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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再涉春風殿

  齊成發做衙役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


  他是京城本地人,但家裏經商做點小生意,算不上多富裕。他自己也是從小上課,一步步考了科舉。但是齊成發天賦一般,從武比從文學得好,最後科考拿到的名次也不上不下,十分一般。


  因為齊成發是京城人,父母本就認識一些關係,又加上花大錢買通幾條渠道,這才把齊成發送進了京城衙門混了個一差半職。


  還好,雖然他學習天賦一般,但是勝在做事有分寸,知道什麽該管,什麽不該管。


  既不像莽撞青年什麽都要硬湊上去插一腳,也不像滑頭前輩那樣事事都推諉不願做,所以得了上司青眼,很快就升到了捕頭。


  算齊成發運氣好。


  進來衙門這麽久的時間,遇到的最大事,也不過是他頭頂上司衙令大人,因為和禮部侍郎陳同禮一起作奸犯科,誣陷顧文君坐牢,最後真相揭露,兩人雙雙下獄。


  就是這麽大的事件,也和齊成發沒有關係。他是負責巡邏督察的,不管牢獄,所以和顧文君也沒照過幾次麵,毫無牽扯,落得一身輕鬆。


  然而他的好運氣,竟然還沒有到頭。


  九月初七,陶府滅門慘案。


  迅速抓獲凶手落網的最大功臣,便是齊成發!

  “真不愧是齊捕頭,這天大的案子,讓全京城都人心惶惶,聽說皇帝陛下都發了雷霆震怒,壓下來要我們衙門盡快破案。還好有齊捕頭在,不然真有的磨了!”


  其他捕頭紛紛前來賀喜。


  “可不是嗎!那陶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誰,三十六口人命呐!整個府邸,都空咯,就差一把火,燒個幹淨。”


  “噓。”馬上有人壓低了聲音,“沒有得罪什麽人,這件案子,就是江湖凶匪作祟,上麵都已經定了,不得再議論!”


  眾人神色暗了下去。


  雖然捉到凶手,可要說這背後沒有人指使,誰信呐!就算江湖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活命,誰敢對一個四品朝廷命官禮部中郎令動手。


  其中必定藏著陰謀。


  聽說當日,有一個人騎馬去了陶府。


  又聽說陶府裏出現過宮裏的太監身影。


  還有的,則說齊成發齊捕頭也去過陶府。


  各種說法五花八門,亂相紛呈,也就變得全部不可信起來。


  但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這案子絕對不是凶匪搶殺怎麽簡單。


  隻是牽涉太深太廣了,上麵諱莫如深,隻是把案子定性為江湖殺手作祟,草草結案,沒有再往下查。


  連朝廷都不願查下去的案子,那幕後凶手必定非富即貴,是他們這些小捕頭根本惹不起的存在,說不定就是王侯將相——莫非是敬王爺?

  沒有人敢細想下去,便都紛紛改了口,轉為巴結確定立了大功的齊成發。


  “齊捕頭恭喜呀!以後升官發財了還請別忘記我這號小人物啊!”


  “是啊,下一次再見,你就不止是捕頭了。”


  “來來來,今天必須讓齊捕頭請客,等春風殿開門,我們就到那裏快活一頓!”


  “哈哈好啊!”


  ……


  棘手的案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結了案,上麵還大大嘉賞,衙門裏自然是歡聲笑語。


  至於陶府死活,與他們又有何幹。


  隻有齊成發一個人笑容僵硬,臉色難看。


  因為他心知肚明。


  這滅門慘案的真正凶手,其實正是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天要人死,人便不得不死,君要臣作惡,臣也不得不犯。


  所謂天子,便是這般皇權獨尊,強勢霸道的存在。


  陛下手段狠戾。


  不止是要陶家上下死個幹淨,甚至還要他們死得和顧文君一點關係也沒有,連一個死得其所的名聲也吝嗇。


  因為清查案件,所以陶府的底細全被揭露出來,陶元安這麽多年收斂的財富全數充公,違法行賄的賬簿也全部公示。即便陛下明麵上說,看在人死為大的份上,隻是拿去了中郎令的職位,輕輕處置。


  依然允許他們陶府所有人,全身安葬。


  可是齊成發心裏卻一緊,隻覺得渾身發涼。就是陶元安死了,陛下也不肯讓他以禮部中郎令的體麵下葬,隻是倉促和其他下人的屍體一起入了墳。


  三十六具屍體,陶元安和他最鄙夷看不起的下等人竟也沒有分別。


  即便如此,陛下還沒有罷手。


  仍然默許民間到處瘋傳陶府滅門慘案的事情,不僅沒有勒令忌諱閉口,甚至還縱容下麵傳揚陶元安的惡名。


  現在民間到處都在說,是陶家做了傷天害理的惡事,遭報應了!

  這樣傳,便能安慰自己,那是陶元安活該,好人就輪不到這樣的慘事。於是傳播甚廣,從前欺軟怕硬,貪慕虛榮的禮部中郎令便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極惡奸官!


  齊成發知道,陶元安絕對不無辜,清查一搜,罪狀累累。甚至這些事,原本就是陶元安自己惹來的。


  他報複誰不好,偏偏要報複顧文君。


  他什麽時候下手不好,偏偏要在陛下勒令護送顧文君周全的時候下手。


  天子一怒,當真是伏屍千裏。


  不過齊成發心底深處,其實還是隱隱覺得,陛下的處理手段過於殺伐嚴苛了。奪了人家的命還不夠,還要毀了陶元安的名!


  這口滅得實在幹淨利落!


  還有那些留下來頂罪的江湖人,本就雙目俱瞎,半瘋半傻,上麵還吩咐一個砍頭示眾的罪名落下來,一周後便要在城門前施刑。


  都等不到秋後。


  處理之快、狠、準,讓齊成發打了個冷顫。


  即便這春風殿再如何快活逍遙,齊成發也沒有心思享樂了。說來奇怪。


  “咦,之前這春風殿不是因為出事情,被停封了嗎?最近怎麽又開起來了?”


  好像就是敬王回京了,便又重新開張起來。


  齊成發心裏起了一絲疑惑的念頭,但旋即便放下,不作他想。畢竟這些事情,與他根本沒有關係。還不如去想,之後該怎麽辦。


  他打定主意。


  “不管怎麽樣,顧公子都是個有大神通的人物,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他那麽聰明,更不可能像他一樣得了皇帝的青睞。也許顧公子就是我能搭上大前途的關鍵了,趁他未有功名前,我一定要好好維護這點關係。”


  齊成發當然不敢去想劉喜或者皇帝那樣的關係,那是他一輩子也夠不上的。


  隻有那還就讀文山書院、剩下兩大科考的顧文君,他還勉強夠得著。


  雖然這關係結交得並不痛快,但這既是危機,又何嚐不是齊成發的機遇呢。


  “我對顧公子也有用處的,我可以替顧公子在衙門裏的眼睛……”


  而與此同時。


  被齊成發念叨著的顧文君,卻並不好受。


  她沒有回文山書院,也沒有回宮裏,而是選擇回到那個被凶匪們攪弄得亂七八糟的別院裏頭。


  得虧劉喜帶的人已經提前收拾好了,所以還能住人。


  劉喜請來了大夫,有他們幫忙,還有另外的月嫂媽子照顧雪燕的孩子,這讓顧文君空出手來,可以處理雪燕還有阿武的傷。


  有其他大夫幫忙,熬藥包紮這些都更快。


  阿武的身體底子好,雖然傷得重,但是醒得快。他一醒來就想要給顧文君跪下認錯,被顧文君攔了。


  “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


  那張清秀的小臉上麵也爬滿一道道細小傷口,阿武的五官擰得緊,兩道細眉皺在一起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給絞死謝罪。“不,是我沒用,要是我早有防範,或者身手更強一些,就不會……”


  阿武本就是個少話安靜的人,他也說不出托辭借口,全部把鍋往自己身上攬,幾欲恨死。


  要是雪燕或者雪燕的孩子沒命了,顧文君甚至懷疑阿武會一頭把自己給撞死賠罪。


  還好有劉喜幫著搭腔。


  “人沒有事最要緊,其餘的,下次記住!別浪費顧公子這次救你付出的努力!”


  一見劉喜,阿武的頭埋得更低了。


  他一身本事有大半都是劉喜教會的,但是他沒有小文子機靈變通,不適合在宮裏做事,劉喜從很早之前起就在思考阿武的安排。


  所以秦川在宮裏尋覓保護顧文君的人手時,劉喜便把阿武推了出去,他當初隻是想讓阿武有個鍛煉的實踐機會。


  現在看來,倒是成就了阿武的機遇

  劉喜看了看顧文君的神色,又再次勾唇一笑,似有深意。


  “反正多虧了顧公子,現在事情都解決了。你啊,就和雪燕好好養傷,要想將功補過,就快點把身子養好,繼續保護顧公子!”


  阿武乖乖點頭。


  他對劉喜也十分聽話,當然,他現在的主子是顧文君,他對顧文君隻會更聽從。


  然而顧文君的神色卻一直有些灰暗。


  明明兩人還有那孩子經過醫治,都恢複得不錯,可是她卻並沒有多少喜色。


  阿武不敢問話,默默目送顧文君和劉喜一起出屋子。


  劉喜卻是個敢說的,他眯了眯眼便歎一句:“唉喲,顧公子!陛下也是為了你好啊,這事情真打上官司去,你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劉公公,難道陛下就要靠殺人解決一切事情嗎?”顧文君隻是反問。


  陶府的案子在京城傳了多久,顧文君就聽了多久。


  隻是兩天的功夫,一切風雲變幻,陰謀詭譎,便就塵埃落定,皇帝親自在幕後操作,容不得其餘人再置喙。


  左右陶元安隻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中郎令,就是有明眼人知道其中有詭詐,也沒有人願意為陶元安插手事情,徒惹一身騷。


  顧文君隻是難受。


  她讓劉喜把那些江湖殺手的命留下,是要做個人證後手。她擅辯能道,根本不怕與陶元安當庭對峙。即便陶元安藏了身份,她照樣可以揪出錯誤。


  結果,劉喜卻讓那些被陶元安買通的江湖人,做了頂鍋的凶手。


  當然也是陶元安活該。


  可這樣的手段——


  顧文君心裏一陣空又忽地一陣漂浮,突然覺得自己對陛下的性格毫無把握。她原以為,陛下終於開始懂得用些溫和的智謀手段,結果一場意外下來,他還是選擇了雷霆果決的殺戮。


  依然是個暴君。


  她又道:“而且這陶元安的問題還有很多,怎麽查到我的住處,怎麽布置手段的,都沒有問清楚就殺了幹淨。”


  想到陶元安最後的痛哭流涕,甚至嚇得尿出來,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的狼狽模樣,顧文君語氣低沉。


  活著的時候陶元安有多陰險囂張,死前他就有多卑賤低微,在陛下的殺令麵前,所有人都隻是一個不起眼的蚱蜢。


  當然,那混賬東西死得其所。顧文君並不為陶元安感到可憐。


  隻是殺得太快了,不然,可以再細細審問出很多信息。


  而且也讓顧文君落了一層陰影。


  堂堂一個四品中郎令,陛下也是說殺就殺了,從上到下,滿門都不放過。


  其實顧文君更傾向於按律法處置的,哪怕繁瑣麻煩,總算心安無愧。


  可是陛下根本不講道理。


  或者說,陛下的道理便是她,便是冒犯一寸,反殺萬丈,煞氣不止。


  可今天他能為了顧文君滅殺了四品官吏的家門,那他日呢——


  顧文君想了想,又開口。


  “再說那陶夫人的死,當時我心裏就存疑,隻是時間緊迫,顧不得細究,這才忽略過去,可現在全殺了遍,什麽都沒了……”


  一個接一個問題,讓劉喜被問得麵色一僵,他張了張口,啞然說不出回應。


  殺人滅口,確實最快最有效。


  可不是什麽問題都能靠殺人來解決的,顧文君心裏就藏著一件事。


  當時,陶夫人是怎麽死的?


  她沒有碰陶夫人,那陶夫人就隻是自己被絆倒,剛好摔在刑具上麵嗎?

  顧文君心中突地一頓,忽然又問:“陶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全都死了?”


  劉喜不解其意,隻是回話:“保證處理幹淨了!”


  “那……柳姨娘死了嗎?”


  “什麽?柳姨娘?”


  顧文君細細回憶在陶府的每一個細節,然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記得陶府下人說過,“那個柳姨娘是陶然死掉之後才來陶府的。”


  “是的,那柳姨娘姓柳,單名一個若字,進陶府的門不久,是陶元安從青|樓裏帶回來的。”劉喜還是調查過一些底細的。


  “那你再去查,這柳姨娘、柳若,是不是陶元安,從京城第一青|樓——春風殿裏買回來的!”


  “這、”劉喜暗暗驚叫,“你是說,敬王掌控的春風殿!”


  “挖開墓柳姨娘的墓,我要驗屍!”顧文君當機立斷,眸色間沉下一道暗光。


  是她想得太簡單了,也許想要殺她的,不隻是陶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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