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恨字已成灰（1）

  “不行！”清心斬釘截鐵。


  看著唐桀倒下，失去的，是朋友。可若雪瑤不回來了，她這個一無所有的神女，還有什麽不能放下。


  “雪瑤，太危險——”單手抱著若兮，羅陽搖頭，哀涼深重。


  “十九哥舍生取義，我不過紅顏禍水，死不足惜。快走吧，同樣別辜負。”她唇角含笑，穿過浩瀚雲煙。


  幽蘭空穀是清歡，芙蓉帶雨惹人憐。唯有牡丹真國色，不住庭院，在高巔。


  “好，為師倒要看看，內力都不會的人，究竟懂幾分招數。”唐震天也不拔劍，隻等雪瑤攻來。


  抽劍，橫指，禦步淩飛，她進前，她無畏。


  這並非一招，隻是一劍，以命換時間。


  身後羅陽等人卻未動分毫，因為那個女子的光芒，實在灼耀雙眼，不忍直視，更不忍離開。


  近了，很近了，雪瑤已感覺到唐震天的內力壓迫，再向前，每一步，都可能心肺俱裂。


  不是不想退，而是她不能退，也沒得退，十九哥已經犧牲，現在她是唯一會些武功的人，她若退了，就是將身後所有她在乎，也在乎她的人推入火炕。


  周圍烈焰焚然，由點連線，已成火圈。而那女子決意執劍，從這一邊，向那一邊襲來。


  漫天火光裏，一個人影飛掠而來，持一方湛藍，“當”地一聲挑開短劍，而後攬著雪瑤退開兩丈。


  精致的棱骨，邪逸的眉眼，還有殘存溫柔的笑意，在他懷裏，雪瑤覺得，好像天地一瞬間明朗。


  隻是此情此景，像極了七年前的夢境。滿山烈焰，英雄救美，然後，就是永離。


  原來，許多年前，冥冥中早有天意，可她，無心留意，更不聽攔阻，一步步走來，果然應驗。


  來人正是慕容謙，看到雲海之巔陷入火海之時，他當機立斷，所有人撤退，然後自己奮不顧身，衝入石室之內，一路追尋，恰好趕到。


  放下她，目光也漸漸冷卻，慕容謙催促道，“都走。”


  衣袂在指尖滑過，她望著他，隱隱鎖眉，幾分情，幾分愁，剪不斷，理還亂。


  他不是永遠不想再見她的嗎？他不是覺得幾百兩銀子足可打發她消失嗎？既然如此，又何必來此一遭。


  “雪瑤——”清心喚她，帶著小心。


  “嗯，”回過神來，雪瑤淡淡道，“我們走吧。”說著，光明正大牽著清心的手，一步步踏上鐵索橋。目不斜視，絕不回頭。


  鐵索有些搖晃，山風一過，左右蕩漾，吱吱作響。一眼望下，略見茵茵綠草，山花爛漫，可若不幸落下，必是葬身崖穀。


  有些心悸，有些緊張，卻不慌亂。因為手心裏，還握著另一人，她若慌了，還有誰能來守護她的姑娘。


  走在木板上，一階階踏過。身邊，清心緊緊拽著她的臂膀，身後，是羅陽扶著若兮緊跟而來。


  成功渡到彼岸，總算有驚無險。往前，是一馬平川，可直通山下。回身，那一畔，已然刀光劍影，飛沙走石。高手過招，一息一瞬都能決定生死存亡。


  “清心，若我沒回來，去杭州找冷月，她會照顧你的。”忽然放手，雪瑤再躍上鐵索，對清心一笑，而後轉身，足尖點地，衣袂蹁躚，同樣踏著木板，直徑返回。


  “雪瑤——”清心要追，抓住她的衣角，可惜隻留下一片染血的紫袂。


  “清心姑娘，讓她去吧。這麽多年，就算不去，她也一輩子放不下的。”羅陽拉住清心，三言兩語，滅了執念。


  橋頭，倚欄杆，清心放聲呼喊，“唐雪瑤，你這個騙子，大騙子！說好了杭州相伴遊，相守到白頭，說過的都不算數了嗎？！無恥，騙子。”聲音漸漸低下，望著那堅定遠走，毫不遲疑的背影，不知不覺，清心嚐到鹹味。


  身邊沒了顧忌，雪瑤輕功快行，來不及感受足下的動蕩不安，蜻蜓點水般，返回來路。


  走到中間時，抬頭望，正見空中天暗雲疏，劍氣交隔，血火相融。唐震天和慕容謙皆騰空兩丈，劍出鞘，未近身，已知劍光流閃，真力襲人。唐震天手執一柄寒龍劍，交聯揮動，黑影翻飛，合眸轉瞬，現出八道劍光，直向慕容謙合圍而去。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唐門劍法，朝廷，江湖，隻聽其名，不見其用的唐門劍法。


  慕容謙看向四周，飛身再起一丈，手上藍光飛旋，一招橫掃千軍，逼開四下劍影。


  趁劍影未散，對方分神罅隙，唐震天陡然近身，劍影再度合圍，細密如織，通透如練，閃不開，避不得。慕容謙也未有閃躲之意，迎上唐門老祖，湛藍陡盛，純正明華。雙劍相擊，轟然留響。雙方對峙片刻，向相反方向後退飛去。


  落地，唐震天肩上多了一道傷口，他不在意地掃一眼，笑道，“二十年不問江湖，果然是後輩頻出啊。”


  慕容謙後退兩步，嘴角有血絲溢出，麵上竭力隱忍，片刻，還是一口鮮血灑在劍上，沿著湛藍碧體流下。


  “慕容謙——”一個身影跑到近前，抓住他的臂，眼裏盡成擔憂。


  抽回手臂，猛然甩袖，慕容謙麵無表情，眸光幻化成陰藍，聲音暴戾，“你以為自己算什麽。滾！”


  “啊——”被狠狠甩在地上，雪瑤不禁驚呼出聲，砂石泥土刻入手心，是疼。站起來，她在笑，從心透出來的，苦笑，痛笑，也是真笑，“我不會走的，無論如何也不走。如果注定下地獄，我們一起。”


  雖然學藝不精，但十幾招過後，她看得出來，師父隻受了外傷，而慕容謙，明顯震傷了內髒。幾十年的功力果然非常人能及，他不會是師父的對手，打下去，是掙紮，為了她，所堅持的掙紮。


  可若這世上再無了那個風流邪逸，深沉如海的男子，即便千花競放，即便綠影扶疏，也不過在滿目瘡痍裏自怨自傷。


  因為他，她成了今日的唐雪瑤，如果命中有此劫，那麽飛蛾撲火，心甘情願。


  想要拔劍與他並肩，劍柄卻被他兩指扣住，有些陰沉複雜，他看著她道，“收回去。我還沒死呢，輪不到你。”隨即轉向唐震天，淡然含笑，“唐先生武功，果然名不虛傳。四年前救命之恩，在下一並謝過。想必四年不見，先生也不會對一個女子動手吧。”


  “人間自是有情癡啊。”唐震天大笑一歎，再又陰鷙，“四年前不過時機未到，我沒完全控製土族，你死了，北翎向西照發兵，我還怎麽成雄圖霸業。不過，當初能救你，現在我也能要了你的命。至於她，”斜睨雪瑤，唐震天繼續道，“自然要死在水族妖女麵前。”說著，一劍指來，劍氣淩鋒。


  “閃開。”低聲對雪瑤說了一句，慕容謙淩空躍起，凝聚真力，剛渾之力透劍而出，隻待那萬千劍雨呼嘯而來。


  烈火熊熊，天空昏暗，血腥味彌漫在旁，和火一起，都成了紅光。


  雪瑤注視著激鬥的兩人，一瞬不敢錯過，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是相見無期。


  從山崖上，鬥到鐵索邊。一個猛利，一個雄渾。唐震天招招奪命，迫到咫尺之間，劍鋒眼花繚亂。慕容謙則已內力相博，以無勝有，穩固防守，隻是長此下去，耗損內力，難免落得油盡燈枯。


  唐震天連挽五個劍花，四方劍影同時從正麵迎上。慕容謙迫得上了鐵索，左右搏擊，攔住劍氣。唐震天忽然放棄攻擊，淩空飛躍，如白鶴垂空，寒龍劍下指，勾挑，頓時橋上木板飛連，都向對麵砸去。藍劍破空，慕容謙以真力反推，木板破碎成塊，再向唐震天反噬而去。一時間，碎屑繽紛，鐵索橋隻剩兩根鐵索。鎖上各立一人，執劍迎風，盡顯男兒本色。


  “當”，“砰”，一道劍光閃，一根唐門針，同時出手，迅如夢影。鐵索就此截斷，搖曳如秋千，蕩向一邊。


  身體撞擊崖壁，心肺震蕩，嘴角不斷有血絲溢出。慕容謙和唐震天個自抓著剩下的半截鐵索，貼身在崖壁，一個握緊劍柄，一個再現三根唐門針。


  如此崖壁之戰，唐門針形同火藥，一發碎石，一根足可將人置於絕地，三根齊發，即算躲開，也得葬身崖下。


  欲動未動，將發未發，電光火石的瞬間，唐震天忽覺手中鐵索變得灼熱，抬眸看，雪瑤以木棍引火，正焚燒他那根鐵索。


  “孽障！”咒罵一聲，唐震天將手上三根唐門針盡數向雪瑤打去，同時借力飛身，一劍直指。


  幾個靈敏旋身，加上唐震天從崖壁發力，準度不夠，雪瑤堪堪躲過唐門針。才鬆口氣，唐震天劍尖已在眼前，慕容謙在後麵趕來，肯定是攔不及了。


  千鈞一發，眼見美人隕落，牡丹摧折。


  “所有這些，不就是因為瀲榮嗎？！”清脆鈴聲喊出，劍尖已抵在喉嚨，再一寸，就是動脈斷，氣息絕。


  聽到瀲榮二字時，寒龍劍止住了去勢，停於肌膚表層，尚未劃破。再看唐震天，眸中風雲變化，捉摸不定。眉間不可抑止地皺起，想舒展成無所謂的狂傲，卻再也做不到。