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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流連

  其實,慕容謙總還是很忙的,水族初定,土族未消,精致麵容隱含著憂慮。不過,百忙中,他也算抽出一日和雪瑤在暮城裏遊逛。


  古色古香的建築,印著青苔的灰石板路,夜晚還有紅燭高懸,似世外人家中的繁華。一處小街攤前,雪瑤握著一根撥浪鼓久久徘徊。


  慕容謙見狀,向賣東西的老伯道,“這個多少錢?”


  “五文。”那老伯答道。


  拿了一錢銀子遞給那人,揚著溫和一笑,慕容謙道,“不用找了。”


  “謝謝,謝謝客官。”老人接過,連聲道謝,皺紋裏也蕩起一絲喜色。一錢銀子,能抵上半個月的辛勞了。


  兩人繼續前走,雪瑤輕晃著撥浪鼓,眼裏看到的,是曾經整個童年。“小時候每次和娘出來,我都想要這樣一個撥浪鼓,然後娘會安慰我,告訴我,等有一天爹來接我,就什麽都有了。”唇角含一抹笑,滋味不明,“然後我就每天都在等著,盼著,可是我等了好久啊,二十幾年,最後也是自己去找的。”


  “皇室中人太多身不由己,也有太多繁華欲望,執著想念一個人,太難。韓平治連自己的江山政權都護不周全,又拿什麽護你們母女富貴平安。”低迷,如波濤拍岸,他緩緩道來,“後來唐門老祖對你不好嗎?”


  “沒有。師父雖然嚴厲,也有些疏離,但我知道,他的心裏,沒有表麵那麽討厭我。而且,師父應該也是用心待每個弟子的。即便,最後他對十九哥做了那樣的事。”撥浪鼓停住,她似乎也陰霾下去。


  “雪瑤,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已成為南楚公主,一國帝姬,應該開心點,向前看吧。”


  知道她的苦樂,明白她的悲索,可這點點滴滴,早刻在骨髓裏,塑成今日的她。他無法撫平,也無能為力。


  “是啊,我應該開心的。可有時真的好累,一種要不停往上爬的感覺。”迷離水霧幻起斑斑色澤,“你呢?身為北翎太祖皇帝的嫡子,自小就是天潢貴胄,什麽都懂,也什麽都會,總該開心多點吧。”


  “是啊,眾星捧月,錦衣玉食。隻不過每天看著所有人為權力爭個血濺三尺,不顧一切。可誰有錯呢,沒有權勢,什麽都留不住。”卸下輕浮偽裝,那樣的神情,那樣的目光,分明是重壓下的無可奈何,也無路可退。“你說我不會輸。但如果有一天我輸了,就一定身敗名裂,再無翻身餘地。”


  “不會的。因為你的欲望不是無限擴張。懂得收斂的人,下場不會太難看。”雪瑤挽住他的手臂,聲音幹脆柔和。


  有些人可以分享喜悅,有些人可以共赴哀愁,而最可貴的,是不喜不哀,仍在一起談天說地,付之以心。


  兩人正說著,忽然一個鄉間姑娘迎麵走到近前,紮兩個長辮,十六七歲的年紀,笑得煙花燦爛,也熱情直接,“公子,多日不見,娜桑可是一直在等您呢。”


  習慣性地揚眉,慕容謙露出輕逸邪笑,才要隨意開口,隻覺得臂上一鬆,雪瑤就要走開。他緊忙拉住才離開衣袂的手,潦草說了句,“改天再聊。”


  “公子有新歡,就忘掉娜桑了嗎?”小城女子,果然爽朗得不比尋常。


  不用說,一定又是他的風流債。


  就算他身份尊貴,風流多金,還有一張邪逸眾生的公子麵容,那也不用時時刻刻都這樣提醒她吧。


  狠狠瞪了麵前這兩人,雪瑤欲抽回自己的手,甩袖離開,奈何他抓得緊,巋然不放。


  “改天也不聊了。”慕容謙瞬間改口,攬住雪瑤肩頭,快步離去。“我跟她也就喝過兩杯,沒什麽。”垂眸,他溫柔明朗。


  自小父親的缺失,已經令忐忑懷疑在她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以至於總要佯裝出剛強,混淆視聽。


  也許像清心所說,有時,他的確該直接解釋。


  “娜桑?我看那姑娘其實也不錯,清純,漂亮,還肯定不會算計你。”雪瑤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瀟灑,終究還是處處流露著不自然。


  這麽沒誠意的三言兩語,顯然雪瑤並不接受。而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噎得她無話可說。


  “的確啊。”慕容謙恍然大悟一般,好似玩笑,“不過,我已經習慣被人算計了。”


  不知不覺出了城郭,麵前是濤濤金沙江,江畔酒旗人家。


  兩人進了酒家,看一眼屋內的三兩張小桌椅,雪瑤立即想起,這就是她最初被騙來的地方。而連同店老板在內,都是土族的人。


  眉頭微皺,不由握緊寒龍劍,雪瑤淡淡道,“我們還是走吧。”


  “這兒的百花釀是方圓聞名。百裏老板也熱情好客。既然來了,不如坐坐?”看著她,他的目光極是關懷,“還是,你不舒服?”


  “他們是土族的人。”雪瑤壓低聲音道。


  “你怎麽知道?”他審視著她,眸光明滅,不看出情緒。


  “慕容謙,你是不是懷疑我也做了土族的細作?”雪瑤眼中閃過銳利,轉而蒼茫。


  他本就不信她,無論真假,從來懷疑。


  掛著隨性的笑,慕容謙才要說什麽,便見百裏老板聞聲走來。


  “客官,這是怎麽了?”四十幾歲的中年老板賠笑,看到雪瑤時,不由一驚,“姑娘,是你?”


  “對,是我,那天的江水不夠凶猛,沒把我淹死。”一抹冷笑,鳳眸淩厲,“唰”地一聲拔劍,寒龍威刃,閃閃銀光,轉眼已架在百裏老板的脖頸上,“說,那兩個土族人販子去哪兒了?”


  “我,我——”百裏老板支支吾吾。


  兩根手指挑開寒龍劍,慕容謙站在雪瑤和百裏老板之間,“百裏賢弟是本王安排的內應,他不是土族的人。至於那兩個人,怎麽回事?”征詢的目光看向兩側的人。


  “見過王爺。”拱手施禮,看看雪瑤,百裏老板猶豫著道,“當時這位姑娘孤身一人,被土族的張,李兩個小廝騙來西照,打算獻給土族聖尊,在屬下店裏休息,而後逃跑不成,毅然投江。屬下若姑娘是王爺的朋友,斷然不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王爺恕罪。”說著,百裏老板單膝跪下,等待慕容謙發話。


  聽到“毅然投江”四個字,英挺眉間不由一動。他知道她高傲倔強,卻從不想,即使紅顏禍水,她也是甘願以身殉節的女子。


  而他,大概還是辜負她多一點吧。


  “不知者不罪,起來。”慕容謙單手扶起百裏老板,寬和,也帶著掌控全局的魄力,“前幾日成功圍剿土族,你功不可沒。那兩個土族人呢?”


  “他們就是兩個小嘍囉,問不出什麽,和其他人集中關在一起了。”百裏老板回話。


  “找出來,處決。”無波無瀾,慕容謙下達這樣的命令。


  百裏老板是功臣,動不得,不過那兩人,有膽子欺負她,就得有命承擔後果。


  “還是算了吧。”握緊劍柄的手已經放開,寒龍劍靜靜躺在鞘裏。雪瑤鎮定如常,一笑,似歎,隱隱含了悲憫之色,“他們是該死,但錯的也不全是他們,是世道人心。三國鼎足,亂世當道,那些姑娘大都是自願賣身,算不得逼良為娼。至於我,反正也好好站在這兒呢,何必再添人命。”


  兩人在酒桌旁坐了,藏住訝色,慕容謙又確定一遍,“真的算了?”


  “怎麽,我就隻能心狠手辣,有仇必報?”挑眉,略帶挑釁之意。


  逸然淺笑,慕容謙凝視著雪瑤,明明俏麗姿容,已染上剛毅蒼涼之色,刻在眸中,融於麵上,“你好像變了。”


  “那是變好了,還是更壞了?”雪瑤單手托腮撐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她望著他,似在他的眼眸裏尋找,又好像別樣沉迷。


  “是長大了,成熟了這麽一點點。”兩根手指扣成弧形,他滿眼戲謔。


  “那我以前,就是黃毛丫頭唄,還是無理取鬧,蠻不講理那種?”五指在他麵前握拳,擺明了威脅之意。


  “現在不是嗎?”隨風笑談,在她一拳傷人之前,他已握住她的手,收斂幾分隨意,頗為認真道,“其實,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能不能對我說真話?”他看著她,等她的保證。


  “我不是怕你生氣嗎。”聲音略低,雪瑤似委屈一般,眉眼不覺垂下,“你生氣的時候特別嚇人,也特別傷人。如果你一直這麽溫柔,我可以考慮不再說謊。”大概是喝了兩杯酒的緣故,她兩腮微紅,醉態叢生。


  “這都沒見你害怕過。”不自覺地嘴角上挑,無奈中帶著經年的情愫,“一直溫柔?那你還不翻上天去了。”


  “我有這麽厲害嗎!”略微回想,笑意略過,“其實,第一次在王府見你的時候,我確實很害怕的。”


  隻不過後來,他的確是個謙謙君子,容她,縱她,也慣得她愈發肆無忌憚。


  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藏在心裏,其實,她是明白事理的。


  慕容謙腦海裏閃過洞房花燭時的那雙鳳眸,清純,慌張,點綴些許迷離。原來,一切早已注定。回憶中有苦有甜,終於匯成一句,“這麽多年了,真好。”


  不約而同陷入回憶,是啊,那樣的一見驚鴻,即便歲月流轉,也將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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