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錢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下來。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仿佛蓋上了一層厚棉被,積雪足有一尺多厚,可把孩子們樂瘋了。
遠夏剛起來,就聽見牛家前院的幾個孩子在雪地裏嬉鬧,這可是冬天的早晨五點多,天還沒亮呐。
下雪是讓人高興,但對遠夏這些早起趕路的人來說也相當不便,這時候路麵還沒清掃出來,隻能蹚著積雪步行去學校。
馬建設打著哈欠說:“這走到學校早自習都結束了,要不今早就不去了吧?”
遠夏笑著說:“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現在出發還能趕上上午的課,晚點出發,上午的課都趕不上了。”
馬建設一想也是:“唉,畢業班怎麽這麽命苦哇!”
遠夏笑笑不說話,整理一下自己鞋帶,走進了雪中。
馬建設歎氣,跟著走進了雪地裏:“遠夏,我從來沒聽你抱怨過,你怎麽不覺得難呢?”
遠夏淡淡說:“有什麽可抱怨的?抱怨也沒法解決困難。”
他絲毫不以這樣的日子為苦,反而覺得有滋有味,不過馬建設怎麽能理解他失而複得的心情。
馬建設說:“自打你媽改嫁後,我發現你變了好多。”
遠夏扭頭看他一眼:“哪兒變了?”
馬建設想了想:“感覺你穩重多了,也不太愛說話了。你要是覺得辛苦和煩躁,或者需要幫助,可以直接跟哥們說,別見外,憋在心裏可不好受。”
其實他想說,遠夏變得有點陌生,雖然他們還是經常結伴而行,但他感覺遠夏不像從前那樣對自己敞開心扉了,話也少了好多。唉,都怪他媽再婚。
遠夏聞言回頭輕拍一下馬建設的肩:“謝了,兄弟,我暫時覺得還行,能扛得住。我媽改嫁,對我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打擊,但還好,現在生活又慢慢重新步入正軌了。你要是真想幫我,幫我打聽一下,有人需要自製的收音機沒,礦石的和電子管的都行,可幫做,收取一定的手工費。”
馬建設聽完,立馬明白過來:“你是想賺生活費嗎?”
遠夏點頭:“對。”
馬建設滿口答應下來:“那行,我幫你留意一下,我認識的人可不少。”
馬建設喜歡打籃球,性格開朗,交友廣泛,比遠夏的朋友多多了。
不僅遠夏自己在設法找賺錢的門路,他還托了周圍的鄰居幫爺爺打聽活計。
爺爺做得一手好木工,在老家當地也是小有名氣的木匠,還會做雕刻,但在這裏畢竟人生地不熟,活不好找。
況且現在已經到了年關,結婚的、喬遷的這會兒都已經準備妥帖,沒人打家具了,所以一時半會兒也開不了張。
遠夏便得另外想辦法,最好是過年前後能有些收入,安撫住爺爺。
馬建設還真把遠夏的話放心上了,期末考試前,他跟遠夏說:“你不是讓我幫你問有誰需要收音機嗎?我幫你打聽到了,我一個球友,他表弟想要一個收音機。不過隻有十五塊錢,能做嗎?”
遠夏說:“那就隻能做最簡單的礦石收音機。沒有喇叭,隻能用耳機收聽。”
馬建設對自製收音機也是有一點了解的:“你這樣也賺不了多少錢吧。光買個耳機就得六塊多呢。”
遠夏說:“能賺一點算一點。”
馬建設說:“那我就去跟人說了,具體交貨時間等你做好吧。”
遠夏點頭,又說:“建設,你幫我跟他要兩塊錢定金,做好了,就抵貨款,沒做好,就退給他。但要是做好他又不要了,這定金就不能退了。”
馬建設撓撓頭:“你說的有道理,萬一到時候他臨時變卦不要了,你買材料那些錢不全白搭了嗎。我去跟他們說說,兩塊錢夠嗎?”
遠夏說:“夠了,兩塊錢隻是個保證金而已。等收到定金我再開始買材料。”
期末考試如期進行,遠夏惡補了半個月,雖然有了點效果,但並不顯著。
考得最好的應該是英語,這是他常用的,其次是語文和政治,數理化都不太理想,尤其是化學需要從頭學起,工作後就完全沒用上,幾乎都忘光了。
不過幹著急也沒用,還是得循序漸進。好在那四十年經曆的大風大浪讓遠夏的心態足夠穩健,估計看到他的成績,著急的會是老師。
考完那天,馬建設交給了遠夏兩元錢:“收音機定金。”
遠夏接過錢:“謝啦。”
製作收音機,他還要找遠冬幫忙,遠冬喜歡做這個,遠夏也鼓勵他參與。
遠冬這兩天幫朋友大毛做了一台礦石收音機,技術越發嫻熟,聽哥哥說幫人做收音機還能賺錢,那個興奮勁就別提了,怎麽還有這麽好的事啊!
所以一放假,遠夏就趕緊和遠冬去百貨商店買零件組裝收音機,並讓爺爺幫忙做個木頭盒子,做得更為輕巧精細一些。
祖孫三人忙活了兩天,終於將一個礦石收音機做好了,收音效果還比較理想。
馬建設陪著遠夏找到主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組裝的收音機讓對方有些驚喜,他沒想到遠夏還給收音機裝了一個結實美觀的木頭盒子,這看起來就十分專業了,要是刷上油漆,比百貨商店的礦石收音機也不差多少。
馬建設看著對方愛不釋手的樣子,說:“是不是不虧?”
朋友表弟點頭:“簡直就是出乎意料,做得真好。”
馬建設說:“要是有人跟你問起來,這個多少買的,你就說20塊。”
那男孩抬眼看著他:“為什麽?”
馬建設說:“你這是開張生意,我朋友給了你優惠價 ,自己沒怎麽賺錢。下次你朋友要是想做,就幫我們報貴一點。”
“好。”對方滿口答應下來,捧著收音機歡天喜地回去了,這個新年,他有跟親戚朋友炫耀的資本了。
回去的路上,馬建設問:“遠夏,這個收音機能賺多少錢?”
遠夏說:“買零件一共花了將近九塊錢,還不包括我爺爺做的木盒子成本,能賺個三四塊錢吧。”
馬建設撇撇嘴:“你們三個人忙了兩天,真少。”
遠夏笑著說:“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至少我爺爺能安心住下來了。”
馬建設說:“等過完年,爺爺就能找到事做了吧。”
“希望吧。”遠夏看了看周圍,“建設,請你吃午飯。”
馬建設聞言,連忙拒絕:“可別,你才賺了幾塊錢啊,就要請我吃飯。省點養家吧哈哈。”
遠夏說:“一碗麵條還是吃得起的。”
“那也不用,國營食堂做的麵條,未必有我媽做的好吃。”
遠夏知道他是替自己省錢,也不堅持,記著這份人情就好。
馬上要過年了,今年過年打算一切從簡,新衣服能不買就不買,隻扯布讓李玉英給遠冬和重陽做了條新褲子,這倆小子經常往地上蹭,屁股蛋子和膝蓋都最容易磨破。
不過遠夏給家裏每個人都買了一雙新鞋,兄妹都是長身體的年紀,鞋子容易小,也容易壞,給爺爺也買了一雙。
買新鞋的還有一個寓意,穿新鞋走新路,新的一年,有了新的征程和目標,就該穿新鞋子。
遠德厚心裏覺得難受,孩子過年不穿新衣服,哪有過年的氛圍呢。但現在全家坐吃山空,沒有入賬,也不敢亂花錢。
他還因為遠夏偷偷給他買了一雙解放鞋發生了爭執,認為他是浪費錢:“我有鞋穿,天氣一暖和我就能打赤腳,不用穿鞋。”
遠夏笑著解釋:“爺爺,這城裏可不比咱農村,你別看這路麵硬化了,其實比咱土路還髒。好多人不講衛生,直接往地上吐痰,全都是細菌,甚至還有病菌,所以還是得穿鞋。”
遠德厚拿大孫子沒辦法,隻好收下了這雙鞋子。
過年前一天,胡美蓮回來了,這是她結婚後第二次回來,隻有她一個人,大包小包提了不少。
遠春和重陽年幼,見到媽媽回來歡天喜地:“媽媽!媽媽回來了。”
遠夏隻是看了一眼,便繼續去擦窗玻璃了,祭灶那天他還在上學,沒時間搞衛生,所以今天才做。遠秋本來想擦窗的,被遠夏嚴令禁止了,說放著等他放假回來擦。
遠冬站在下麵給他搓抹布,也隻是冷冷地看了胡美蓮,連聲媽都沒叫。
胡美蓮還沒進家門,就看到了遠德厚,雙方對視一眼,胡美蓮張張嘴,還是叫了一聲:“爹,你來了?”
遠德厚點點頭,沒說話,從屋裏拿了個木頭和一把刻刀,坐在走廊的太陽裏給重陽刻孫悟空。
遠秋正坐在床邊釘衣服扣子,聽見弟弟妹妹的聲音,便放下針線站了起來。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胡美蓮見到遠秋,說:“小秋,你身體好了?”
遠秋見到母親,神色有些不自然,點頭小聲地說:“好了。”
胡美蓮將自己手裏的大包放在床上,小包放在桌上,說:“媽媽給你們帶了些吃的來。炸小魚,可香了,你們都來嚐嚐。”
她帶來的是一包掛麵粉雞蛋糊的炸雜魚,這種魚肉少刺多,腥味重,平時都沒什麽人吃,農村人用來喂鴨子,賣得極其便宜,隻有用油炸得酥酥脆脆的才好吃。
遠春和重陽都忍不住嚐了一口:“好吃。”
“小秋,冬冬,你們也來嚐嚐。”胡美蓮又拿出另一包用牛皮紙包的點心,“這包是江米條,給你們過年吃的。”
遠秋和遠冬都沒有過去,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也不說話。
胡美蓮見隻有兩個小的捧場,也不氣餒,又打開放在床上的大包,從裏麵拿出衣服來:“春兒,你過來,這裙子喜歡嗎?這是郭伯伯家姐姐的裙子,她穿不下了,媽媽特地拿來給你的,等夏天的時候就可以穿了。還有一雙小皮鞋,也是小姐姐的,現在穿可能大了點,等你長大點再穿。”
胡美蓮又從裏麵拿出一件衣服:“陽陽,你不是最喜歡解放軍嗎?你看看這個衣服,是海軍服,還有個小帽子,喜不喜歡?這是郭伯伯家三哥的衣服,送給你了,衣服有點大,等你再大一點再穿。”
重陽還小,不知好歹,看見有海軍服,歡天喜地地去接,也顧不上這衣服起碼還有三四年他才能穿上。
遠夏拉長了臉,嚴厲地說:“陽陽,咱不要!”
重陽站住了,回頭看著大哥。
胡美蓮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看著遠夏:“這衣服又沒有破,為什麽不要?我費了老大勁才要來的,你不想要有的是人要。小春和陽陽不是照樣穿你們的舊衣服長大的,郭伯伯家的舊衣服怎麽就不能穿?”
遠夏將抹布扔掉,走進屋裏,從弟弟妹妹手裏將衣服拿過來,扔到包上:“那還真是難為你了,你拿回去給想要的人吧。你大過年的跑來看我們,沒買新衣服我們不強求,但沒必要帶一堆穿不了的舊衣服過來,你借花獻佛心裏舒坦了,卻讓我們承郭家的情。我們不想欠郭家的。”
胡美蓮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你這孩子,你就是怨我嫁人是不是?我要是不嫁人,別說舊衣服,連根紗我都沒法給你們弄來!”
“謝謝啊,沒有你的舊衣服,我們也沒有凍死,更沒有赤身露體。”遠夏將包拉鏈拉上,“吃的我們收了,謝謝。衣服不需要,拿去給想要的人吧。”
胡美蓮看著門口的遠德厚,癟著嘴,委屈地叫:“爹,你也不管管他,他現在都沒把我這個媽放在眼裏了。”
遠德厚歎息一聲:“難為你心裏還記掛著幾個孩子。夏夏說不需要,那就是不用了。”
幾個孩子不是不缺衣服,但胡美蓮今天送來的衣服來顯然不合時宜,大過年的,不給孩子買新衣服就算了,卻帶了一堆沒法穿的舊衣服,讓幾個孩子空歡喜一場。他得想辦法掙錢,給孩子們買新衣服穿。
胡美蓮眼中泛著淚花:“我開始要帶走春兒和陽陽,你們不讓我帶。現在我送衣服來,你們又嫌衣服不是新的。我沒有工作,去哪裏賺錢給你們買新衣服?反正我現在做什麽都是錯的。”
“既然人家不樂意給我們穿,我們也不是非要這幾件衣服不可,你又何必為我們做到這個份上,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遠夏冷漠地說,“你在那個家硬氣一點,不用低三下四的,我們兄妹不需要你操心,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胡美蓮抹了一把眼睛:“不要就不要,我以後也不會想著給你們拿衣服來了。”她胡亂將衣服塞進包裏,提上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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