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墓前說紛紜
壓抑已久的天幕終於落了雨，一瞬間，風雲變色，大雨傾盆。黑雲滾滾襲來，電閃雷鳴交錯。灑在地上，澆在火裏，熄滅雷霆之怒。
火勢漸息，天色暗如黑夜，雨中，散了發髻，濕了衣襟，執著不放的，是相握的手，相連的心。
相視一笑，慕容謙拂去雪瑤麵上交織的水痕，溫柔，寬和的指尖，帶著歲月結下的悲歡。
她是在哭的吧，涼中，灼熱分明。
陰霾的天，次日光明重現；燒過的山，可以重現昂然。唯有失去的人，化成灰，永埋黃泉。
空山新雨後，遺下的翠，盈盈生碧；化成的灰，也洗清罪孽。來年，西照還是西照，神秘莫測，流連生姿。隻是黃土隴上，山間崖畔，多了數萬英魂，還有兩座枯墳。
此刻，墳前，兩個女子，皆白衫孝服，雙膝跪地。
“十九哥——”一個悲色外露，放聲痛哭。
一人含蓄內斂，大哀無言，雙淚墮清波。
羅陽立在旁，眼角含著水光，悄悄拭去。
遠些的地方，另有兩人矗立，望向這邊。
“神女可有什麽打算？”慕容謙開口，無波無緒，情緒深藏。
“亡族滅家之人，又能如何。”清心冷嘲。
“本王倒有個建議。”慕容謙溫和有禮，“如今西照才經劫難，大局不定，還有土族餘孽作亂，神女不如就留在雲海之巔。如此可安定民心，有什麽事宜，神女也好及時與我北翎商議。”
“嗬，做你們的傀儡？”冷笑，聲若清流。
“本王是為大局考慮，希望神女同樣以大局為重。”挑起雅致的笑，深不見底。
“慕容謙，你毀我家園，奪我良人，還敢留我在西照，就不怕什麽時候被反咬一口嗎？”清澈眸光聚成利刃，清心盯住慕容謙。
“五年之內，西照經不起戰火了，相信神女也不忍令百姓再遭劫難。至於往後如何，是本王的事。”不動聲色，慕容謙繼續道，“或者，神女也可以去杭州，應該有人願意幫神女吧。唐雪瑤身為長公主，雖然文不懂以理服人，武不會調兵遣將，搖搖欲墜得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拉下水。不過，隻要她在一天，必能保神女無恙。”
“她？”目光移向雪瑤，清心搖頭，淡淡道，“她幫不了我。這輩子，她可以喜歡很多人，但死心塌地，奮不顧身愛的，隻有一個人。你應該比我清楚。”
“這麽說，神女是答應留在西照了？”微挑眉鋒，染上邪逸，慕容謙仍舊含笑。
“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其實你不過是希望我離開她。”一語了然，頓了頓，清心繼續道，“如果都能直接點，你們會比現在好得多。”說著，清心大步向雪瑤等人走去。
笑容收斂，英挺眉骨幾分寂寥，慕容謙立在原地，望向碑墳，心底一歎。
“雪瑤，不要哭了。”一同跪在地上的若兮率先起身，邊扶雪瑤邊道，“唐桀不僅是為救我們犧牲，更是為了他心中的道義。他幫唐門老祖毀了半邊西照，便用自己的性命償還。我想，他是死得其所的。”明明在勸慰，說著說著，嗚咽悲聲又到。
“姐，我知道——”雪瑤起身，拉著若兮，淌著淚痕的麵頰再濕一層，“十九哥從小就是好人，他熟讀四書五經，懂得禮義廉恥，做了違心事，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挽回。不像我——”說到最後，化成一縷悲腔，姐妹兩人相擁。
若兮吞咽悲澀，沉吟半響，扶著雪瑤的長發道，“雪瑤，不管怎樣，你爭了許多，也拿到許多，好好守著現有的。別讓你十九哥失望，別讓我們失望，最重要的，別讓自己失望。”
站好，看看手中的寒龍劍，人生旅途，不知不覺，又轉過一個拐角，“放心吧姐，師父的宏願，南楚的江山，還有十九哥的良知大義，我一並撐起來。”悅耳鈴聲格外低邃，傳入耳中，字字鏗鏘，飽含了心的力量。
千裏河山，高山之誌，還有本性天良，擁有這些，是得到，也是失去。但她，唐雪瑤，那不敗的牡丹，勢必帶上這一切，昂首前行。
“天下之大，不會因為一個女子改變什麽。所以，姐不是要你承擔，而是凡事，問著良心就好。”苦中擠出一絲笑，若兮似乎還不放心，又叮囑一句，“別忘了。”
“我要是忘了，姐就提醒我唄。”一句俏皮，雪瑤本意玩笑。可接下來若兮的回應，卻令她更為清醒。
“傻丫頭，姐不回杭州。”清婉柔和，若兮看看雪瑤，又看看唐桀的墓，“我要去遊曆天下，走過每個地方，踏遍每個角落，看人情冷暖，明世事蒼涼。這是我的願望，也是你十九哥的願望。很久以前我們就這樣打算了，現在方踐行。”
“可如今天下大亂，你一個弱女子怎麽安全？”擔憂的後麵隱藏著悲傷，雪瑤凝視若兮。
“在下願意相伴，竭盡所能，護若兮平安。”默立不言的羅陽上前一步，風過衣衫，長發飛揚。
“多謝。”若兮點頭輕言，同是一襲白衣，一如當年皇宮內院的如畫仙女，纖塵不染。
“那，皇姐就拜托了。”雪瑤拱手，鄭重其事。
“好了好了，沒這麽嚴重吧。”清心走來，看他們個個如生離死別，不禁戲謔幾分，緩和氣氛，“雪瑤，若兮是你姐姐，你現在是南楚長公主，將來最起碼是位王妃，敢欺負你姐姐，我看他們都不要命了。”
眾人一笑，果覺輕鬆不少。
“清心姑娘說得有理。雪瑤，你是富麗堂皇的女子，自己珍重就好。要是攝魂散發作了，記得吃藥，別再傷害自己了。還有，北翎的馮太醫曾來南楚避禍，與我甚為相熟，若身體不適，找他也可。”秋日暖陽，人如其名，羅陽含笑話別。
“羅陽，認識你，三生有幸；那件事，悔愧終生。當然，我知道你肯定要說沒關係。所以，我也不再說對不起，隻謝謝你就好。”還是想起那件事，還是表達了歉意，對於這位如玉公子，雪瑤大概一直都是傾羨的。
“我就不說太多了。用一句你們中原人的詩詞，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不論到哪兒，我都想著你呢。隻是，千萬別這麽不要命了。”清冽的笑容含著隱隱若若的情愫，清心又補充一句道，“你給我最大的感覺就是不要命。”
“等等，不是說好的去杭州嗎？怎麽才一天就改成天涯若比鄰了，清心，你又不是我，不能這麽說話不算的。”雪瑤一臉被人耍賴後的委屈，“可別告訴我山高水遠，你怕我把你賣了，我都不信。”
輕笑一聲，清心抱住雪瑤，靠在她耳邊，低聲道，“雪瑤，我一直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但昨天我才明白，原來喜歡和愛，差這麽多。”
“也許我還不夠愛你，可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我隻對你一個人說過，也隻打算和你一起實現這樣的諾言。”明眸閃動，迷離純粹，雪瑤報以真誠。
“感情，從來不是說出來的。你可以把生的希望留給我，卻願意和他同死。難道還不清楚嗎？”雖然一直在大山深處，可看過這麽多悲歡，清心也已明了。“雪瑤，你不是韓郎，在知道你是女兒身的時候，韓郎就已經不在了。而我的喜歡，更多是因為韓郎。我想我們都不希望扮演別人的角色生活，所以，知己，天涯，是最好的選擇。而韓郎，會是我一生的刻骨。”
有些默然，沉吟半響，雪瑤道，“唯有失去，方才永恒。我懂了。清心，你是我最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都是。不管在哪兒，誰敢讓你受委屈，我一定不放過他！但是，請你不要沾染鮮血。那種紅色的東西，沾在手上，就再也洗不幹淨了。”
“那，你知道我現在最恨的人是誰嗎？”清心笑盈盈看著雪瑤。
雪瑤不解，迷惑地回望她。
“就那個人，怎麽樣，搞定？”清心側頭指引，正是迎麵走來的慕容謙。
泯緊薄唇，還在不知所措，回過神來時，身邊“不講義氣”的姐姐，朋友，早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人，就在一丈外停步。
“你怎麽欺負我的姑娘了？”微微昂首，雪瑤有些倨傲，“本來說好的去杭州，她都反悔了。”
“清心是西照神女，我哪敢欺負她。”勾著邪魅，慕容謙看著雪瑤，似笑非笑，“當然，如果認定我害你丟了姑娘，我賠你，如何？”
“算了，北翎國盛兵強，我惹不起。”心弦不爭氣地快了一拍，雪瑤轉頭要走。
慕容謙一步跨出，擋在她麵前，直徑挽住那纖淩五指，“既然知道惹不起，躲就更不明智了。”微藍眸光閃著波，恍惚碎眼，一顧迷心。說罷，他拉著她，走上才被燒得焦黑的山間路。
“去哪啊？”似要逃脫，又留戀不舍，雪瑤問道。
“先回暮城。之後嘛，看情況。”麵上邪氣昂然，聲線燃起魅惑。
“慕容謙，我告訴你，我手上有寒龍劍，還有師父親傳的唐門武功，你最好小心點。”似乎心有不甘，鈴聲清脆，留響山間。
“哈，我看呢，還是你的伶牙俐齒更厲害些。”帶著寵溺，慕容謙笑看旁邊才到他肩膀的雪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