死病。”切薩雷似乎很不情願的說出了這個詞。
明白了，是鼠疫。中世紀開始，鼠疫在歐亞大陸來回掃蕩，多次爆發，免疫力不夠好的人全死了，最多的時候，歐洲死了近一半的人口。
“是在船上得的嗎？從瓦倫西亞到羅馬是不是坐船比較快？”
“對，是在船上得的。可憐的佩德羅·路易吉！”切薩雷的語氣怎麽聽都不像是真正的“遺憾”或是“惋惜”。
也是呢，切薩雷之前說過，他們跟佩德羅哥哥不熟，不在一起長大，兄妹感情不深。幾年前，羅德裏戈將胡安的監護權給了佩德羅·路易吉，但胡安也沒去西班牙。
“我忘了，他多大了？”
“25歲。”
真年輕，才25歲，可以說美好人生剛開始呢。
“他結婚了嗎？”
“沒有。”
“應該訂婚了吧？”
“是的，他的未婚妻是阿拉貢國王費迪南的堂妹，瑪麗婭·恩裏克斯·德·露娜公主。”
“阿拉貢？”
“我該跟你說說西班牙的情況。”
真複雜！西班牙現在的情況跟意大利一樣，沒有統一，分為好幾個王國，其中最強大的當然是阿拉貢王國。阿拉貢王室與卡斯蒂利亞王室聯姻，合並領土，兵強馬壯，說話有理。
至於意大利，分為很多王國、公國、領地、共和國，南部最大的是那不勒斯王國，北方是米蘭公國；共和國有威尼斯、佛羅倫薩。中部則是以羅馬為中心的教皇領地，另外有數不清的小領地，分屬於若幹大家族。
幾乎每個家族都想方設法往自家口袋裏劃拉地盤，小到一座果園，大到一座城邦。波吉亞作為一個外國家族，能在羅馬站穩腳跟，確實很不容易。
這些大家族互相聯姻，關係表看得讓露克蕾莎連連求饒，實在搞不明白。就比如美第奇家族的家長洛倫佐娶了奧爾西尼家的女孩，而波吉亞家族也有一個表親嫁到了奧爾西尼家族，是他們的第二代表姐，阿德裏亞娜·德·米拉的外祖母與他們的外祖母是親姐妹。
“瑪麗婭公主多大了？她有孩子嗎？”
“沒有。瑪麗婭公主太小了，她隻比你大6歲，現在才14歲。”
露克蕾莎驚呆了，“14歲就訂婚了？”
“不，11歲訂婚。”
她風中淩亂：11歲！還是個小孩子！就是14歲，也仍然是個小孩子！
等她再了解了一下現在貴族女性的結婚年齡，就更絕望了：貴族女性普遍早婚，默認來了月經就有了生育能力，可以結婚了；別說訂婚年齡11歲，就是在繈褓中便訂婚的公主都不算稀罕。
平民女性倒是會因為家貧而無法早早結婚，反而會一直留在家裏幹活賺錢，因而初婚年齡相對來說較高，18歲到20歲都不算晚婚。
至於她這個波吉亞的女孩，她依稀記得也早早結婚，還鬧出了特別狗血的事件，她的丈夫被迫承認自己“性無能”，沒有跟妻子完成夫妻之間必須做的事情，因此被教皇爸爸判定婚姻無效。
嗐！這就是“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她決心好好了解一下自己將來的“丈夫”，聽說，他是個殘暴的家夥；聽說，他是個醜陋的家夥。不過這事不能讓哥哥們知道，不然將來……那可不好交代
※※※※※※※※※※※※※※※※※※※※
*達克特（Ducat，威尼斯金幣）和弗羅林（Florin，佛羅倫薩金幣）、熱諾維諾（Genovino，熱那亞金幣）都含有3.5克黃金，三種金幣的兌換率約等於一比一，當然匯率肯定有波動，達克特更堅挺、使用範圍更廣，匯率也稍高。為了方便，本文就規定1：1：1好了。
*達克特到底多值錢呢？列奧納多在法國度過人生中的最後3年，法國國王每年給他400達克特；米開朗基羅一年收入200-450達克特。他倆的日子都過得相當滋潤。
*本文的標題取自意大利香水品牌“帕爾瑪之水Acqua di Parma”，帕爾瑪之水有一個“藍色地中海Blu mediterraneo”係列，目前出了9款香水，其中的“帕納裏亞島桃金娘 Mirto di Panarea”有點像這幾年在中國躥紅的歐瓏“加州柑橘”，但價格可愛許多。大家都是古龍水，留香都差不多的渣，大哥就莫說二哥了。
*帕爾瑪是意大利北部艾米莉亞-羅馬涅大區中的一個著名城市，羅馬涅大區的首府是博洛尼亞。帕爾瑪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學之一帕爾瑪大學。地點在博洛尼亞到米蘭之間。
*誰是公證員的私生子？當然是舉世聞名的列奧納多·達·芬奇大大啦。
*【下本待開】《雪萊的叛逆小逃妻》：渣男再見，再也別見
一覺醒來，哈麗耶特發現自己即將結婚，而男方是玻西·雪萊。
哈麗耶特：？？？這麽說，我成了雪萊那個倒黴的原配妻子最後年紀輕輕死於投水自盡或是謀殺？？？打攪了，告辭！
哈麗耶特掉頭狂奔回倫敦。
雪萊：？？？怎麽我居然被拋棄了？？？我麵子不要的嗎？
雪萊少爺決定給那個叛逃的女人好看。
*雪萊追妻火葬場，但沒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